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动会第三天,全校师生的热情下降不少,只有阳光依旧热烈,伴着八卦一起。郑学名掏出偷偷拿来的手机:“看,我就说,在网上立形象很有用,现在我们班是全校广为流传的团结top1!”

    “就你当宝,你爸你妈没来学校怎么着。”唐书易忍不住泼冷水。

    “哼,前天就解决了好吧。”他不屑一声,又好奇问:“然后呢,老林答应了她什么啊。”

    这回,唐书易如实摇摇头,班长不提,王雪瑶更不可能告诉她们,坏脑筋一转,她扭头

    :“要不,你去问问你家老林。”

    骄热绿茵场上,草地热烘烘的,明芮难得不在教室待着,听他们吵架八卦竟然也能干巴巴听好久。

    操场另一头,李君去完厕所回来坐下,郑学名八卦的方向立马换了个边:“李君,那家暴发户给你赔了多少钱啊。”

    这种创伤之后的私密话题应该小心再小心,明芮定定看着李君,生怕她有什么难受的情绪,她本人却坦荡:“她家要给五十万,我爸妈说五万就够了。”

    唐书易来了兴致:“然后呢,然后呢。”

    “……王雪瑶坚持给五十万,跟施舍一样,他爸妈就听她的了,我妈把钱存银行换利息了。”

    五十万是多少钱,明芮不敢想,那大概是她活到八十岁一辈子都花不掉的钱,又或许可以买无数套练习卷,再也不愁考不上好大学。

    藏在兜里的手机小弧度震了震,发出嗡嗡的轻响。高中不让带手机是铁律,明芮慌张捂着口袋,随便找着借口,绕到操场外空荡的教学楼厕所才敢接通。

    但刚接通,她就后悔,刚刚太匆忙,没看号码,说不准是什么人,可能是明恬在学校打架不敢给老太婆打电话,也可能明泽刚的债主催债,最坏的结果,是明泽刚本人。

    潮热的卫生间闷闷的,明芮忐忑等了半分钟,电话那头没有迟迟人说话,只有窸窣轻缓的呼吸声。

    “喂……”明芮轻轻出声,不安的心跳砰砰地几乎没停过。

    “嘿嘿,明芮啊,想爸爸了吧。”轻飘的声音带着醉意,让人不由恶心。

    学校教学楼的每间厕所,保洁阿姨每天都会定时定点仔细打扫,喷洒带香味的消毒剂,湿润的地板润出光滑的水渍,是阿姨刚拖过地板的痕迹。

    这里的厕所太偏,常年没人使用,小隔间飘出一丝海盐柠檬的清雅淡香,明芮难受地捂住嘴,忍不住想吐,她总想把明泽刚的电话删掉,但这串数字总像噩梦追着她就不放,一醒就会有拳头迎上来。

    可能在阳光过盛的八班呆久了,她差点忘了,这里和她没太多关系。

    忍着胃里排山倒海的酸涩,明芮选择慢慢往回憋,生理性眼泪疼苦润出眼眶,缓过一阵才努力平着语调:“有事?”

    对面恶心的声音嘿嘿笑着:“你不是快过生日了嘛,我去陪你玩两天。”

    她很想说滚,越大声越好,最好把对面的人吓个半死,可这里是学校,不行,不可以,会被发现她不想让别人知道的事情,亲生父母都死了,继父是个烂透了的恶心赌鬼,对自己图谋不轨,他让自己转学只是为了他想用奖学金还债,她没钱,没家,没有倚靠,没有归家的港湾,空有一个除了学习什么都不装的脑子。

    前不久,她甚至恶劣地想,王雪瑶看不惯的人是她该有多好,五十万,那可能可以打断她大半条命,又或许能买断她有可能光辉灿烂的后半辈子。

    她倔强地睁着眼,一行晶莹的清泪从漂亮的眼睛慢慢滑落,轻轻挂断短暂的通话。

    心底空落落的,咸水填满了整个心房,明芮轻声吸着鼻子,在恍然一瞬的错觉里,她想,世界是一座走不出去的铁笼水牢。

    没人会告诉她为什么,也没人知道为什么。

    那就继续活下去吧,她轻飘飘的想。

    一滴泪落在手背,短暂开出一朵花。

    混合接力在下午太阳最大的时候,也是闭幕式前最后一项比赛。操场明亮的光线太足,哭过的可怜痕迹容易被人看出来,明芮洗了脸,漫无目的走回教室。

    她一路想了好多,是不是只要明泽刚没有自己的地址,他就找不到自己,是不是只要能让明恬保密,自己就能安全很多,就可以继续像一个普通的高中生一样,无忧无虑和大家一起相处。

    李君她们找自己问数学题,她就耐心教,唐书易和郑学名斗嘴吵架,她就支着下巴,坐在座位默默地听,林展致不想让人知道的秘密,很喜欢却留给自己的树枝,她都可以保密。

    不知不觉,八班的金色班牌已经在头顶,明芮走进去,不由呆滞傻站着。

    林展致插兜懒散的靠在墙边,少年人独有的单薄背影挺立,背对着前门,九月蹁跹的风吹进亮堂教室,明芮下意识顿住脚步,像闯进了别人私藏的金色绿野。

    他像是有所察觉,慢慢扭头看过来,点头温和一笑就又转回去,明芮微瞪着眼,目光不由自主黏在他身上。

    “谁啊?”后门方向,和林展致同一地点的角落,一道娇俏的女声问道。

    王雪瑶探头,笑着的脸一松,表情冷上不少。林展致轻描淡写:“同学。”

    这种场景有那么些许尴尬,明芮小碎步折到位子上,随手从桌洞掏出本子,表示自己只是回来拿点东西。

    卷子刚叠起理完,耳边安静了一会的人也开了口。

    林展致站直,拿过桌上的号码牌:“就这样吧,我也该去比赛了。”

    王雪瑶穷追不舍:“男子五千米?你当初怎么想起来报了这个?很累的。”

    林展致语气平淡:“有个同学怪可怜的,陪他跑。”

    她笑:“那周末回见,我待会儿去给你加油。”

    脚步声渐远,明芮莫名松了一口气,身后的人却好像不那么想。

    林展致:“明芮,能不能帮我个忙。”

    明芮一怔:“什么?”

    他低头捏起别针,穿过号码牌:“今天运动会就结束了,我手好的也差不多了,帮我写字的事,你看是不是……。”

    “……是要我避嫌?”明芮傻愣愣答。

    “不是。”否认完,林展致忍不住哼笑:“我没恋爱的打算,她……有点难缠,道个歉也要换条件。”

    没打算……明芮垂下眼,卷子重新塞回桌洞:“你的手,真的好了?”

    林展致:“嗯,真的好了。”

    听他说话,总像耳边镀了层隐约的朦胧云雾,身临其境待在里面会迷路,明芮手一抖,碰倒了那本他借给自己的《冬牧场》,没由来记起书里一笔带过的雾白天际。

    心滞了片刻,明芮装着镇定:“那,比赛加油。”

    “嗯,会加油的。”他温声回答,明芮扶正书本,仿佛潮湿云雾散开而化。

    男子五千米在下午一点半,等林展致身影消失在走廊,明芮往另一边下楼,到绿茵场时选手开始检录,唐书易眼尖,立马看见她:“芮芮,你怎么去了这么久啊。”

    “啊……突然记起来有道题没写,回去补一下。”

    右手边,李君指她脖子:“这怎么有水珠啊。”

    心虚之间,明芮蹭掉水珠,脸色细微泛红:“来之前洗了把脸,可能没擦干。”

    悠长广播声通知男子五千米的各就各位,平静的操场逐渐燥热起来,唐书易捂着心口:“好紧张好紧张,心跳好快,怎么像是我要跑了。”

    李君不闲不淡打趣:“心动咯~”

    两个人一左一右闹得不停。这个话题,明芮从没和人聊过,她犹豫看向两人,目光落在李君身上,她正巧对上视线,打趣说:“嗯?你也心动了?”

    她摇摇头,迟疑问:“心动……是什么感觉?”

    “嗯……”她显然被问住:“字面意思啊,还能是什么样。”

    “笨。”唐书易揶揄,拿来阅览无数言情小说的资历:“我来说,就是心慌,心脏没理由的噗通噗通乱跳,或者突然顿一下停住,可能还会忘记呼吸,大概就是,整个人都傻掉了。”

    男子五千米起跑点在七班前面,她原以为,这里的女生和S市一高同学们喜欢的类型差不多,成天谈论的不外乎腹黑,高冷,痞帅。可她错了,林展致和哪一个词都没有关系,但在跑道两侧看他的人还是很多,目光所及的小半圈外道都是为了他来。

    裁判老师扣枪,喊着倒计时一二三,他侧过脸,清爽干净的眉眼依旧和煦的笑,手肘玩闹似的轻轻碰了下身边的郑学名。

    砰一声,藤黄烟雾扣着枪响腾起,男生穿过黄烟,只留下一个清晰的影子。晶莹眼睛怔愣滞空,明芮呆愣了一秒,他跑得很快,转眼超过三个人,和心跳一样。

    “芮芮,你听懂我的解释了嘛,不懂我可以再说一遍。”耳边,唐书易摇着她,发现比赛开始,立即转身加油喝彩。

    等人跑过弯道,呼吸回来一点,明芮回过神,直直盯着前方,呆如木鸡说:“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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