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苒芝一夜无眠，姚芸卿也同样如此。

    第二日一早，姚芸卿就站在了萧承佑的皇子府门前。她踌躇犹豫了许久才叩响了大门，而管家却像是早就知晓她会来，在敲门声响起没多久后就打开府门将她迎了进来。

    “我来看看殿下，他今日可还好？”她边被管家带着往里走边问道。

    “殿下其他都好，只是脚扭伤得厉害，有些不便于行。殿下吩咐了，如果有人要见他便先请去内院，因此只能委屈郡主了。”

    “无妨。”她微微颔首，再不说话只跟在他的身后走着。

    这是她第一次来大皇子府，竟弯弯绕绕走了半天才来到萧承佑内院的居所。

    “青云轩。”她抬头看着院落门上的匾额默默念道。

    院内的银杏已经黄了，姚芸卿进来时，恰好一阵秋风袭来，拂下三三两两几片，落在青石阶面上。院子另一侧几棵高低错落的罗汉松与假山石相互映衬，她刚才还有几分拘谨的心绪不知不觉被院中的幽静之意抚平了一些。

    “是谁来了？”就在她安静打量着院子的时候，萧承佑的声音忽然从屋内传了出来。

    “回禀殿下，是临安郡主。”管家立刻走到门前答道。

    “是郡主来了，快快有请。”

    当萧承佑的话音落地时，姚芸卿已经踏入了门槛。她朝里望去，却惊讶地发现萧承佑并未坐在书案旁，而是半躺在床上。

    “郡主见谅，没想到我这脚这么不争气，一点小伤而已竟走不了路了。”萧承佑斜倚在床边望着她自嘲地笑道。

    姚芸卿一听，心里的愧疚更深了。萧承佑常年征战，大大小小受伤无数，没想到这次为了救她竟受了这么重的伤。她立刻走去床边，对他小声说道：“都怪芸卿，是芸卿连累殿下了。”

    萧承佑摇了摇头，笑道：“能救郡主是本宫的荣幸，正好本宫也可以借此机会好好歇歇，这么些年都难得能像现在这般悠闲自在，如此说来本宫还要多谢郡主。”

    姚芸卿被他一番轻松的说辞说得有些愣住，可也不由得放下了愧疚和拘谨，她不禁打趣道：“没想到殿下也是个找着借口就偷偷躲懒之人，这次是伤着脚了，下回预备伤哪儿呢？”

    “那就要看郡主了。”

    他边笑着说边温柔地看着她，让她的心忽然跳快了几下，也不知这心跳是为他的温柔，还是为了他话里那有些模糊的含义。

    今日的萧承佑与平日领军上朝时硬朗的形象毫无关联，也许是脚伤的缘故，他的脸色比昨日马场上更白了一些，竟给他平添了几分柔弱之感。

    他的母妃徐贵妃是大周最美的女人，他承袭了母妃精致的五官，只是平日征战被英勇的气质所掩盖，常常使人忽视。而今日因这伤势生了几分柔弱，竟是女人见了都自惭形秽的漂亮。

    姚芸卿看着他脸不由得红了起来，心跳得比刚才还快，“砰砰”地仿佛能听到声音。她赶紧将目光移到他处，轻声地问道：“殿下日常都爱干些什么呢？”

    她随便寻了个话题，想要消解这莫名有些尴尬的气氛。

    萧承佑笑着答道：“若是平日倒是喜欢打打猎、写写字，而现在除了看书也干不了什么了。”他说着又不禁叹了口气。

    “殿下为何叹气？”姚芸卿听着他的叹气声不解地问道。

    “我叹自己平日里忙惯了，这难得的闲适怕是无福享受，恐怕过不了几日就要觉得烦闷了。”

    姚芸卿才歇下去的愧疚又被萧承佑的话说得尽数返回，她连忙说道：“这还不简单，殿下若不嫌弃，芸卿愿意常来跟殿下聊聊天，正好可以将京中一些有趣的人和事讲给殿下听，殿下总不在京中，如今也算有个机会可以补上。”

    萧承佑听了不禁露出几分欣喜之色，轻声笑道：“这倒是再好不过，只是要劳烦郡主常来，本宫有些过意不去。”

    “殿下本就是为了救我才受伤，该过意不去的应该是芸卿，怎会是殿下？”姚芸卿急急地说道，“我反正平日里也无事，无非少去几次姐妹们的集会而已，无妨。”

    “那本宫就等着郡主的故事了。”

    姚芸卿出自将门，寻常官家小姐身上的扭捏作态从未在她身上出现过，她看着萧承佑轻轻笑道：“殿下也别‘郡主’‘郡主’地唤我了，直接喊我‘芸卿’就行，以前芸卿与殿下不熟，如今也算是不救不相识，总喊‘郡主’倒显得生分。”

    “那芸卿以后也别喊本宫‘殿下’了，这左一声‘殿下’，右一声‘殿下’更显得生分。”

    姚芸卿听着萧承佑的话，心里既开心又羞涩，她支吾了半天才终于喊出了那声“承佑”。

    这日过后，姚芸卿几乎日日都来。他们逐渐熟稔起来，谈笑间也再无疏离之感。不仅如此，姚芸卿更是惊喜地发现，原来她与萧承佑有那么多相似的想法和喜好，甚至连菜式口味都那么接近。有一日她穿了一身浅蓝色的裙子过来，没想到他那日也是一身的浅蓝色，还被他身边的江源打趣说两人心有灵犀，说得她脸都红透了。

    因为姚芸卿的陪伴，之前因征战总不在京城的萧承佑也对京中哪家公子和哪家小姐的趣闻逐渐熟悉了起来。

    “说起来，京中还有哪个适龄女子没有定下婚配对象？除了那个林苒芝。”

    这日姚芸卿又来到了皇子府，他们聊着聊着不知怎么就聊到了京中高门子弟们的婚配。姚芸卿坐在正厅的桌边，边吃着桂花糕边说道。

    “林苒芝？”萧承佑从未听过这个名字，不禁好奇道，“这是谁家的小姐？”

    “姓林的，自然是礼部尚书林知栋林大人家的。”姚芸卿接着又喝了一口茶说道，“她如今都十八了还没有定亲，像她这样的门户这般年龄还不定亲的，整个上京也难找出第二个。不过这也怪不得别人，要怪只能怪林大人自己。”

    “为何这么说？”萧承佑被她说得好奇心不禁更重了些。

    姚芸卿摇头叹道：“这林苒芝确实长得非常貌美，只可惜生得不聪明，可以说是胸无点墨，毫无灵性，平常我们姐妹都不爱带她玩。而且自从三年前她在集会上落了一次水后，就更与大家没有了来往，所以到现在也无人上门提亲。”

    “怎么会落水？”萧承佑不禁对这个问题产生了疑问。

    “还不是她自己呆傻，那柳树依水而生，她明知道自己不会水，还要逞能去折那柳枝，一不留神就滑进了楚江河，还好是救了回来，要不然林大人‘白发人送黑发人’就可怜了。”

    说到这里，姚芸卿心里忽然涌起一阵不安，她紧张地对他问道：“承佑怎么看她？”

    萧承佑听完她的描述，不由得低声嗤笑了一下，他看着姚芸卿轻声说道：“美貌实在毫无用处，怎比得上芸卿这般聪慧难得？”

    对于美貌，也许是因为拥有得太容易，萧承佑从未觉得这是一个人必须拥有的光亮，而对于那些空有美貌的人他甚至有些歧视。

    而姚芸卿却听得心花怒放，她虽也是清秀佳人，却也的确比不上林苒芝。以前她就有些嫉妒她的貌美，如今在萧承佑的嘴里竟是一文不值，还赞了自己聪慧。她不由得又深深地看了一眼萧承佑，世上怎么会有这么俊秀的男子？不仅俊秀，还与自己无处不匹配。

    她的心花正怒放着，却听萧承佑忽然说道：“说到婚配，芸卿，瑾晗也快回来了吧？”

    姚芸卿怒放的心花在这瞬间冻结成冰。

    当今陛下育有两子，大殿下萧承佑乃贵妃徐氏所出，而二殿下萧瑾晗乃先皇后所生。萧瑾晗虽是二殿下，却是陛下唯一的嫡子。当年先皇后薨逝，她在离去之际央求陛下将自己内定为他的皇子妃。

    那年他十二年，她八岁，虽然并未正式下旨，可已是满城皆知。就这样，她的婚事在她年幼无知时便已板上钉钉，再无更改。

    想到此，姚芸卿手中的桂花糕都不甜了，她气得把它丢到桌上，小声嘀咕道：“最好是别回来。”

    萧承佑静静地望着她，轻声笑道：“二弟德才兼备又仪表堂堂，芸卿难道不喜欢吗？京中不知多少女子想嫁给他。”

    “谁爱嫁谁嫁，反正我不想嫁！”姚芸卿气闷地说道，刚才满脸的笑容此刻已阴云密布。

    “芸卿莫说胡话，二弟可是嫡子，谁嫁给他谁将来就要母仪天下……”

    “谁稀罕母仪天下了？！我姚芸卿只想嫁给自己喜欢的人！”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她愤声打断。她看着他脸上浅浅的笑容，忽然生出一股恼怒。

    “芸卿你……”萧承佑被她的打断惊住，他直直地望着她，仿佛想说什么又不能说什么。

    姚芸卿看着他不知所措的脸，心里生出一股酸痛。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她又不是第一天知道自己被内定给了萧瑾晗，可今日却不知为何她第一次因为这身不由己的内定而痛恨起她是永定侯府的郡主来。

    她愣愣地看着萧承佑，心里似乎隐隐有个答案在浮现，可又看不真切。这心酸让她的鼻头都不禁酸了起来，最后连声辞别都没说就夺路逃出了青云轩，只留下萧承佑在她的身后喊着“芸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