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薇薇醒来的时候，是早上八点三十分。

    新年第一天，特别是与热闹的前夜相比，实在静得怕人了。

    空气里只有三两声零星的鸟鸣，她稍微迷糊了一会，慢慢地想起了糸师冴。

    昨晚的一切都还历历在目：糸师冴闯进来之后，罗薇薇叫他在沙发上等一等。

    “累吗？”她记得她问。

    糸师冴摇了摇头，然而还没等她把茶水端过来，他已经先一步睡着了——他果然很疲惫。

    没办法，只有先搬出毛毯来给他盖上。

    故此时此刻，糸师冴应该还在她家沙发上睡着。

    想到这里，罗薇薇的心跳不自觉又开始加速。

    她昨晚喝了点酒，不多，但现在毕竟完全醒了，于是她又后知后觉想起了哈维尔的话。

    糸师冴那个样子，还真像是回家去分手了……

    “当心体育明星”，话糙理不糙。

    罗薇薇对着梳妆台前的圆镜，狠狠拍打了两下自己的脸颊——完全醒过来了。

    新的一年，努力工作赚大钱，至少不能沦落为小男孩的避风港！

    励志完毕。罗薇薇披上外套，气定神闲地走出卧室。

    空气里弥散着黄油煎烤后淡淡的温暖香气，她才经历过宿醉的胃就这么被唤醒了。

    循着香推开厨房门，糸师冴穿着赤豆色的套头衫和运动裤，脚踩拖鞋，正在她家厨房里煎蛋。

    “你醒了？”他看上去比罗薇薇还要气定神闲，只有耳后泛起可疑的红晕。

    “抱歉，擅自用了你的锅。”

    罗薇薇低下头看了一眼，用黄油煎过的乡村面包刷上番茄罐头和流心煎蛋，奶锅里还煮着一炉咸燕麦粥。

    “你是真的会做饭啊……”她轻轻地感叹道。

    “嗯，基地宿舍里有厨房，有时候训练结束的晚也会自己加个餐。”糸师冴舀出一碗粥递给罗薇薇，“尝尝看？”

    罗薇薇端着碗碟来到外面餐桌边，糸师冴自己也盛了一份坐在她对面。

    “我开动了。”糸师冴双手合十。

    罗薇薇好奇地盯着他。

    糸师冴有点别扭，轻轻别过头、咳了一声，“毕竟是新年第一天……”

    “唔……”罗薇薇点点头。

    她举起叉子，她切了一片面包，又喝了一口粥，“不错。”

    其实说不错是有些保守了，糸师冴做饭很好吃。

    糸师冴点点头，“抱歉，昨天给你添麻烦了。”

    似乎是自己也觉得欠她一个解释，他的耳朵又变红了，“我之前回去是……我本来打算……呃、算了。”

    他很不擅长解释此类状况，吞吐了半天，还是放弃了。

    罗薇薇盯着他看了一会，叹了口气，她的眼神重新冷峻了起来，“没事，这是你的私事，你用不着跟我解释。抓紧时间吃完饭，收拾收拾就回基地去吧。”

    糸师冴愣了一下。

    “抱歉。”他又说了一次。

    “没事。”于是罗薇薇也又答了一次。

    但他们都察觉到这次不是真的没事。

    吃过饭，糸师冴挺自觉地收拾了碗筷去洗碗。

    罗薇薇还剩一口粥没喝完，于是他先洗了锅，又掉头出来拿她的碗。

    “假期后你有空来基地吗？”他突然问。

    “有什么事吗？”

    “也没什么……就是、我毕竟不是要换个位置吗……”糸师冴看上去有点不安，他没看她，轻轻用手抓了抓后脑勺。

    罗薇薇叹了口气，“我会去的。”

    “嗯，好。”

    大约是她的逐客令下得太明显，早餐过后不久糸师冴就离开了。

    罗薇薇靠在门板上，她努力劝说自己，新年第一天，他们并非不欢而散，这叫公事公办。

    再见面就是假期后了。

    real的近年来新落成的青训基地，La Fabrica位于皇家马德里城，占地足有40座伯纳乌球场大，配有全套专业的训练设施、场地以及从荷兰进口的草皮，最关键的优势是青训基地正紧挨着一线队球员的训练基地，故青训球员从小便可以近距离接触到各个国家的国脚和联赛顶级球员，无声的榜样和激励。

    罗薇薇到达基地时是上午九点，到训练场经过主场馆大厅，她看到公告板上贴出糸师冴获封“PIFA新世代十一杰”的剪报。

    她凑近了去看，图上着重圈出了PIFA的建议，旁边新一季度的训练计划上，糸师冴的名字后面，箭头指向数字10，位置更改为中场。

    到了球场，训练才开始不久，主教练冈萨雷斯见到罗薇薇，热情地冲她笑笑，“Senorita，恭喜你和小冴取得好成绩。”

    “哪里”，罗薇薇真心实意地说，“都是冈教的功劳。”

    冈萨雷斯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毛，招呼罗薇薇一起来看比赛。

    队内练习赛，糸师冴已经换上了10号背心，站在前腰的位置上。

    出乎意料，他和队友配合的并不太好。

    先是一脚长传太远前锋没接到，然后又是中场线上的三人没配合上导致解围失败。

    罗薇薇簇起眉，她问冈萨雷斯，“是我的错觉吗？总感觉他踢得并不顺利。”

    冈萨雷斯耸耸肩，“他踢了十几年前锋，哪能一上来转型就这么顺利？从前都说他有这方面天赋，那是基于他的性格和素质来判断的，至于技术方面的细节，要学得可还多着呢！”

    罗薇薇立即虚心求教，“具体是指哪些方面呢？”

    冈萨雷斯指给她看，“首先，前锋的首要任务就是进球，更依赖直觉和超强的启动速度；但中场的位置要更靠后，面对的视野就完全不同，而且要在「腹背受敌」的环境中及时作出预判、制造进攻机会，道理听上去容易，但都是需要大量的实战经验去磨合的。”

    “其次，对于小冴来说，还有另外一个问题”，冈萨雷斯看了看场上险些和9号位起冲突的糸师冴，“他自己从前是个优秀的前锋，因此下意识认为所有前锋都至少该像他那么优秀。譬如他自己认为应该能跑动到的位置，对方却没有跑到导致失球……喂！”

    眼看场上双方矛盾愈演愈烈，冈萨雷斯站起来，大喝了一声，示意裁判出黄牌。

    糸师冴回过头看到罗薇薇，愣了一下，后退了半步。

    比赛继续，冈萨雷斯退回场边，接着对罗薇薇解释道，“就像今天的9号，之前一直是B队的中锋，这次因为小冴位置调整才第一次上A队，队员之间水平有差距很正常，只是无论再好的中场，归根结底是要为前锋的进攻、进球服务的，这个观念一定要转变过来。”

    罗薇薇听得云里雾里，她一时反应不过来：“如果做中场这么需要奉献精神，糸师冴真的合适吗？”

    冈萨雷斯爽朗地大笑起来，“怎么你也觉得小冴这样别扭又自我的小孩承担不了这样的角色吗？”

    罗薇薇迟疑了一下，还是点点头。

    冈萨雷斯说：“那你就错了，认为中场只能做任劳任怨的老妈子那是老观点了，小冴他遇事冷静、又善于数据分析，我想我和PIFA对他的期待一样，是希望他未来能够成长为一个主动引导每位球员发挥优势的「导师型」中场。”

    罗薇薇瞠目结舌。

    冈萨雷斯笑弯了一双眼睛，“怎么样？听上去不比「世界第一前锋」差吧？我作为教练，主要还是要鞭策他，劝他的工作就交给你了。”

    然而罗薇薇自己还没想好该怎么面对糸师冴。

    中场休息前，她率先包揽了帮运动员拿水的工作，得以暂时逃离训练场。

    水是real的指定赞助品牌圣蓝水，工作人员率先取出来放进保温箱里，罗薇薇只要把装保温箱的小推车推到训练场就好。

    然而她的手才放在把手上，就另有一双手从身后过来、隔着一段距离轻轻搭在了她旁边。

    “Senorita，我来帮你好吗？”

    温文尔雅的嗓音，标准的马德里腔调，今天第二个叫她Senorita的人。

    罗薇薇抬起头，金发碧眼的帅气男孩，均匀的古铜色肌肤和没有褶皱的运动外套昭示着他对自己有较高的形象管理要求——马库斯·略萨，来自大名鼎鼎的“足球世家”略萨家族，他的爷爷是real前任主席何塞，而他的哥哥正是那位掀起“战争”的传奇中场费尔南德斯。

    当然，对于现在的罗薇薇而言，马库斯还有另一重尴尬的身份：他是real青年A队曾经的中场，刚刚被她的球员糸师冴取代的10号位。

    她有些犹豫，但马库斯笑得和煦而坚定，“30人份的水真的很重，刚好我也要到球场去，请让我帮你这个忙。”

    罗薇薇思考了一下，还是妥协了。

    马库斯推着水车，她空手走在旁边。

    正犹豫着要不要做自我介绍，马库斯就先开口了：“我见过你。圣诞节前，在体育馆休息区，那天在下雨。”

    罗薇薇马上想到是她来见糸师冴的那天。

    马库斯问：“你是糸师冴的经纪人，对吗？”

    罗薇薇迟疑了一下，点点头。

    马库斯展露出一个更灿烂的微笑，“果然，你和他一样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