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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九幽境·血色初见

    月未晞和风知翼的初见,用他们后来的话来说,是有种浪漫的血腥,更有种血腥的浪漫。

    那时,年方十六独闯九幽境的月未晞,在被境中毒霾雾障纠缠三天三夜近乎力竭绝望时,就那么最后认命一击,大片雾霾裂开,倒在血泊中的风知翼猝不及防地撞入她的视线,而断了一条臂膀任由鲜血汩汩直流的风知翼,在与她对视的第一眼,就开口道:“到我身边来,我可以保护你。”

    月未晞没反应过来,她怎么都没想到,抱着必死念头的最后一幕,会是一个浑身被血浸染的男人。

    而且,男人盯着她,缓缓地举起那还仅残存着的另一条臂膀,奄奄一息地对她说了第二句话:“姑娘,帮我个忙……砍了它。”

    九幽境是整个宇合大荒无生灵不知、无生灵不晓的禁地,正因为是禁地是炼狱,才更引得万千生灵对它趋之若鹜。

    究其原因,要怪就怪三百年前那场大战之后,无论人神妖魔都陷入了长期平庸混沌的状态,不在平庸中爆发,就在平庸中灭亡。

    都说乱世出英雄,英雄百年不遇,反倒是乱世多俗灵,而俗灵最俗不可耐的事,便是总想着证明自己不一样。

    那时最好的证明,就是到整个宇合大荒最穷凶极恶的禁地九幽境中一游,游过了若还有命,那就是确实不一样,可能真有当英雄的潜质。

    风知翼和月未晞,虽然两人大多时候也自认自己和别人不一样,但事实上在旁人看来,其实很一样。

    真要说有那么点不一样,那就是当风知翼说出那句“砍了它”时,月未晞并没有像寻常反应那样问一句“为什么”,而是凭着她仅剩的体力一步一步挪到他身边,然后,手起刃落,毫不犹豫地满足了风知翼的要求。

    她记不得当时风知翼的反应,记不得他有没有喊痛,只记得,她砍完后还很听话地到他身边,跌坐在他身侧,意识消失的前一瞬,她知道自己整个人倒在了他身上,她的脸贴在他的胸口,她听见了男人心脏跳动的声音,然后一切陷入黑暗。

    月未晞再一次恢复知觉,是听到一阵微弱的噼里噼啦的声响,她缓缓睁开眼睛,模糊中看到一窝燃烧着的篝火。

    随着视线的逐渐清晰,篝火旁一个男子的身影映入眼帘,那人一束高发冠马尾,面容清俊,冠绝若玉,饶是坐着也难掩气宇轩昂,上身只着一件银白锦云里衣,胸膛肌肉若隐若现,两边袖子似乎被整袖撕裂,露出两臂坚实的肌肉,轮廓分明,线条流畅。此时,男子正在就火烘烤着一件浅蓝色衣衫。

    再环视一下,是一个还算空旷的山洞。

    明明已经看清眼前是一陌生男子且衣冠不整,月未晞愣是没反应过来自己是否已遭不测,她抬手撑地缓缓地坐了起来。

    男子只抬头回看她一眼,然后继续低头烘烤衣服,口中悠悠吐出了一句话:“姑娘,砍人的滋味,爽么?”

    月未晞一怔,下意识觉得这道嗓音有些耳熟,她坐定了盯着男子,任凭脑中记忆和思绪快速回笼,饶是想不起何时听到过这声音。

    “我让你砍我,你毫不犹豫就砍了,可真勇!”男子再次开口,语气里带了戏谑。

    月未晞猛地清醒,一下子知道了这道声音的来源,可就算十分的确定,她饶是无法将眼前这个衣衫不整,但显而易见面容清新俊逸仿若少年的男子,和那个倒在血泊中奄奄一息的男人联系起来,最重要的是,那奄奄一息的男人已经断了双臂,其中一条还是她月未晞亲自砍下的。

    可眼前的男子,他的双臂还好好地长在他的身上,十分的灵活生动,似乎为了证明它们的完好,男子还特意举起臂膀抡了一个特完美的弧度。

    “你没死么……”月未晞开口说了她的第一句话,声音有些嘶哑,与她花颜月貌的少女脸庞格格不入,“还是咱俩一起死了?”

    少年闻言,抬头看向她,不置可否,“这么想死啊?”眉毛微挑,“没错,你砍了本少爷,老子拉着你同归于尽了。”

    月未晞猛然一僵,全部的意识瞬间清明,胸腔里的情绪剧烈翻涌。

    雪苍之巅的王宫里,高高在上如皇天不可撼动的一国之主雪皇,他亲自捏着她的下巴,如俯视蝼蚁般怒视她:“月未晞,看你这倔强的小眼神,你想和这雪苍之巅同归于尽?”

    身体里如万蚁啃噬,被噬元蛊控制着的月未晞连挣扎一下都显得卑弱可笑。

    “同归于尽好啊,把你的好哥哥也带上,多好!”

    哥哥……

    直到这一刻,月未晞才终于记起,她来九幽境究竟是为了什么的……不能停留,必须马上走……

    月未晞踉踉跄跄地站起来,一袭过膝水红衣裙已经污迹斑斑,全是战斗过后的痕迹,清秀的鹅脸也满是倦痕,若柳长眉下唯有一双星目还似乎燃着点点星火,高束的如墨长发凌乱地垂在后背胸前,乍看有些狼狈,但依然可见她着实有着年少倾城的绰约姿容。

    此刻,她一手覆着纤弱的腰肢,一手握成拳头作出准备再次战斗的模样,可还没走两步,就又整个儿地跪倒在地上。

    “看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独闯九幽境,眼下站都站不稳却还想跑的,难不成,真的赶着去投胎?”篝火旁的少年将手中衣衫翻了个面,边继续烘烤边斜睨着她。

    月未晞没理他,意识到自己气力全无,她就地坐下,盘起腿开始调息。

    “破出九幽境的霾心阵,十二个时辰内灵力尽失,越是强行运气,灵力恢复得越慢,还不如躺下好好再睡一觉。”

    “霾心阵?”月未晞倏地睁大了双眼。

    “怎么,你跟那一堆虚像幻敌厮杀三天三夜,却不知是陷入了霾心阵吗?”少年轻嗤一声,“这点常识都没有,你是怎么在九幽境中活到现在的?”

    “霾心阵,是你破的吗?”月未晞并不理会少年的语气,只对她自己关心的事提问。

    “或许,可能是因为姑娘你自身清心寡欲,那阵自动破的?”

    少年的脸上有一双非常好看的凤眼,嘴角略带一点笑意就能让眼尾上扬,对于绝大部分人来说,定是十分的魅惑。

    可惜,月未晞好像并不在那绝大部分人之中,她一门心思只在想少年所说话语有几分可信。

    识别霾心阵的常识她没有,但知道是霾心阵后,关于如何破阵的传言,这点常识她还是有的。

    传言之中,要破霾心阵,有主动法和被动法两种。倘若入阵之人本就心思澄净,无欲无求,那么专门食人心欲的霾心阵无从下手,自然会自动解除,于被困之人而言便是被动法。

    而很明显,月未晞十分清晰自己来九幽境的目的,谁都可能无欲无求,就她绝不可能。

    或者说,敢闯九幽境的人,本就没有一个会无欲无求,包括眼前的少年,也绝不可能。

    那么就只能是第二种方法,主动破阵。据说进入阵心,以血饲全阵,则可破。但由于阵环太大,绝大多数生灵在实际使用这种方法时,都会血竭而死。

    月未晞的脑中突然呈现男人倒在血泊中,一条臂膀血泻如柱,还要求她帮忙砍下另一条臂膀的景象。

    原来如此。

    月未晞调整呼吸,清了清嗓音,尽量温和友好地问道:“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少年的衣衫已基本烘干,他微侧了脑袋,调侃道:“想报恩啊?要以身相许?”

    月未晞一滞,把想表达友善的念头瞬间抛到九霄云外,她换了个舒服的坐姿,目无斜视地:“明确开口让帮忙的,是公子你,真要报恩,也该是你向本姑娘报。”

    “就是说,你想让本公子以身相许?”

    月未晞:“……”

    少年瞪大了双眼,看起来非常的纯真无比,可月未晞却只觉无语,半点继续交谈的耐心都没了。

    “我叫风知翼。”少年却大方开口了,“你呢?”

    不答。

    “敢问姑娘芳名?”

    “月未晞。”

    “姑娘从何处来?”

    月未晞双眉皱起,直觉告诉她,眼前这个人,是个大麻烦。

    至少聒噪得让人心烦。

    与其被无聊烦死,不如主动套点有用的。

    “我听说霾心阵其实就是每个入阵的人自己的心魔炼狱场,你是怎么做到带着我一起破阵的?”

    风知翼看了她半晌,而后眼珠转动,似乎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可能,咱俩有缘?”

    月未晞一听就敢肯定这是句废话,但她突然不想知道答案了,因为她还有更要紧的事。

    “十二个时辰,现在过去多久了?”月未晞很直接地转了话题。

    “大概,六七个时辰吧。”风知翼把烤好的衣服往身上随意地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你又想跑了?”

    月未晞回看他一眼,预感多说无益,便把语气放淡了回答:“我只是想再睡一觉,还望公子安静,切勿再开口。”

    风知翼:“……”

    月未晞自顾自地巡视了一下地面,挪回到看起来像被布置过的她刚刚苏醒的位置,背对风知翼,侧身躺下。

    她其实并不是真的能睡着,身处地狱却灵力空空无计可施,直到此刻,她才有心思,或者说不得不花心思冷静下来,好好地思考一下这月以来让她应接不暇的,这通盘的事。

    宇合大荒上有大小上百个国度部落,其中辖域最广、势力最强的当属风晟、花黎、雪祀、月莂四大主司国,且几乎每个国度里都混居着人神妖魔各族。雪苍之巅是雪祀国的统治中心,雪皇是这个国度独一无二的王。

    六岁之前,月未晞是月莂国最小的公主,自六岁被带到雪祀国之后,她被称作亡国的俘虏,唯一还记得她是公主的,是那时同样被称作亡国俘虏的,只大她四岁的,她最小的亲哥哥,月以曜。

    大约一个月前,在月未晞持续接收不到月以曜讯息的第十日,她破天荒地闯了雪皇的勤清殿,因为从小到大,月以曜无论何时何地执行何种任务,都绝不会失联超过五日。

    而那天,已经足足第十日了。

    他们都是修灵的人,日常传个灵讯根本就不难,除非连发起灵讯的灵力,或时机,都没有。

    月莂国亡国那年,月以曜被掳到雪苍之巅后,被雪皇破例收做义子,带在身边亲自调教,十年里已为雪皇征战无数,被称为雪祀国最年轻最厉害的定远大将军。

    月未晞因为有兄长的庇护,在雪苍之巅过得并不像个真正的亡国俘虏,但要说过得像个公主,那也还差得远,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因为月以曜,雪皇从未对月未晞动过大怒。

    而月未晞也时刻谨记着兄长的叮嘱,得罪谁都不能得罪雪皇,所以月未晞尽管心急如焚却还是没有越矩,她跪在勤清殿前足足五个时辰,每过一刻钟心里便下沉一分,她越来越清晰哥哥的失联是很严重的大事,可能已经得罪了雪皇。

    果然,第六个时辰,在并未召见的情况下,月未晞被直接打入了号称宇合大荒第一的王宫监牢,雪苍禁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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