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秋来

    云南的天气让人分不清春夏秋冬,清一色的冷得让人哭爹喊娘。

    眼看着秋天越来越深,树叶儿越来越红,人们才意识到地里的庄家收了一茬一茬,家里还是揭不开锅。

    父母走后,家里的土地都被亲戚占着,加之家里没有粪物和种子,秋收的时候,冯宸眼巴巴看着人家往家里运粮食,自己家里空空如也。

    有人来请她帮忙,她也来者不拒,只说饭就不吃了,给钱就行。

    她一个人一百块包下来人家一片地,几天就收完了一地的庄家。

    虽然大家在背后议论她,她也丝毫不觉得有什么,她靠自己的力气赚钱,不偷不抢,议论归议论,该来找她帮忙的倒是一个也没落下。

    有些人就喜欢看别人活的一地鸡毛,明明自己也活的乱七八糟,偏偏要拿出来比一比,才觉得心里平衡些。

    收完庄家,冯宸忙着把山上挖回来的草药洗洗卖个好价钱。

    隔壁村的刘婶儿来说,周家的老头要给孙子找媳妇,说自己前几天做梦,阎王拉着手不放,死活叫他下去。

    地狱立着一只比天坑还大的木桶,装满了一个人一辈子用的水,阎王老子说生前用了多少水,下去了统统要喝光。

    老爷子那一觉醒来就再没用过水。

    如今唯一的心愿就是看着孙子成家。

    冯宸直摇头,十五六岁,自己都还是个孩子,哪来的精力抚养另一个孩子。

    没几天,一个老头和一个老太太带着一个面色黝黑,瘦不拉几的小伙儿跟着刘婶儿来了冯宸家。

    两个村子隔的不远,一路泥泞,他们鞋子上都沾满了稀泥。

    小伙话不多,介绍的时候操着一口地地道道的方言,说话磕磕巴巴。

    “我叫周……周顺生,我妈……起的,她说……说,希望我的人生顺顺利利。”

    刘婶儿在一边打哈哈“小伙子只是没读过书,家里也还可以,爷爷是村长,比一般人家富有,你嫁过去也好过。”

    冯宸回绝得斩钉截铁,说自己有妹妹要照顾,那家人也不嫌麻烦,说结了婚,会像对待亲女儿一样对待冯夏。

    冯宸掂量得清楚,周顺生死了父母,老两口时间也不多了。

    自己嫁过去不就是当牛做马,多照顾一个人吗?

    小嫂子十五岁嫁到老杨家,每天起得比鸡早,睡的比狗晚,身上总脏兮兮的,老公的叫骂声隔老远都听得清清楚楚,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妈。

    周家失望的走了,还骂骂咧咧的,刘婶儿恨铁不成钢,戳着冯宸的脑袋“我不要面子的吗?你们要是成了,我有钱拿,还可以分你一些,你有了家,还有钱拿,真是拉不出牛圈门。”

    冯宸的眼神比任何时候都犀利,丝毫不给刘婶面子。

    “你的面子值几个钱,你的面子只是人家都脚垫子,踩着你完成他们的目标,我不是交易市场的牲口,你女儿也才十六吧,比我还大几个月,你给她找好人家了吗?”

    刘婶气节,想甩个巴掌,门口时不时路过个人,她也没好下手 。

    冯宸觉得自己有时候活着不像个人,和软柿子一样,有人心情不好的时候就来捏捏她,捏得变形了,那些人也只会说“你真丑”。

    王大姐来卖菜,一边咳嗽,一边顺气,冯宸看着闹心,王大姐说马上入冬了,又下雪,又结冰,恐怕有一两个月来不了。

    江超依旧坐在副驾驶不下来,他像上次那样看了看冯宸,然后低下头。

    冯宸一下子大气了起来,买了两大百块的干菜。

    看着极速驶去的车子,冯宸心里膈应,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

    学生们放假,呆在家里,和她一般大的陈梅和她坐在柴火边,谈论学校里的趣事。

    “我前桌是一个很帅的男生,每天给我带糖,还帮我做作业,对我可好了,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追我,我和现男友分分合合一年多了,我前桌追了我,我就和现男友分手。”

    陈梅爱吹牛人尽皆知。

    可这依旧不妨碍她身边有一群玩得好的朋友,大概因为她舍得,总会买很多好吃的分朋友。

    还大气,开得起玩笑,待人真诚,不计较得失。

    她们戴着少女心的粉色手套,围着各色各样围巾,就像是童话里的公主,在小沟边大喊陈梅的名字。

    陈梅狂奔出去,和她们闹作一团。冯宸看着她们身上的新衣服,拍了拍自己又脏又烂的布衣,不由湿了眼眶。

    漫长的冬天,没有过多柴火,给冯夏买了棉衣,冯宸舍不得买,身上到处是冻疮。

    冯夏去问人家要了一个萝卜,烧了碗盐水,把烤的水花四溅的烫萝卜放在滚烫的盐水里一蘸,啪一下敷在冻疮上。

    冯宸疼得眼泪花子直流。

    不多久,冻疮就好了,只是留下来的一个个触目惊心的疤,让人看着心里难受。

    村里杀猪,让她去帮忙按猪,她抓着猪后脚,那猪力气大,一脚就把她踹摔倒在雪地里。

    她傻傻的笑笑,站起来又铺到猪屁股上,死死地抓住猪尾巴。

    她奇怪为什么猪长着五只脚趾,老人们一看,真的是五只,脖子的刀口明明很深,但是血放不出来,上了年纪的人让有力气的男人拿大麻袋装着挖坑埋在河边。

    说那样的猪杀不得。

    下一只四脚猪,一刀就流干了血,脚一蹬一蹬的,眼里转着泪花。

    猪也会哭吗?

    万物皆有灵,它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垂死挣扎,面对的还是死亡。

    晚上在主人家吃杀猪饭,冯夏帮主人家放牛回来,冷得瑟瑟发抖“竹子都被人打光了,只剩竹杆,牛又不是大熊猫,我就邀去吃松树林了。”

    家里没火,和一堆大人又没什么话题,两姐妹早早的就回了家。

    晚上睡觉的时候,冯夏在被子里翻来覆去,就是不睡觉。

    冯宸拍拍她的屁股“你发什么癫,冷风钻进被子里了。”

    冯夏拉着她的手,说“我今天在山顶上听见有人喊救命,男的,带着哭腔,好像很痛苦。我看见他们埋了一个绿色的麻布口袋,有只猪爬出来,脖子上还有血。”

    老人们说五脚猪是人投胎,怪不得他们不杀,应该是怕了,又或者说产生了怜悯之心。

    眼看着第一场大雪刚停,第二场如约而至,像撒盐一样,一个晚上就淹没了小腿。

    家里的菜越来越少,冯宸拿出压在枕头下的两百块钱,去二婶家买洋芋,二婶双手抱腰,围着围裙。

    “二婶,你们家有洋芋吗?我可不可以买两百块的。”

    二婶斜眼看着她“我家的洋芋要煮给猪吃的啊。”

    冯宸握紧拳头说“没事,人可以吃就行。”

    “一百块一个哦,要不要。”

    冯宸认得这是开玩笑,爽朗的笑笑,二婶走近土房,继续烧火,就是不去拿洋芋。

    冯宸等了许久,二婶没有动作,她只好往门口走,二婶也不挽留。

    冯宸拿上绳子,穿上水鞋,系了两张方巾,踏着白花花的大雪去镇上。

    从家里去镇上一个单边就是五个小时,还好有雪,就算黑了,也能看见路。

    冯夏睡醒,叫了几声,没有人回。

    锅里有些昨晚炒菜剩下的猪油,舍不得洗掉,她倒些冷饭进去抹了里面的油,吃得津津有味。

    吃完拿出寒假作业,趴在桌子上一笔一划的写作业。

    天太冷,手止不住的发抖,再怎么认真,还是写的歪歪扭扭。

    眼看到了晚上,放牛的人都收了牲口,姐姐还不回来,冯夏站在门口冷得哆哆嗦嗦,对着周围大叫几句,没有回应。

    门口有人经过,她就问有没有看见姐姐。

    小孩子爱胡思乱想,不好的思绪涌上心头,冯夏一边往远处跑去,哭得撕心裂肺,一边嘴里大喊“姐姐你在哪里?”

    村里人家的灯一盏一盏的灭了,冯宸家还开着,屋里空荡荡的。

    冯宸用绳子绑住一个尿素口袋背在背上,头发结了冰,脸被冻成猪肝色。

    她一步一步艰难地在雪地里行走,水鞋里倒灌进去的雪变成了刺骨的水

    听见有孩子哭,吓了一跳。

    她不信鬼神恶魔,一个人走夜路的时候还是会心里发怵。

    哭声越来越近,听出来是妹妹,冯宸大喊冯夏的名字。

    冯夏跑到冯宸面前,哭得稀里哗啦“你去哪里了,为什么不和我说,我以为你出事了。”

    冯宸抬起手擦掉冯夏流出来的鼻涕,解释道“我去镇上买东西了,要不然就要饿肚子了。”

    冯夏接过冯宸手里的两把面,还是止不住抽泣声。

    到家,冯宸拿出两包辣条,冯夏就坐在沙发上津津有味的吃起来。

    冯宸拿电筒躲在被窝里,看着原来被钢筋插穿的脚趾,现在血肉模糊,幸好没有插到骨头。

    抹上药,换了一张新的布条,忍着疼绑的结结实实的。

    难捱的冬天随着时间慢慢离开,事实上,融雪比下雪还要冷,南方的冬天潮湿又寒冷,开春以后还会有回雪。

    忙着外出务工的人,依旧是义无反顾的走了,留下年长的老人和年幼的孩子。

    一六年的家乡依旧是一条泥巴路,下雨脚上就拖泥带水,没有网络,打电话还得跑到山顶上找信号,外面的人不愿意进来,里面的人很想出去,可困住他们的不止是这里的贫穷,还有世世代代的乡愁。

    村里人来请冯宸下地干活种庄稼,她还是来者不拒。

    赚钱似乎成了这个贫穷的女孩最快乐的事。

    靠着这一波劳动,赚了些钱,她给自己买了一件新衣服,绿色的,大妈地摊上二十块。

    穿着有些不合身,但是便宜。

    为了不弄脏,干什么都套着袖套,人看起来也精神了不少。

    依旧熟悉的叫卖声,熟悉的车子,却换了人。

    长的高高的,白白净净,看什么都深情似水,很帅,笑起来很好看,小半年不见,他脸上俨然褪去了高原红,冯宸看着男生有些许羞涩。

    在她要走的时候,男生给了她一个橘子和九百块钱  。

    冯宸没出过农村,九百块,是个模糊的概念,她只知道像自己身上这种地摊货,可以买到很多。

    冯宸拒绝得斩钉截铁,无功不受禄,况且他们不认识。

    她折回来问“之前那个,是你妈妈吧!她为什么不来了。”

    男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说妈妈有点忙,让她记得吃橘子。

    还说那钱是妈妈让给的。

    拳头大的橘子,皮是翠绿色,看起来很酸的样子,吃起来却很甜。

    冯宸才知道,原来有些事情不可以只看表面,一概而论会酿成很大的错误。

    冯宸决定养猪,看着人人家都杀猪的时候,心里羡慕。

    这样她对生活又有了一些盼头。

    闲着的时候就去找猪草,把猪喂的胖胖的。

    开春找不到猪草,她就去荒地里挑马刺,找车前草。

    冯夏也比从前更忙活了些。

    又接到冯夏班主任的电话,还是家长会,冯宸记得上次的丑态,拿刷子在水龙头上把手刷的泛红,穿上绿色的衣服,打理的干干净净。

    老师说总体作业完成的不错,重点表扬了冯夏,期末考考了片区第一,全县第二。

    冯宸笑开了花,冯夏的腰也挺得老直。

    学校又奖励了冯夏两百块,冯宸给她买了双很酷的鞋子,回家的路上,冯夏跳的很高,一路上都在笑。

    冯宸也跟着笑,好像困乏的人生,看见了一束耀眼的光。

    冯夏就是她的光。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