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子

    *太阳未出时,全世界都像一个梦,唯有月亮是真实的,太阳出来后,全世界都真实了,唯有月亮像一场梦*

    “那个明芮不是年级前五嘛,只要高三发挥稳定,清北肯定没有问题啊,她怎么会做这么蠢的事?”

    “谁知道,反正我们班其他的学霸大佬谈论题目从来不带她,她真的不合群,前两年南京研学一次都没参加,平常话都不说一句,她走了,也没人舍不得。”

    “啊?”女孩略显震惊:“这样啊,可她挺漂亮的。”

    七月夏初,S市一高的课程正式结束。毕业季分开的日子轻轻飘飘,晃眼一下就来到,高三学子最后一次在班级相聚,热闹又舍不得的相互约定。

    高三和高二相连的教学楼走廊,扬过一声青春的笑声。办公室门口,女老师又顿了顿话,耐心地等笑声过去:“明芮同学,你真的想清楚了嘛?D县的师资跟S市不能比的,高考差一分,你考上的学校,遇到的同学,往后的人生,就真的天差地别了。”

    “按目前你的成绩,留在一高,就算不是清北,国内排名前十的高校也是轻轻松松。”女老师抿着唇,轻轻叹气:“而且,你要转去的学校——”

    “老师。”对面女生低着头,轻飘飘打断,本人也瘦弱得像一阵风就能吹倒:“不用劝我了,这是家长的意思,我也是同意的。”

    老师眉头皱着,一脸不理解:“是不是因为同学关系处理不好,要是这样,可以换班的。”

    明芮依旧低着头,眼睛弱弱闪动:“没有,是家里的关系。”

    高考是大事,从好学校往差学校转,更让人担心,老师递过手机,又让明芮打电话把家长喊来,她扭捏着往没人的灰暗角落走,通完话又站定一会才回去找老师。

    老师:“怎么样。”

    明芮无精打采:“可能要晚一点到。”

    这样的话老师也能理解,让她先回去整理完再过来,只是这一等,就从中午放学的十二点等到了下午三点。

    学生老师越走越少,办公室一角,明芮缩在桌边写练习卷,中途不动声色瞄了好几次时钟。

    直到有人敲门,她慌张地小跑去开,穿戴体面的中年男人笑着走进来:“哎呀老师,真是不好意思,我家明芮让你费心了。”

    明芮默默收拾完书包,低头跟在他的身后,又默默退后了一步,看不清神情。

    “这都是我该做的。”老师草草笑了下:“明芮爸爸,明芮的成绩真的很好,转去D县的学校实在是太可惜了,也太浪费了,我真的很想知道您是怎么想的。”

    “明芮的名字取得这么好听,您肯定也是希望她过得好一点的。”

    “哎呀。”男人惋惜,叹气说:“说是这么说,S市的师资很好,一高的师资又是S市里数一数二的,但,竞争压力也大,上次她还是年级第一,这次就掉到第五了,这样忽上忽下,到高三把心态和身体搞坏了就不好了。”

    “高考嘛,总不见的比健康重要多多少,D县是明芮从小长大的地方,回去也能轻松一点,不那么紧张。”

    纠结抉择半天似的,明泽刚叹气说完。

    尽管理由再差劲,对于家长参与的决定,老师也不好多唠叨。明芮跟着男人回到家,已经是四点,她紧紧拉着书包带,一进门就想往房间里躲:“爸,我先回房间写卷子了。”

    客厅窗帘哗一下合上,满地东倒西歪的空酒瓶瞬间黯淡,笼在暗处泛黄变黑的墙壁似乎都隐隐飘出酒臭味。

    “你给我站那。”明泽刚砰的关上门,不耐烦冲上去,打了她一巴掌:“我是不是说过学校里的事别找我。”

    像是不解气,又去戳她额头:“你他妈是不是聋了!”

    明芮踉跄退了步,捏着拳,闷声答:“老师说的找家长,你也没说让我转学的原因。”

    明泽刚厉声大喊:“她说的你就记得住,我说的你就记不住?!”

    明泽刚那层好人的皮一撕下,明芮就后怕。

    三个青色啤酒玻璃瓶斜倒在茶几上,明泽刚手里还握着一个,那不是电视剧里唬人用的糖制玻璃,厚实的瓶身砸在身上一定很痛,碎玻璃划破皮肤肯定也是火辣辣的难受。

    明泽刚还在赌场当过打手,但凡不顺他意,打在那里是暗伤他清清楚楚。

    就算警察叔叔真的来了,对着一身伤,他也一定会像以前一样说‘喝醉了’‘家务事’‘就是脑子一下冲动了,谁还没个冲动的时候’

    但等警察叔叔一走,关上门,他只会打得更凶。

    手臂上的淤青前几天才刚消下去,鼻子一酸,明芮握拳,指甲陷进肉里:“下次不会了。”

    这时,大门打开一条缝,小个人影鬼鬼祟祟的探出头。

    眼见救星,明芮默默退了一步。

    他问小孩:“今天放学这么早?”

    小孩答:“我都放假好几天了。”

    明泽刚不耐烦抽出五十块钱:“去,买瓶酒回来。”

    明恬一接钱就走,见状,明芮跟上:“我也去。”

    “滚回来!我让你走了嘛?”

    被人一拉,她狼狈顿在原地。

    男人啧了声:“你是不是用老师手机打完电话,就把我拉黑了?”

    明芮果断:“没。”

    这明显是他想通过老师号码发短信,换来的却是发送失败。

    他气得抬起巴掌,身后却有一股拉着自己往外跑。

    路上,雨后的空中浮着一层生草和泥土混合的气味,水洗的天空湛蓝,大小不一的水洼映出一角如画的蓝白天空。

    明芮松开手,一片惹眼的月牙形淤血,疼,也痒,还难过,皮肉下的骨头也是。

    男孩不着调蹦蹦跳跳踩着水坑,溅起的灰色脏水扬到裤脚。

    明芮出声:“明恬,你别学坏了。”

    男孩嘻嘻哈哈和她笑;“放心吧姐,学不会坏的!”

    “你藏在橱柜下面的宪法和未成年人保护法,我都看完了!我以后一定会成为一个很好的律师。”

    “我谁都不保护,就保护你!”

    “小屁孩。”明芮笑笑:“长大了靠这张嘴,不知道祸害多少人。”

    明恬扮着鬼脸,兴冲冲跑进人群里。

    S市别的不多,人最多,前面那片满是飘香美食和抓娃娃机小设施的夜市区里,一眼望去,人更多。

    很多假期无所事事的学生约着朋友,穿着漂亮的小裙子,画着精致的妆容,在这里逛吃玩逛吃玩,熙熙攘攘,热闹极了。

    明芮进去找弟弟,低头不想看这些。

    这些东西,和自己目前的人生相差太多,看了又有什么用呢。

    换来的只有不开心,不甘心。

    又偏偏无处可怪,只能自己抗。

    有漂亮的女生手拉手嬉闹经过。

    “前面有家甜品特别好吃!蓝莓的那个,奶油用料特别扎实,绝了!”

    “可是会长胖啊。”

    “哎呀,你真的不胖啦,一百都不到。”

    “刚刚路过的女生才瘦啊,腿好细好直,还很长。”

    “什么呀,一眼看过去都是骨头,吓死人了。”

    明芮依旧低着头,加快了步伐,她们没有恶意,也没有嘲笑的意思,她也知道班里的同学,不论男女都很喜欢减肥。

    但这一切就是让人开心不起来,她知道自己的腿是什么样,瘦过了头,不好看。宽松的黑色长裤也遮不住。

    她胡思乱想,不知不觉,走进来一家店。

    店里望去一片理性的白色,天天擦洗的白色瓷砖干净无尘,整齐并排的透明展柜里,一盒盒方方正正的药排排斜放,神圣得像西欧中世纪的一座白色殿堂。

    明芮刚走进,慌张抬头,店员姐姐就热情说:“小妹妹,有什么需要的吗。”

    很久没人对她说话这么温柔,明恬喜欢和自己闹,逗她笑,同学们是排挤疏远,或沉默,老师随口的夸奖也是漫不经心的走走形式。

    手上的月牙淤血隐隐刺痛,但明芮又知道,她没有这么多钱。

    看她不说话,脸色又白,店员姐姐身子前倾,压低声:“是不好意思说嘛?”

    “布洛芬?止痛药?还是消炎药?”

    明芮:“……那个,有头孢吗?”

    店员姐姐:“感冒还是消炎呀?”

    “……感冒。”

    店员姐姐:“感冒很严重嘛?”

    明芮低着头摇摇:“不严重。”

    店员姐姐:“那还是用冲剂比较好,感冒几天了?流涕嘛?青的白的?”

    陌生姐姐的关心像广枯沙漠下起雨,即使这是她必须的工作,但对自己来说,也是一场格格不入的及时雨。

    头孢喝酒混在一起,会造成休克,严重可以令人死亡。这是目前唯一,也是最快既能逃离赌徒酒鬼,又能留在市区念高三的方式。

    明芮垂眼,没敢抬头,她知道,这是明晃晃的在杀人,却也是在救她自己,搏一个稍稍好看一点的未来,尽管这少的可怜,稍稍好看的未来,对一般人来说,是一般。

    “小妹妹,”店员姐姐温柔说:“你好瘦啊,不要再偷偷减肥了,健康最重要。”

    “怎么不说话?犯低血糖了?”说着,她翻箱倒柜递出一颗糖:“给,维生素软糖,草莓味的。”

    明芮犹豫愣了下,半抬的手轻微颤抖。

    突然,店门外响起一声哄亮的‘姐!’

    “对不起,我不要了,我弟弟来了。”

    她跑得很快,在近35°C的天气下,额角细微的汗在太阳底折出细闪的金光,拉上人往回跑。

    明恬瞪眼看傻了,拉着人停下:“姐,你干什么了呀,你才跟明泽刚学坏了吧,你不会偷东西了吧,快给人还回去。”

    “没有,你才学坏了。”明芮轻轻喘气,让本就瘦弱的身体忍不住咳出声:“我就是被自己吓到了。”

    明恬傻笑:“被自己美傻了?”

    明恬抱着给明泽刚买的酒,依旧嘻嘻哈哈往前走。

    周围的路上静悄悄,没有路人,明芮定定直视前方,停了咳声,也没敢说话。

    为什么明泽刚是明恬的亲爸爸,如果不是,很多问题就不存在。

    姐姐爱弟弟,弟弟想保护姐姐,但爸爸也是爸爸。

    同母异父,隔开一个人,连着一条筋,像笑话。

    傍晚的夕阳挂着金黄的浅红,晕在天边。头顶,一群小鸟跟着大鸟吱呀吱呀叫着盘旋飞翔回巢。

    再有几步路,就回到了囚笼般的家,明芮无助仰头,空洞的眼睛望得出神,只觉得当只鸟好像也不错,多自由。

    可自己不是鸟,没有翅膀,没有天空,更不可能自由飞翔,只有拴在脖子和脚踝的带刺锁链。

    她的生活没有光,只有像黑洞一样的长夜,蔓延,吞噬,窒息。

    唯一最大的可能就是走错一步路,惹明泽刚不爽,脏了,死了,被人忘了。

    “姐。”明恬突然出声:“D县长什么样啊,我都没有去过,爸爸说,你和妈妈以前住那里。”

    提到这回事,明芮更郁闷:“过几个月,跟着他回去,你不就知道了。”

    “爸爸他不去啊,就我们两个。”

    心停跳了下,明芮愣着一笑:“是嘛。”

    这样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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