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联系

    冯宸凭着帮村子里干活存到了一些钱,一七年春天,她揽下为村里人放牲口的活,三十头牛,两百只羊,涯角海子成了她必来的地方。

    那里没有庄家,水草,毛草,沟边的野草借着春风疯长,比她还高出一头。

    有时候她把自己埋进草丛里,不管外界的喧嚣,长吸一口气,一闭眼就是一天。

    过了河就是公路,严谨点说起来,只是一条坑坑洼洼,下了雨还会积水的泥巴路 。

    那条大河成了天然的隔断带,牛羊乖乖的,也不趟过去。

    陈梅考上了市里的重点高中,父母给她买了一个粉色的翻盖手机,看起来时髦还好看。

    那时候,要是在农村,谁有一台那样的手机,感觉身份都不一样了。冯宸同样羡慕那些拥有翻盖的同龄人。

    她却融不进她们的圈子,自己看起来像个披着年轻人皮的老奶奶。

    她借来陈梅的录取通知书,看了又看,想象着市里的世界是怎样的神圣。

    她只上过小学,就是那种两个人一张的变得腐朽的木桌,同样是木头安置起来的板凳,破破烂烂,大力一点,会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

    冯宸问江超那种手机多少钱,江超第二天就从镇上给她带来一个智能机,比陈梅那个更先进,就是不说多少钱。

    江超拿着她的手机捣鼓了半天,说帮她存上了自己的号码,说是以后没事可以常联系。

    江超很直白,和冯宸性格很像,不拐弯抹角,喜欢打直球,男生说你喜欢我吗,女生说喜欢,两个人就在一起了。

    也不知道算不算早恋,但直觉告诉冯宸,她们没有以后,也许是胡思乱想。可是在一起就是在一起了,活在当下更重要。

    江超送给冯宸一个沙漏,说沙漏可以一直倒置,就像他们可以一直在一起,如果哪天两个人走散了,沙子流尽,他们还会在原地相逢。

    这话没有依据,冯宸只当他说的是甜言蜜语。因为谁都不可能在原地等谁,无论爱人还是朋友,他们昂首向前,都有自己要赶赴的憧憬和余生。

    有了手机,冯宸的生活依旧没有变得丰富起来。一个冰冷的物质需求,哪里抵得过人与人的精神陪伴。

    江超在手机里给冯宸抱怨学习压力大,高三很累,伴着迷茫,经常胡思乱想。

    本来自己中意的是理科,但是家里人不同意,死乞白赖地也没取得同意,最后只好选文科。

    文科每天有做不完的作业,大脑每天三百六十度旋转,思绪都快拧成麻花了,有时候还是不够用。

    冯宸搜肠刮肚地安慰他,开导他。

    有时候听他吐槽,打着电话,自己睡着了,对面还喋喋不休。

    江超在□□空间发了一张图片,配图是一张对着黑板的全景,画面里有很多人,只看得见都在低着头做自己的事,画面中有一个特别抢眼的女孩子,披散着头发,穿着绿色冲锋衣,看起来小小的一个。

    配文:你不用狂奔向我,我会排除万难,坚定的走向你,高考。

    这话中藏着深意,冯宸不去猜,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后来好一阵子两人没有联系过,冯宸给江超发信息,他也不回。

    江超把手机上交给了老师,一连几个星期没拿回来,他每天抱着单词书不停背单词,做习题,上厕所还揣张纸条,有时候午自习刚趴下,突然想起某个单词记不得中文意思了,又翻箱倒柜地查找起来。

    模拟考成绩下来,看着离自己的理想成绩越来越近,江超每天都活力满满,感觉过得很累但很充实。

    校长召集年级优秀学生开会时,还重点把江超的成绩提出来分析,说他只要勒紧裤腰带奋力一搏,指不定考上哪所重点大学。

    虽然现在离高考还有大半年,说这些为时不晚,但是还是想培养一个重点大学的出来,也好为学校提高知名度。

    放周末,江超又开着那张车吆喝着卖菜。

    生意没有以前景气了,小镇上越来越多的人开始以卖菜为生,抢生意的人越来越多。

    江超把车停在路边,看见躺在山坡上放牲口的冯宸,给她打电话,冯宸高兴得狂奔过去,给了江超一个大大的拥抱。

    江超给冯宸两个橘子,说是自家种的,很甜。

    冯宸相信他,剥开橘子往嘴里送,冷不丁被酸了一口,五官扭曲在一起,极为滑稽。

    她埋怨江超“你不是说很甜吗?”

    江超说“同一棵树上不可能有两张一模一样的叶子,也许有例外,我吃到的每一个都很甜,偏偏你手里的是酸的,它就是例外。”

    冯宸嘴上说着酸,还是舍不得扔。

    “冯宸,对不起,我最近学习太忙了,不能及时回复你的信息。”

    冯宸说“怎么会呢,你在为你的未来拼搏,忙着闪闪发光的你,我怎么舍得责怪。”

    江超看着远处的牛羊,眼里流下了眼泪,冯宸手足无措,像安慰孩子一样轻轻拍着他的背。

    “我妈妈去世了,哮喘,她为了攒钱给我上高中,上大学,不去看病,去世了。”

    冯宸抱着江超,不知道说什么,她没办法和他感同身受,把他抱的很紧。

    两人躺在草地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我们会结婚吗?”

    “我不确定,我从来没出过山村,目光短浅,我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怎样的,但一定很精彩吧。”

    “何以见得,其实外面很不美好,很累,让人疲惫。”

    “那是因为人本来就是自相矛盾的,就像比如我手里现在有一个苹果和一个橘子,我选择了橘子,事后我会疯狂想象苹果的味道,我会觉得,苹果会不会比橘子更好。

    人总是喜欢把没有选择的那条路加上美好的滤镜,然后疯狂幻想,陷入无限的悔恨和焦灼。”

    “可是有些路是我们奈何不了的。”

    “那就顺其自然啊,何必庸人自扰。”

    江超猛然坐起来,连带着冯宸也坐了起来。

    江超说“等我五年,五年后我二十三,你二十二,我想给你一个家,建一座大大的房子,努力工作,好好生活。”

    冯宸心里咯噔一下,一股暖流涌过。

    江超说“我妈妈在的时候就说你人很好,她是在一四年认识你的,那时候她经常跑你们村,因为我爸爸在那里有事情要做,和你相处的日子里,虽然每次只是草草一面,但是你给我一种想要和你在一起的冲动。”

    冯夏洗好衣服,等姐姐回来吃饭。

    安家在村里开了小卖部,冯夏总有事没事就吹两瓶啤酒,说是酒壮怂人胆,喝了酒,有些事情一办就成。

    冯宸回来看见地上打滚的酒瓶,气得火冒三丈。

    揪着冯夏的耳朵念叨起来“你现在都养起胆子了,十几岁了哈,什么时候我去了很远的地方,你在家就没人管你了,到时候你一个人在家哭吧。”

    冯夏喝了酒的原因,理直气壮“我们是血浓于水的亲姐妹,你怎么可能不管我。”

    不久后,接到江超的电话说镇上的中学修建新的教学楼,冯宸好说歹说,负责人留下来她。

    之前在村子里帮了不少人家,对一些机器也是手到擒来。

    冯夏沿用了冯宸之前一直用的那个诺基亚,她打电话控告冯宸“你怎么说走就走啊,我以后不喝啤酒了不行吗?”

    冯宸解释道“我是来镇上赚钱给你读书的,你说了,我们血浓于水,我怎么忍心丢下你。”

    看冯夏在手机里哭得她心绞痛,冯宸给姨外婆打了个电话,发了三百块钱,让冯夏在那里借宿,单住宿,不吃她的。

    冯宸住在三十块一天的旅馆,觉得贵,但是没有办法。

    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

    打进来一通常州的电话,冯宸没多想就接了。

    那边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很熟悉,年轻又感觉苍老了不少。

    “冯儿,我是妈妈。”

    冯宸没有回答,掐断了电话,那人不死心,又打来,看着来电,心里觉得委屈,眼泪大颗大颗的落下来。

    她接通电话,对面的女人声音很从容,就像问吃饭了没有一样。

    “我是妈妈,你现在还在老家吗?我想接你来我这里生活。”

    冯宸擦掉眼泪说“去干什么,我小的时候嫌我累赘,长大了又要我了,你以为我是翡翠,面积越大越值钱吗?”

    冯宸平时是个坚强的人,轻易不掉眼泪,但是现在怎么也控制不住,说一句抽泣一下,磕磕巴巴,话都说不全。

    “我怎么会不要你,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啊,我当初以为你爸爸会养你们,但是后来我听说他也再婚了,他怎么那么狠心啊。”

    冯宸吸了吸鼻子说“我不信你现在才知道,你什么算盘我清清楚楚,你们就是嫌我们小时候拖累你们,现在我能工作了,你要我去给你赚钱,帮忙养你和别人的孩子。”

    对面情绪稳定,一点也没有什么情绪波动。

    “你怎么这么说啊,我有孩子,但你也是我的孩子,手心手背都是肉啊。”

    “那你要我妹妹吗?”

    冯宸问出这句话,对面就沉默了。

    答案很明了,就是她想的那样。

    冯宸把号码拉进来黑名单,打电话告诉冯夏,如果有人打电话给她,无论给多少钱,要带她去哪里,叫她干什么,钱不能要,也不能答应。

    冯宸喜欢瞎想,那一晚她想了好多事情,好事坏事,想到失眠。

    第二天掐着时间,中午才到,负责人对她破口大骂,说她又想赚钱又想偷懒。

    周一升旗仪式,工人们倒还有些仪式感,站在学生身后的大梯部,参加这隆重的升旗仪式。

    老师们给成绩好的学生颁奖,冯宸有些感慨,许多年前,她也站在万人瞩目的位置,拿着奖状和奖品,与颁奖老师,校长一同合影。

    现在物是人非,当初的老师有的退休,有的被调走,短短几年后,没有人记得她曾是个优秀的学生。

    短暂的休息过后,又是忙不完的工作。

    她偷闲淋了场雨,雨势很大,但她却不讨厌了,反而感谢这雨声淹没了她声嘶力竭的呐喊。

    她不知道自己在喊什么,只知道闷闷的,不舒服,喊出来好像会好一些。

    一周后,江超回来了。

    他请冯宸吃了一碗羊肉米线,带冯宸回家,送给冯宸一条很漂亮的项链。

    江超为冯宸戴上,拉着她的手问她“我给你买了礼物,你愿意一直等我吗?”

    冯宸听着这话有些刺耳,她问江超“为什么你送我东西,我就要一直等你,你送我东西就代表你喜欢我吗?那是不是送的越多,就代表越喜欢。可是你能送给我的我以后都可以靠自己拥有。

    你不要拿物质来衡量感情的深浅。”

    冯宸有点火大,莫名其妙的。

    江超握紧冯宸的手说“你不要过度解读嘛,你今天很奇怪哦,怎么那么火大,我只是不想失去你啊。”

    冯宸也觉得自己有些失态,但是刚刚那句话,她听着就是不舒服。

    为了缓解气氛,冯宸随便找了个借口说“你要留长发吗?还带个发圈。”

    江超拉下袖子说“就是刚才在路上捡到的,觉得好看就戴上了。”

    回来后,江超每天除了卖菜就是在家等冯宸下班,他每天都会给冯宸准备两个橘子。

    冯宸问他为什么忽然回来了,高中课程那么紧。

    江超挥挥手“我是文科生,有些东西背一背,记一记就过去了,考个大学不是轻而易举吗?”

    冯宸不相信,劝说他,他也不去。

    两个人早上互道早安,晚上回家,也得三步一回头,生怕把对方弄丢了。

    也许两个在一起的人,谁也没有为谁付出青春,他们在爱着彼此的同时,也在竭尽所能的爱着自己。

    他们年少的时候疯狂,不顾一切,勇敢赤忱,不是因为爱谁爱得多深,而是爱着那个在风声鹤唳的年纪,横冲直撞的自己。

    一周后的一天下午,冯宸和江超坐在门口串珠子,一辆车子停在门前,一个文质彬彬的男人走下车,直径来到两人面前。

    江超见了人,赶紧迎进屋,端茶倒水。

    男人看看江超,又看看冯宸“你就是因为这个不来上学的吗?天长地久有尽头,现在不好好选择,将来后悔终身。”

    冯宸欲解释什么,江超站到她面前,看着男人的眼睛。

    “我不要天长地久,我只要此时此刻,我个人问题,与任何人无关,谢谢老师一直挂念,我一定会去上学,不让你失望。”

    男人相信他会回去,上了车,疾驰而去。江超真的第二天就背上书包走了。

    冯宸又陷入了胡思乱想,自己是不是成了他的牵绊。

    这是一个有待思考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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