大雪压满了枝头，终于支撑不下啪得摔了满地，被路过的行人踩了泥泞的脚印，没一会化成了污泥。

    行人匆匆忙忙带着一家老小赶紧离开此城，连掉了干粮都顾不上。

    突然街边小巷扑出来一只狗，张着满是恶臭的嘴一口咬住了那半块干粮。

    只是还没来得及吞咽下肚，就被横飞过来的石头砸了狗头。

    汪！这畜牲怒不可遏，瞪着大眼盯着对面的人，呲出一口焦黄的獠牙。

    对面是个半大的少年浑身脏兮兮，瘦骨伶仃竟比这畜牲大不了多少，破布掩不住他冻得通红的四肢。无人打理的头发贴着头皮，扒着黑一块紫一块的脸颊。

    一人一狗如同仇敌，死死盯着抢食物的敌人。

    少年突然捂胸偏头猛咳，野狗瞅准了机会嗷呜一声扑了过来，要将这人撕成碎片！

    可是远方砰得传来巨响，四下枝头的大雪噗嗤噗嗤地往下掉。

    野狗出师不捷就被这声响吓得呆立在原地，浑身的毛都立起来了，夹着尾巴一溜烟留下一串爪印跑了，诠释了命比粮重要。

    可少年咳了一手心血迹，抓着冻成冰块似的干粮就往嘴里塞，塞到一半又咳了起来。

    这少年似乎带着肺痨病，他抓着饼子茫然的扫了一圈，最后一撅一拐地赤脚踩着雪地往远处走了。

    满城寂静，家家户户都把门窗关的严严实实，在窝里当着自己的缩头乌龟。

    巡恒跟齐暑快打了半年了，边界处的人们敢怒不敢言，一到开打的时候就只能躲在屋里，好好一座城就寂静地宛如无人居住。

    但有什么办法呢，齐暑和巡恒简直是互看不顺眼，每年都打！每天都打！

    城里的人还不敢离开，离开就成了流民，那半只脚不就踏入了奴隶一列。但真敢离开的他们又只敢羡慕的瞧上一眼，最后还是要麻木地活着。

    那与狗争食的少年在城里走了好久，得了此城没有粮食的结果，就果断离开了。

    新到的城比那城热闹一些，有钱人也多一些。

    他躲在角落盯着酒肆外吃饭的人，忍不住揉了揉肚子。

    没一会他又咳了起来，被冻了多日的手臂露出了酱紫色，上面还粘着他咳出的血迹。

    少年冷漠地瞅着手臂，在墙上抹了墙灰用力搓了两下，搓出了些红色。他已经感觉到自己再不看病可能就会死了，可那又怎么样，他更想吃饱上路。

    终于那“有钱人”吃完了饭，上面还有两个咬了一半的包子。

    他指着这两个包子骂道：“老婆子，你这包子掺了水，一点油都没有。你怎么不要脸呢，还卖两文钱，我呸！”

    说着他将挑挑拣拣的碎三文钱丢在桌上，嘴里不停的叫骂。

    开店的老婆子已经挑起锅铲挥了出来，她一挥溅起两滴热水到这人脸上，烫的人哎呦两声。

    “我去你的！没钱还来吃饭，挑来挑去你咋不吃你的山珍海味去，滚秃子！”

    那人赶紧摸走了一文钱，狼狈的跑了。

    少年瞅准机会，拿了那两个包子皮还没来得及跑，就挨了锅铲一下。

    “哪里来的小乞丐，臭死了滚滚滚！”

    老婆子揪着鼻子，驱赶着少年，生怕他脏了自己门口的三分地。

    路过的行人不乏有牵着孩子的，指着倒在地上的少年对着自己孩子吓唬道：“看，这就是不努力的后果，到时候死了都没人管！”

    小孩子一边眨着好奇的目光看着少年，一边回着父母的话。

    “他没有父母吗？”

    “一个乞丐能有什么父母！”

    少年暗中咬碎了牙，他看了看这其乐融融的一家，只得了他们厌恶又害怕的目光。

    最后这少年抱着自己的食物，拖着疼痛的身子往人外走去。

    他全身冻得都麻木了，那疼痛源源不断，又丝丝连连，竟让他还有力气离开。

    这城里也有不少乞丐，拉帮结派不说还排挤外来人。

    少年只能寻着一个无人的小巷吃着还有余热的包子皮。但这不顶饱，他蜷缩成一块，一手用力压着肚子，似乎能缓解饥饿。

    他又咳了好几声，身上衣服只能勉强遮体，根本避不了寒。

    少年隐约觉得他可能要死了。

    巡恒的中心是一个叫作剑冢的地方。

    剑冢周边建立山门是巡恒的根基所在。

    今天皇帝下了令，要山门弟子出山为国出力，这山主应得爽快，立即出了大半的人。于是剑冢就空了大半，只有少数守剑人还在勤勤恳恳为这些沾了灰尘的剑扫地。

    其中岁数最大的剑存在了七百年，比巡恒的岁数都大，叫青穹。

    而这还不是最引人注目的，在它旁边还有一把断了的刀。

    那刀浑身没有一丝装饰，古朴而沉重似藏了多少年的岁月。实际上这把刀是最年轻的，七十年前才来的这里。

    可谓是剑冢中最小的一把。

    而这剑灵随了外貌，性格总是稳重的。

    剑冢中还在的剑灵有二十个，全数有四十八个，那消失的二十八个自然是随主人去了边界交战处。

    此时那把断刀剑灵——君钰。

    在空地上现了形。

    她自断刀之后甚少出现也不动，要不是旁边的剑在守剑人清扫时为她解释了一两句，怕不是已经丢了出去。

    “怎么了？”旁边的剑灵是个俊俏公子，好不容易见了自己的邻居赶紧问话。

    君钰先是按住了自己的胸口位置，他们和人不同，按理来说是没有心脏的。

    可她此时却感觉里面热乎乎的，像在指引什么。

    半晌，她才说：“我好像感觉主人出来了。”

    侧耳倾听的剑灵纷纷都缩了回去，难以置信地望着君钰，如同在看一个傻子。

    这断刀还是因为她的前一任主人搞出来的。

    青穹沉寂多年，在剑冢却是说一不二的。

    “君钰，想去便去。”他只出了声，就压住了一片叽叽喳喳的剑灵们。

    君钰迟疑了片刻，还是顺从了剑心的预感走了出去。

    俊俏剑灵唉声叹气，指着青穹呈捧心状道：“她还是个孩子啊！”

    青穹不理白痴，它身侧的断刀没了剑灵存在似少了一抹光泽。

    俊俏剑灵自顾自地玩着，它也有两百年没有主人了，也不知剑冢之外景象如何。

    因此这些剑灵个个无聊的都要玩出花来。

    那些守剑人又来了，剑灵们都安静下来，他们想让这些人看到就看到，不看到也行。

    只是看到他们时，又看看自己似乎也没什么不同，都是两只眼睛一张嘴。

    但守剑人见到剑灵个个激动的跟什么似的，搞得剑灵们都不自在，索性都不说话了。

    而从剑冢出来的君钰，直直往剑心指引的方向赶去，见到人时却是一愣，没想到自己剑心指向的主人会落魄成这样。

    能进剑冢的非富即贵，身边总跟着奴仆，走起路来不可一世，她还是第一次碰见这么脆弱的人。

    手悬在空中，愣了好一会才试着去碰少年的额头，是烫的。

    君钰抿着嘴，她本来就断了，还能存活在世上，是剑冢的功劳。这一出来她根本在外面显不了体，又只能碰到少年。

    可现在天寒地冻的，即便她不是人也应该知道，这少年丢在这是会死的。

    刀是没有体温的，因此君钰也没有体温。少年失去了理智，浑身发烫碰着冰凉的东西就下意识靠近，嘴里发出幼兽般的□□。

    君钰抿住了嘴，她突觉一丝心疼。

    还好少年找的巷子极隐蔽，因此君钰将这少年抱入怀中的过程怕是会引起一片尖叫。

    普通人可看不见剑灵，在外人眼中，少年就是凭空浮起来的！

    随后，君钰运力跳上了墙头，在屋脊之上跃走。

    当少年醒来时，眼前是灼灼燃烧的火焰，他迟钝的脑子转悠着，不知是不是感叹，又没死啊。

    再一看，火焰之外还坐着人，他顿时警惕的弓起背，像只炸了毛的小兽。

    可是还没动，他就咳了个惊天响。

    君钰被声音吸引过去了，见少年如此她想去拍拍他，接着被棍子狠狠打开。

    少年捂着嘴，摸了根细长的桌腿棍就先打了过来，而后挡在两人中间，那指缝间漏了血。

    君钰皱着眉，她还没学会俊俏剑灵的润滑，冷冰冰道：“你要死了。”

    少年发出了这些天第一句话，“滚！”

    他才不信这突如其来的好心人，而且君钰穿的衣物极其整洁，又怎么可能会注意他这么一个乞丐。

    君钰压了眉头，看着很是不耐烦，但实际上她只是担心少年再这么用力，又会受伤。

    只是两人现在根本不熟，那细长的棍子就是证明。

    最后，君钰退了一步，在少年警惕的目光下道：“我在外面守着，不会有人进来。”

    少年盯着君钰真的走了出去，才塌下肩膀剧烈的咳着，几乎将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咳了出来。

    外面又飘起了雪，这在巡恒是很难得的大雪，也不知粮食会不会冻坏，明年收成肯定会不好。

    君钰随地而坐，她知道外面很冷，可对她来说也只是冷。就如同少年打在她手腕这一下，疼但也不明显。

    她真正感受到巨疼是在刀断了的时候，那时自己是怎么拖着狼狈的身子走回剑冢的呢？

    寒风中，君钰的身形似乎更薄了，剑灵与主伴生，无主时他们都在剑冢不是没有原因的。

    因为剑冢使他们还能存在，在外就只能靠着主人的活气相连，不然他们就会永远的沉睡在刀剑中。

    可少年不让君钰靠近他，或许他死了之后，君钰再次睁眼又会回到那剑冢之内。

    屋内又咳了起来，君钰站起来，手碰到门又无力垂下，她还是第一次碰到这么鲜明的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