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两炷香就到子时了,顾知栀放下手里的话本,吹灭蜡烛,拉高被子,准备进入梦乡。
房门被轻轻推开,吱呀的门轴声在此刻,被寂寥的环境衬托得格外刺耳。
顾知栀支起身子,接着泄进来的月光仔细一瞧,原来是云澈。
她坐起来,抓过火折子,拔开盖,吹了几下后,用燃起来的火星子去点燃刚才被她吹灭的蜡烛。
“还没睡?”
突然亮起的烛光并没令云澈受到惊吓。
刚才,他早就瞧见了床上的人影和亮起的微末光点。
“不困。”
顾知栀摇摇头,靠坐在床头,静静地望着云澈。
他没有更衣的动作,看来是没打算就寝。
“知知,”云澈坐在床边,有点难为情地开口,“翠花能搜寻下落不明、身负重伤之人吗?”
听完,顾知栀显然怔愣住了。
她将翠花的全部功能仔细回想一遍后,呆呆地点头,“能。”
云澈一喜,咧开的嘴角冲淡了他脸上的愁容。
他急急忙忙地起身,似乎想去楼下捉人。
“不用。”
顾知栀拉住他的手臂,“我能唤它上来。”
说完,她用心讯给翠花发出一条召唤信息。
云澈也是跟着顾知栀长过见识的。对此,他没提出疑问,而是听话地坐下,顺从顾知栀的安排。
将身高、体重、姓名、消失地点等详细信息录入后,虚拟屏幕上的红色圆圈框起来的范围在逐渐缩小。
“是他吗?”
云澈不熟练这东西,还是顾知栀眼尖,最先发现目标。
她两手一滑,界面瞬间被放大,原本模糊的人像也清楚地展现在云澈面前。
“是!”
“是他!”
云澈激动地都站了起来。
他凑近浮在半空的虚影,似乎是想看得更真切些。
联想到傍晚,云澈的举动,顾知栀猜出这人对他应该至关重要。
“我其实,能隔空将他转移到这里,需要吗?”
随着邀仙楼的生意愈加红火,顶层的放映厅赚了不少积分,之前欠的债,顾知栀早就还干净了,甚至还积累下不少。
信誉度恢复正常后,这项附加功能也被她阴差阳错地解锁了。
云澈低头沉思片刻,没直面回答,问了一句:“能查出他的位置吗?”
“能。”
顾知栀点头,然后对着翠花吩咐几句,一条特别详细的地址就显现出来。
那地方,她也知道。
离圣京城不远,可那里是一处高耸陡峭的悬崖的山洞里,位置中间偏上,不像是好营救的地方。
“你说,你能移动他?”
“嗯。”
云澈的眉间挤出道道沟壑,看起来为难极了。
“知知,能将他移动到山脚的安全处吗?”
“最好是隐蔽些的位置。”
他此举是想保护她!
顾知栀心里一暖,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可以。”
她调整成鸭子坐的姿势,挨到云澈的身边,扒拉着屏幕,找寻他口中的合适地点。
山脚下,都是带着刺的低矮灌木,连野兽都很少。
稍微向外些,又有狼群和猛兽出没的痕迹。
顾知栀几乎是用上了自己毕生全部的耐心,才找到一处最合适的歪脖子树。
“我把他挂在这行吗?”
她伸出白嫩的手指,指给云澈瞧。
地面实在没有能让他“幸存”的地方,但电视剧里,一般从悬崖跌落,不都是得卡在树上吗?
云澈还真被她这一句给难住了。
他对上顾知栀认真的小眼神,突然没忍住,被她的模样逗得笑出声来。
“行,全听夫人的。”
明明是为他办事,还平白无故地被他给嘲笑了。
顾知栀眼里带着点小怨气,嘴唇微微嘟起,操控着界面干活。
全弄完后,她撇头,发现云澈竟然还在笑!
这下子,她的怨气成功地变成了怒气。
“翠花已经查过他的身体情况,都是皮外伤,只是看着严重,实际并没大多事,说不定他明天自己都能徒手爬上去。”
才说完,顾知栀看着云澈眼里加深的笑意,头发都要气炸毛了。
“你笑什么啊!”
她搓搓手臂,一脸的莫名其妙。
试问,这夜半三更的时候,一个人痴痴地盯着你笑,这换谁也顶不住啊。
云澈又笑了一下,把手盖到顾知栀的小脑袋上,轻柔地顺着她的头发。
“话本子看多了吧,从悬崖上掉下来,是不会卡在歪脖子树的。”
“那样容易二次摔落。”
他、他、他竟然能猜到!
顾知栀双眼瞪大,吓得不轻。
不愧是朝堂老油条,读心术一流啊!
她有点恼,挥开云澈的手,往后退开些。
“人我都找到了,你还不去接着跟属下开会,整理救援任务去。”
“山谷晚上气温低,他又流了那么多血,说不定真能蹬腿了。”
笑笑笑!
笑毛啊!
顾知栀见他还是笑眯眯的,下意识地就升起一抹寒意。
她皱紧眉头,还扯过里边的被子抱在怀里。
妈妈呀!
他不会被什么男狐狸精附体了吧!
忽然,一阵风吹过,屋里的烛光被吹得明明灭灭,顾知栀的大脑一下子就在短短的那一瞬间,把她看过的所有恐怖电影都在她脑海里快速闪现。
“啊啊啊啊啊!”
她被吓得噌地从床上窜起来,紧闭双眼,两手呈现出用食指比划数字1的姿势,单脚踏着床板,嘴里大喊:“退!退!退!”
爽朗的笑声回荡在屋子里,拉回来顾知栀的一丢丢理智。
她试探着将右眼睁开一条小缝,就看那狗男人抱着肚子在床上笑成一团。
“喂!”
顾知栀无语地用脚去踢他,面瘫着脸,心里不爽极了。
他是故意的!
明知道她怕鬼,还故意吓唬她!
不可原谅!
就算叔原谅,婶都不能原谅!
“你够了啊!”
顾知栀不控制脚上的力道,可他却越笑声音越大。
“翠花,把他给我丢出去!”
安保功能被启动,云澈见还真来抓他,赶忙抱住顾知栀保命。
“快让它停下来,我不笑了。”
顾知栀不咸不淡地挖了他一眼,嘴上没说,但利用心讯发出了指令。
“都是为夫的错,夫人莫气,仔细自个的身子。”
她冷冷地盯着云澈安抚她脸庞的手,恨不得扑上去狠狠咬一口。
察觉到她的想法,下一瞬,那爪子就被收了回去。
“真是太过分了!”
“我得罚!我该罚!”
云澈摆出一副认真道歉的样子,真诚地看着顾知栀的双眼。
“就罚我今夜不能抱着夫人,连地铺都不能打,甚至宿在萤烛小筑都不行,夫人可满意?”
顾知栀刚打完一个长长的哈欠,其实没太听清他在说什么。
都子时了,她困得不行,也不想跟他计较,点着头允了。
云澈说到做到,起身扶着顾知栀躺下,给她盖好被子,又熄了灯,还亲了她一下,才带着翠花退出卧室。
顾知栀又打了个哈欠。
她翻身,面朝着床里侧,将云澈的枕头抱在怀里,把腿也搭上来,阖上眼睛酝酿起睡意。
在即将失去意识的那一瞬间,她倏地想到刚才云澈话里的漏洞。
他今晚得带人去搜救,可不是对上他给自己定下的处罚吗!
睡意放大,在她怒火燃烧起来前,令顾知栀强制关机,顺利进入了梦乡。
云澈第二天中午才风尘仆仆地回来,雪白的外衣还被划出不少口子。
他直奔萤烛小筑,就是想来蹭饭的。
屋里桌面光秃秃的,连果盘、糕饼都没摆。
顾知栀面前倒是有一口大碗,她掐着一块饼,用指尖一点点在掰,碗里的小粒粒显然是她刚才坐这弄得。
云澈喝了两杯茶,终究没按耐住,扬起笑脸,问道:“知知,中午吃什么啊?”
话音刚落下,顾知栀手里的馍恰巧全被掰完了。
“等着。”
顾知栀给他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端起碗朝着小厨房而去。
云澈抻着脖子,从她踏出小厨房就开始盯,盯到她进门,也没看见吃得。
比刚才更大的一口海碗被摆在云澈面前,碗里还有两块馍。
“就吃这个?”
云澈瞪大眼睛,震惊极了。
从他认识顾知栀那天起,还没吃过这么寒酸的东西呢!
连咸菜都不给,干吃馍饼啊!
“嗯!”
顾知栀点头,一副就是如此的表情。
她拿起其中一块,动手给云澈演示。
“一会儿,你洗干净手之后,就像这样,现将馍一分为二后,再分一半。”
“重复几次后,大约这个大小,用指甲盖,一点点掰。”
说完,顾知栀还给他打个样,将例子扔进碗里。
“等把这两块全掰完了,再端来厨房找我。”
“记住啦,千万别作弊,只能是这个大小哦。”
顾知栀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忽略掉云澈脸上踩到狗屎般的表情,转身就往小厨房走。
哼!
让他昨晚欺负她!
云澈看着她的背影,突然打了自己一嘴巴,很轻的一下。
造孽啊!
他哪里还有胆子反抗,老老实实地顺着顾知栀的意思来,没有丁点想造反的念头。
其实,顾知栀还是手下留情了的。
这掰馍本就是吃羊肉泡之前的准备工作。
掰开的不止是馍,也是情怀,更是传承下来的一种文化。
做馍用得是起面,发过的,并不是传统的纯死面,会更养胃一点。
和好的面被揉成光滑的面团后,一字型搓开揉长,揪成约二两一个的小剂子。
随后,取出一颗分好的面剂子,用手压平,然后从一端向着另一端卷起来。
用擀面杖擀平,上锅烙至两面都上火色,约七八分熟的状态就好,不需要全熟,一会儿还得下锅煮呢。
煮汤用得羊骨、牛骨和羊肉,昨天晚上就被用水泡起来了。
经过漫长的一夜,里边的血水都被充分的浸泡出来。
锅里的水烧开后,将洗干净的牛、羊骨下进去,撇清水面的浮沫。
待汤色呈现出发白且透明,像是融化的皮冻状态时,再下入羊肉和香料包。
大火冲开后,转成小火,在最上头得压上一块篦子,以免肉和料包被沸水顶起,浮到水面上。
用盐调个底味后,文火满满熬煮。
等肉熟了,轻轻用勺子沉进汤里,捞出肉块放进碗里,顺手再撇干净浮在汤面上的油脂。
就为这锅汤,顾知栀可忙活了一个上午呢。
她往自己的碗里放上泡好的一团粉丝,少许木耳和黄花菜后,再用刀片下肉片一同放进碗里。
作为肉食主义者,顾知栀是不会吝惜这肉的用量的。
往锅里舀一瓢那边大锅里的原汤,稍微补点清水,等烧开后,加点盐,再将海碗里的东西全倒进锅里。
瞧着馍被煮透,肉也煮热了,端起锅柄,轻微摇晃。
这样,既可以令锅内的食材受热均匀,还能使馍吸饱汤汁。
待锅里的汤汁收的差不多后,顾知栀手上用个巧劲,锅里的食材立马就被翻了个身。
旁边的大碗里装的黄色液体,正是挤压汤里捞出来的油脂流出来的明油。
她舀起一勺,淋到锅里,晃几下,混合均匀后,再全都倒回之前的海碗里。
云澈对吃饭的热情,真是无人可比。
顾知栀一块坨坨馍都在那掰了许久,可他两块,这会子就掰完了。
她翻动着,检查了一番。
还真都是差不多大小。
顾知栀面无表情地接过,按照刚才的程序又重头来了一遍。
热腾腾的羊肉泡撒发出浓浓的羊肉香味,上层的粉红色肉片就差说吃我啊,吃我啊。
吃羊肉泡,可少不了两种搭档——糖蒜、辣椒酱。
并且,这吃法也是大有讲究的。
顾知栀先是舀起足量的辣椒酱倒进碗里,搅拌均匀。然后再端起碗,沿着边,聚拢馍粒,刨进嘴里,小口小口地吃。
这样,不仅不会觉得烫嘴,还能不破坏香醇的口感。
馍被煮泡的特别软烂,辣酱去掉了羊肉的膻气,使其只余下鲜香。
羊肉很香,经过小火慢炖还特别的烂。
滑溜的粉丝被吸进嘴里时,还会一同顺进来少许的底汤,醇厚鲜美。
偶尔就颗糖蒜,配着羊肉泡,滋香味美。
云澈是位好学生。
面对美食,他没急着动筷,而是将顾知栀的动作看清楚、学明白后,才复刻她的动作,用最优解去品尝。
掰馍的不耐烦在这碗羊肉泡中全部烟消云散。
干货全被吃完后,他端起比脸还大的碗,一口气将底汤喝个精光。
爽!
云澈眯起眼,神清气爽地靠在椅子上,一点王爷样都没有。
他到底是一夜未眠,黑眼圈都快耷拉到地上了。
顾知栀等他差不多消完食后,就将人赶到楼上,勒令他补眠。
救人的地方离这不算近,花一晚上就能回来,这里边的辛苦不言而喻。
立秋之后,白昼也越来越短了。
云澈起来时不过酉时,但因为阴天,外边已经是黑下来了。
他揉着眼睛,顺着楼梯走,听见瓷器碰撞的响声,倏地就张开了眼睛。
他还想吃羊肉泡,中午都没吃饱。
“起来啦?”
顾知栀发现他醒了,对明楚微扬起下巴,示意她去厨房把提前掰碎的馍给煮了去。
云澈坐到她身旁的椅子上,对着她碗里的东西十分不解。
“你喝浆糊干嘛?”
顾知栀听完,小拳头都硬了。
她偏转身子,对上云澈发懵的眼神后,唰地就松开了。
算了,他本来就不聪明,这要是再打,难保不会痴呆。
“这是藕粉!藕粉!”
顾知栀端起碗,用勺子挖起里边的固体,呈现给他看。
“我还放了核桃、杏仁、红枣啥的呢!”
云澈哦了一声,认真瞧了半晌后,突然抬起头。
“我也要!”
顾知栀:“……”
虽然无语,但她还是起身去给靖王爷冲藕粉去了。
往碗里舀入几勺藕粉,用一点点凉水搅合开后,倒入滚烫的开水。
加水的过程中,要用勺子不停地搅,直到透明、粘稠的状态为止。
藕粉里早就混合了糖,因此冲开后,顾知栀只随手往里撒了把干果碎。
羊肉泡还在加工中,云澈接过藕粉,就开始填空空如也的肚子。
藕粉味道清淡甘甜,因为加了其他的佐料,口感变得特别有层次。
这一勺子,可能是油脂满满的核桃仁,但下一勺就可能是甜枣。
云澈喝完一碗,有点意犹未尽,将碗推到顾知栀面前。
“再来一碗。”
“噗哈哈哈!”
顾知栀笑得花枝乱颤:“你以为这是在店里呢,还再来一碗。”
云澈的脸颊慢慢染上绯红,连耳朵都烧得红彤彤的。
才睡醒,可却丢人丢大发了。
等笑够了,顾知栀又继续补刀:“你还真是不拉磨,不知道驴的辛苦。”
“就这点东西,可是花了不少莲藕,费了石斛他们不少力气呢。”
嘲笑声一句接着一句,羞得云澈真想扒个地缝进去躲躲。
当明楚端着羊肉泡馍进来,他才觉得活过来。
于是,他将身旁的声音刻意屏蔽掉,专心地吃饭。
顾知栀瞧出他的用意,挑了下眉,给明楚一个眼神后,悄悄去了外边洗漱,然后进了二楼卧房。
知道他能吃,这一碗可是用的四块馍,就连里边的配菜也是加足了量,保证他可以一碗管饱。
睡饱,又吃饱,云澈精神极了。
他瞧了眼楼上,静立片刻后,转身去了书桌。
还是先办公吧。
他效率极高,戌亥交接那阵,就把小山似的奏折全都处理完了。
云澈活动几下肩颈,等那股酸意缓和大半后,才哒哒地往楼上走。
卧室的门是朝里推的。
云澈连着推了四下都没打开。
“知知,帮我开下门。”
他垂眼盯着门轴,心想是不是哪坏了。
屋里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随后吐出口的话让云澈从头凉到脚。
“王爷昨晚欠的处罚也该兑现了。”
“楼下给您铺好床褥了,若您觉得不满意,回贤竹院也行,妾身可是很大度的。”
云澈闻言,往下走了几个台阶,向下张望。
心啪就摔到了地上。
咕咚。
云澈咽口唾沫,试图去滋润干涸的喉咙。
他想到什么,又蹭蹭蹭地跑上去,急切地敲着门板。
“知知,我就在下边宿一晚吧?”
“明天是能回来的吧?”
这话,倒是给顾知栀提了个醒。
她笑了声,回答道:“既然王爷未说明几晚,那就先在楼下住着吧。”
云澈偷鸡不成蚀把米,脸都绿了。
他为了激起顾知栀的同情心,不断在门外哀嚎。
“知知,就一晚吧,没有我,你怎么睡得着啊!”
“呵呵,是吗?”
听出里边的语气不对,云澈立马改口。
“是我没有你,我怎么睡得着啊!”
……
外边的吵闹声,听得顾知栀脑仁疼。
“你再嚎,今晚就真别住我院里了!”
唰!
世界在那一瞬间猛地安静下来。
顾知栀往门边看了一眼,人影还在。
她翘着唇角,扭过头,继续看话本子。
对男人,有的时候就是得对他狠一点!好让他清楚,不能给点阳光,他就可以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