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苒芝的脸上失去了笑容，她坐在松涛阁的秋千上静静地看着这个院子出神。

    这是端睿王府里的松涛阁，是她和萧瑾晗的居所。这里比她的落雪居大太多，除了假山和鱼池还栽着各种树，有木兰、樱树，更多的是松树，而她这架秋千则安在一棵槐树下。

    这里本没有秋千，是回门那日萧瑾晗看见她落雪居里有架秋千，回来便找人安上了。

    他对她真的很好，言语温柔，眼神温柔，会替她考虑到一切她需要考虑的。

    可他终究不是她，有些事她只能靠自己。

    她挣扎了良久，终于起身往听雪斋而去。

    听雪斋是萧瑾晗的书房，在端睿王府里亦是一个独立的存在。

    她走到听雪斋的门口，抬头便见院门上悬着一块古朴却不规则的匾额，上面写着“听雪斋”三个字，这立刻让她想到了她的“落雪居”。

    她走过院门，里面是一个雅致的小院。没有高大的树木，只有几棵罗汉松和灌木，一大块由白色小石铺成的地面，小石上用耙子一圈圈地划出圈纹，正中心是一块雪浪石，犹如一块石子落入水面溅起了层层涟漪。

    这是她第一次来萧瑾晗的书房，里面是满架满架的书，书案上井井有条地摆放着他的文房四宝，笔架上甚至还搁着他的毛笔，几盆文竹和兰草错落有致地安放在四周。林苒芝看着这些仿佛看见了他在这里看书、阅文，和属下谈论政事。

    父皇说的没错，她是他的王妃，她不是寻常人家里的妻子，她不仅要担得起这个身份，更要配得上他，而一个胸无点墨的女子怎么配得上他？

    她忍了忍眼里的泪意，开始在他的书架前浏览、徘徊。她该学些东西了，为了他她必须学一些。

    她的目光随意落在了两本书上，刚要去拿却又忽然停住。

    不，她不能学，她一旦学了就会暴露那个可怕的事实，没有人能落一次水就忽然变得聪明。

    她若学得慢就证明她呆傻，可她不想在他面前像个傻子一般什么都学不会，而她要学得快，就无法解释林苒芝的变化。

    她陷入了一个巨大的矛盾之中，让她无所适从、无从选择。她就像寓言里那个卖矛和盾的人，以己之矛攻己之盾，最后只能证明她其实什么都证明不了。

    她望着那书架良久，最终还是缩回了拿书的手。她深深地叹了口气，正要离开书房却无意瞥见角落里居然摆放着一架扬琴。

    她远远地望着那架扬琴，忽然涌起一股冲动，不自觉便走了过去。这是她和她原本的世界最近的连接。

    她不禁拿起了琴竹，无意识地开始敲击着琴弦。当两个熟悉的琴音偶然响起时，她的心里涌出一个旋律，然后这个旋律如流水般倾泻而出。

    都是穿越，她穿越时空，电影穿越星际，他们都在一片浩瀚里寻找自己的所在和抵抗孤独的同伴。

    她找到了他，在无垠的时间里，在一个渺茫的希望下，她在雨夜找到了一个不会因为她的“厥词”而将她视为异类的人。

    他是她在这个世界的落脚点，是她可以信任的人，她不应该担心他会不会看不起她，因为他早已说了他不在意。

    林苒芝再一次落下了泪水，可是这一次伴着眼泪的是她的笑容。

    萧瑾晗站在听雪斋的门前静静地听着这首他从未听过的曲子，不仅旋律没听过，连曲子的范式、节奏都没听过，更别说那曲子里蕴含的荒凉和广博。

    他听着那曲子犹如置身于一处山巅之上，脚下是奔流了不知几万年的江河，云层就在他的手边，仿佛伸手便能牵来一缕绕在他的身畔。

    他的胸口涨满了一种难言的疼痛，因为在这山巅之上，他只身一人。

    “夫君怎么回来了？”就在他为这种陌生的感觉而不禁出神时，林苒芝已经来到了他的身边。

    他心里的疼痛在看见她的一瞬间立刻得到了缓解，仿佛那山巅之上除了他，又走来了她。

    “今日朝会散得早，我想带你出去逛逛。”在这疼痛消失后，他对她轻声说道。

    “真的吗？你要带我出去逛逛？”林苒芝高兴地笑道，“那快走吧！”她边说边拉起他的手迫不及待地往府门而去。

    萧瑾晗看着她一脸的笑容不禁有些错愕，他不是没看到她这几天的沉闷寡欢，他也知道是为什么，他只是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一个会吟出“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的人会是不通文墨的“笨美人”？而这个“笨美人”不仅那天雨夜说得出那样一番话，今日更奏得出这样一首曲。

    他望着拉着他的手在他前头走着的林苒芝，心里全是疑惑。他今日特意推了枢密院的议事，只为了回来陪她，带她出去逛逛。他想让她的笑容重新回来，可是他还没有带她去，她的笑容就回来了。

    “苒苒。”当他们即将跨出府门时，萧瑾晗忽然在她身后轻声喊道。

    “怎么了夫君？”林苒芝不禁回头望着他。

    萧瑾晗深深地看着她，轻轻地说道：“那日的事，夫君说了，夫君不在意。”

    “我知道，”林苒芝微微笑道，“夫君说了夫君不在意，苒苒也不在意，毕竟苒苒不能辜负夫君的‘不在意’。苒苒若再继续在意下去，便对不起夫君的‘不在意’了。”

    她这一通像绕口令般让人听得头晕的“在意”、“不在意”说得萧瑾晗立时愣住。

    林苒芝看着他一脸的错愣不由得笑了出来，她走到他的身边轻声问道：“苒苒已经不在意了，可是那些东西苒苒不想学，夫君，你想要苒苒学吗？”

    她颤着眸光望着他，仿佛在问一个很重要的问题。萧瑾晗被她闪烁的眸光看得心中晃动，他轻声说道：“学与不学都在苒苒，在夫君的心里，重要的是苒苒，不是其他。”

    林苒芝彻底没有了顾虑，她伸手挽上他的臂膀，笑着说道：“那便不学吧！对了，夫君这里怎么会有扬琴？”

    萧瑾晗既惊喜于她的释怀，又有些愣于她忽然转变话题，更愣于她这温柔的一挽，这一挽让他的心都禁不住跳快起来。

    “这是造作局改良过的，拿来让我看看。”他轻着声音答道，仿佛不敢惊动她让她把手撤回去。

    “夫君懂音律？”林苒芝接着问道。

    “略懂。”他轻轻笑道，“没想到苒苒会扬琴。”

    林苒芝知道他听到了那首曲子，当她踏出听雪斋的门看见他的时候她就知道了，可是她完全不惧于他听到，她笑着说道：“略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