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他的一生就像被设定好的程序一样,精准的没有一点错误,父母想让他学习研究文字,传承衣钵,所以他的大学专业就是北师大文学系,大学毕业继续深造也是顺应父母要求,唯一的变数让他曾经以为是最美的救赎,却在不知道何时成了深渊。

    从出生他一直看着父母每天忙忙碌碌,留给自己和弟弟的时间少之又少,每次看见的都只有他们的身影,爸爸给自己说的最多话就是“今天看了什么”,在他的童年时代唯一快乐的就是每天晚上听爸爸给自己讲故事,虽然晦涩的古文总是让人昏昏欲睡,可是看见爸爸总会高兴,还有一个叫慕青的小姑娘来妈妈才会在家里多呆一会,慢慢的,他开始每天去钻研那些古文让自己可以听懂,也开始期盼小姑娘的到来,“妈,你今天怎么还没有去学校?”

    “等会慕青要来,我晚点走。”

    原来又是她要来了,程讷言看见桌上已经摆好了她爱吃的食物,他开始坐得端端正正等着她来,“哥,我想玩弹珠。”

    “你自己去玩。”

    “倪姨,我来了。”

    讷言突然想起昨天爸爸给自己讲的《红楼梦》里面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的王熙凤,不过这时候冒出的小脑袋可不是珠光宝气的王熙凤,而是穿着绿色小衫的慕青,“程讷言,我又来了。”

    程讷言原本抬起的头有点微微低下,“嗯,我妈在里面等你。”

    “那我先进去了。”

    她走起路来总是蹦蹦跳跳的,嘴里也是说个不停,可是一向爱安静的他居然没有感觉到一点吵。

    讷言知道母亲等会肯定会叫自己和敏行进去,他没有着急,只是站在原位,静静看着敏行抓耳挠腮的想办法不进去,母亲站着门口轻轻一挥手,讷言知道他们该进去了,他牵起敏行的不太听话的手,走向母亲那边。

    “好了,今天给你们讲《邯郸学步》。”

    慕青总喜欢听这些,隔三差五跑来这里,慢慢的倪英和总会在每周找出一两天空给孩子们讲,这些讷言都是听过的,可是站在侧面看着慕青听的认真,有时候他真的想问问她为什么这么喜欢,可是看着一旁不耐烦的弟弟,他觉得认真确实很好。

    “好了,今天就到这里,慕青,你要回家吗?”

    “我还想看一会,倪姨。”

    “那行,讷言,你是哥哥,看着他们,我去学校了。”

    “嗯。”

    倪英和一走,敏行就开始撒欢了,讷言带着慕青去了爸爸的书房,讷言早就摸清了慕青的喜好,她每次来都是盯着这一柜子的书,“好了,你就在这里慢慢看,外面桌上有水和吃的。”

    “知道了,谢谢讷言哥哥。”

    讷言脸上还是刚才的样子,不过他心里知道,这丫头只有把她哄高兴的时候才愿意老老实实叫一声哥哥,不过这样也好,他一直都没有把她当作妹妹。

    讷言刚把今天的书放回原位就看见程德水走进书房,书本的摆放程德水了然于心,不过孩子爱看书他自然不会反对,可是教书匠的身份让他总是喜欢说教,“以后拿书前记得提前说一声,这是礼貌。”

    “对不起,爸爸,我以后会的”,在爸爸面前听话已经成了一种习惯。

    “出去吧!”

    “嗯”,门也被轻轻带上,声音不大不小。

    今天的讷言一点也不为爸爸的批评难过,因为和这相比,看见沈慕青是更高兴的事情。

    今天的沈慕青换了一件青色的长裙,他仰着头听妈妈讲《东施效颦》的故事,讷言想西施的沉鱼落雁之姿大概就是慕青这样。

    也许爱意就是在一次一次里堆积起来,两个人在这样的日子里长大,因为程讷言比慕青大几岁,在沈慕青十四岁的时候程讷言离开南京去了北京,离开的那一天慕青没有去车站,“讷言,敏行,去了北京之后不要放松学习,你现在最主要的任务还是学习。”

    “爸爸,我明白。”

    “你们两个注意身体,缺东西就写信回来,我给你们寄过去。”

    “妈,你就放心,我和我哥会照顾好自己的。”

    程讷言和家里人告别之后一直透过窗户寻找那个身影,只是直到火车启动也没有来,他的失望藏的很深,深的和他一起长大的亲生弟弟也没有发现,直到一周之后他收到了来自南京的一个包裹。

    包裹迟迟没有打开,因为看见里面的字条,字迹已经早就镌刻在了心里,缺了几分母亲笔下的洒脱的只有她,“那天没来送你们,补偿你和敏行的礼物。”

    包裹里面的东西让人充满了期待,“哥,谁给你的?我怎么没有。”

    讷言没有回答,只是低头自顾拆东西,东西不大,分成了两份,“这是你的。”

    敏行高兴的接了过去,“我就说怎么可能没我的”,他的动作很快,“哇,张卫平的照片,这是谁送的?”

    还在一旁的人眼里一直盯着手里的东西,“沈慕青。”

    “原来是她,怪不得,我就不怪罪她那天没来送我了,对了,哥,你的是什么?”

    “行了,东西拿到了就出去。”

    “算了,不看就不看。”

    宿舍终于清净了,讷言才开始拆自己手上的东西,其实他期待里面的东西,听到是弟弟最喜欢的篮球运动员,他知道慕青送的一定是我们最喜欢的东西,不过自己喜欢什么自己都不知道。

    小小的盒子里面又是一个小盒子,左下角有一个小按钮,“咔嚓”一声盒子里弹出来一座小模型,那是延展万里的万里长城,讷言有些意外,那个小姑娘居然知道自己喜欢历史,喜欢研究那些老物件。

    一个掌心大的东西成了程讷言一辈子最喜欢的东西,捏在手心没放下,搁在心里没放下。

    虽然现在的专业不是自己心仪的方向,可是他就是有这样的能力,即使自己不喜欢,可是为了期待,他也会把一切做到最好,他在学校里努力学习,一步一步走上了程德水想让他走的路。

    在慕青大学报道那天,他千里迢迢从北京赶来,只为不错过她人生里每一个重要的时刻,“慕青。”

    看到她的时候,她正和一群女生在说话,这不过他第一眼就从里面找到了她,其实蓝色的衣服一点也不显眼,“倪老师不是说你研二这段时间在北京还挺忙的,怎么有时间回来?”

    “正巧有点事要在这边办”,讷言说的十分自然,连眼角连夜赶来的疲惫也掩去了几分,他的理由漏洞百出,但是慕青还是信以为真,不管是不关心还是无所谓,讷言总算以为自己瞒过了这个小姑娘。

    “那还真巧,等会一起吃饭庆祝我大学第一天。”

    “好。”

    她的每一个动作都在讷言眼里是那样可爱,吃饭的时候他也细心的挑出了她不爱吃的菜,“对了,敏行哥还没消息吗?”

    讷言摇摇头,三年毕业之后,他拒绝了父亲的要求一个人去了广州,没有和任何人练习,直到现在也没有一点消息。

    “那你呢,毕业之后留在北京还是回来?”

    讷言没有回答,只是小心翼翼的反问,“你呢,要一直在南京吗?”

    慕青随口就回答,“我以后可能回去别的地方,不过现在肯定是在南京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程讷言记住了这句话。

    请假回来的程讷言没想到就这样碰到了来南京大学办事的程德水,“讷言,你怎么在这里?现在不是上课时间吗?”

    再巧舌如簧,此时的程讷言只能低下头听父亲的说教,无法反驳,他确实是缺课了。

    倪英和在听到这件事的时候,只问了一句,“在南大门口”就没有下文了,儿子的心思不管藏的多深,倪英和还是发现了一些,她没有和程德水说,因为她相信自己的儿子会处理好自己的事情。

    可能他以为等到毕业等到他有能力的时候娶她会是水到渠成的事情,没想到上了大学一切已经截然不同了,他和她就已经离得很远了。

    程讷言听见去南京大学交流的机会就开始准备,其实以他的能力,这次的名单里必定就有,“讷言,这次机会还是要好好把握,这可能会让你迈上一个新的台阶。”

    “教授,您放心。”

    其实一来程讷言就想要去找她,但是从小受到的教育都不能让他这样去做,他静心完成自己来到这里的任务,程讷言无论在什么时候都不会忘记自己该做的事,这天团队通知他去给这里的学生上一节文学鉴赏课,程讷言心里清楚以沈慕青痴迷的性子不会错过这个机会,的确那天刚到教室他就看见了坐的端端正正,一脸期待的她,站在讲台上的他一直关注着她,她和旁边的女生窃窃私语,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她好像有些可以回避他,程讷言只以为是小姑娘有些害羞,没多想其他的原因。

    这节课讲的顺利,程讷言早就做好了准备,自然不会出差错,没想到那姑娘居然坐不住的想要偷溜出去,他早就看见了她的小动作,可是他还是把她放了出去,本以为她就是放放风,谁料就是这一次的纵容,让她遇见了他。

    “慕青,好久没见,一起出去吃饭”,他总是这样,恰到好处的疏离,也许这就是古书上所写的,发乎情止乎礼。

    可此时的慕青没有一点食欲,可是也不好驳他的面子,只能应承下来,“好啊,不过我还有课,时间不多。”

    “没事的,到时间我送你回来,不会让你迟到。”

    “那走吧。”

    桌子上点的都是慕青爱吃的东西,烧烤一直都是讷言不喜欢的,程家一直饮食清淡,桌上从来不会有重油重盐的食物,可是慕青喜欢,程讷言还专门让老板加了辣。

    “都是你喜欢的,快吃吧!”

    “嗯,你也吃”,慕青随手夹起一块羊肉准备放到讷言碗里,可又突然想到什么,把羊肉换成了猪肉。

    讷言看见就把一串肉串放到慕青碗里,慢慢咀嚼那块肉,慕青三下两除二解决掉了那肉串,“好了,我先回去了,我同学找我还有点事”,说完就急匆匆跑了。

    讷言付了钱追出去人早就跑远了,他敏锐的感觉到沈慕青的不对劲,这天晚上他回了趟家。

    家里和往常一样,父母晚上都在书房忙着自己手上的东西,“爸妈,我回来了。”倪英和程德水只抬头看了一眼,“嗯,桌子上有饭菜,热了再吃。”

    程讷言简单问好之后就出了门,他想问的话还是没有问出来,路上他走着小路,不想碰见熟人,不想打招呼,在街口一个人抽了支烟,大学毕业之后他就跟着周围的人学会了抽烟,只不过只有在心烦的时候才会抽一根。

    看着时间差不多,身上的味也散了,他回了家,“这不是讷言,怎么还没放假就回来了?”

    “这边有点事,刚好回来看看”,讷言从来不会在外人面前出错,他脸上得体的笑容让见到他的每个人都说不出的喜欢。

    “这天也晚了,早点回去,免得倪老师操心。”

    “嗯,您也早点休息。”

    讷言走在前面还听见后面两个人的说话声,虽是家常,可是让讷言突然停下了脚步,随即他又加快了脚步,回到家,她看见还在低头工作的父母,还是咽回了要说出的话,只说了一句“爸妈,早点休息”,整个家里又恢复了往日里的宁静。

    “我那天听人说这孩子和沈家丫头从小就有娃娃亲,俩孩子一个赛一个俊,还都是大学生,也算是一段好姻缘了。”

    “真的假的,我还想着让我家姑娘看能不能处处?”

    “诶呦,这事你就别想了。”

    这些话让程讷言一晚上都没睡着,他知道沈慕青应该也是听到了这些话今天才会那样奇怪,其实娃娃亲的事情讷言一直都知道,虽然只是小的时候父母嘴里的一句戏言,可是他一直都放在心里,可是慕青,他想再抽一根烟了。

    学校很大,碰到一个人很难,直到程讷言回去两个人没有再见过。再听到她的消息已经是一个月之后了,他每一个月都会回家一趟,从来没有错过,这天刚走到门口的他就听见了姚碧君和沈冰雁的一段对话,听到最后的他紧紧握住的双拳已经开始泛白。

    可是回家的他还是和往常一样,自从敏行离开之后,讷言和父母说的话也越来越少了,“爸妈,敏行有消息了。”

    程德水没有什么反应,倪英和叹了口气问,“他怎么样?”

    “不是太好”,讷言回答的很干脆。

    倪英和试探地问,“还是不愿意回来?”

    “嗯。”

    “撑不下去的时候他会回来的”,程德水只说了这句话就走进书房。

    “你爸就是嘴上不愿意服软,心里也是念这的。”

    讷言对母亲的话不知道该说什么,沉默了很久之后,“妈,我走了,你们注意身体,我再来看你们。”

    倪英和脸上还是得体的笑,他的父母永远都是这样,“好,路上小心点”,此时的讷言还没有看见母亲笑容背后的无奈和心酸。

    讷言每次待的时间都不长,中午回来的他一般晚上就在北京了,这次他没有如约,离开家之后他坐了车来了南京大学,慕青的宿舍楼他太清楚不过,刚来到楼下就碰到了和慕青同宿舍的罗悦,慕青的每一件事,身边的每一个人讷言都是清楚的。

    罗悦一眼就认出了程讷言是那天来的学者,她早就觉得两人认识,现在更是肯定,那个年代师生关系太近本就为很多人不容,为了慕青的罗悦把这段时间发生的很多事情都告诉了程讷言,听着沈慕青为唐秋水做的一切,她觉得这和他认识的沈慕青悬差太多,也许这就是真正动心的沈慕青,是程讷言从来没有见过的沈慕青。

    “她现在去哪里了?”

    “下午三点她约了唐老师在附近公园见面。”

    “你们校园旁边的?”

    “嗯。”

    “我知道了,谢谢。”

    程讷言提步就走向公园,他的脑子里都是罗悦刚才说的话,原本对姚姨的话还心存侥幸,可现在他开始担心了,每天制造偶遇,每天专门送菜,放在以前,心高气傲的沈大小姐怎么可能会做这些!

    在公园刚站了一会的程讷言就注意到了走过来的两人,现在才两点过一点,程讷言看见慕青看见自己脸上的惊讶和害怕,还有躲避,他的心慢慢沉下去了。

    他陪他等,他特意为他堵住太阳光,因为她皮肤娇嫩,每次晒了太阳总会发红,其实他在赌,赌那位姓唐的老师不会来。

    时间一点点过去,还有五分钟,他看见越来越焦急的她,“难道你就真的那么喜欢他”,这个下午程讷言第一次开始痛恨从前的自己,要是自己早点表白,会不会不会出现现在如此荒谬的对峙。看着她不断流出的汗珠和一直望向远处的神情,他想说出自己藏在心里的话,可是他还是停下来了。

    两点整了,整个公园还是只有他们两个人,程讷言觉得自己赌对了,那个老师不会来了,他如往日一样温柔的语气说,“他不会来了,跟我回去”,可是回应他的却是一句坚定的他会来的。

    眼前的女孩白皙的脸已经微红,可是她还是执拗的不愿意离开,此时的程讷言心里不仅是痛苦还有心疼,自己放在心尖上的人居然被别人如此糟蹋,可是现在自己好像唯一能做的只有陪她了,太过了解也许是做朋友的条件,□□人是过犹不及。慕青的执拗他太清楚了,今天她大概是不会离开的,只有真正心死之后她才会放弃。

    太阳落下去了,讷言看着微微晃动的慕青知道她的身体已经挺不住了,“回去,这样下去你会生病”,程讷言还是不能看着她不顾自己的身体,谁料站都站不稳的慕青竟然推自己出去了半米远,就在那一霎那,隐忍的讷言为这样的她有些心痛,“你就这么喜欢他?”

    话刚出口,程讷言就后悔了,他不该这样吼她,可是还没等他后悔,女孩已经歇斯底里的大喊,“我就是喜欢他,我就是要等他。”

    这一刻,程讷言的心四分五裂,他感觉他的心被撕扯的已经让他无法呼吸,此时理智已经无法控制行动,程讷言抓紧慕青的肩膀,虽是发泄,但还是低吼,“沈慕青,我喜欢你。”

    程讷言抬头看见的是让自己更为心痛的表情,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上没有惊喜只有惊吓,她支吾半天只说出来一个“你”字,程讷言感觉自己抓她有点紧了,松开了手,可是她却说了“我以为”三个字,聪慧的程讷言已经知道她要说什么了,突然他开始害怕,也许从今天开始他们两个人就彻底结束了,以朋友的关系结束了,沈慕青毫不掩饰的话更是磨灭了他心里最后一丝侥幸,“程讷言,我确实一直以为我们之间是兄妹,也只能是兄妹,你对我的好我明白,如果是哥哥的爱我可以接受,但如果是其他,我只能拒绝,对以前我的肆无忌惮我和你道歉,但我们也只能,只会是这样,因为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就算他不喜欢我”从此她身边的人不管是姓唐还是任何人,都不会是他了。原来一直都只有自己的一厢情愿,原来,原来,自己早就应该知道了,他缓缓垂下来了自己的手。

    程讷言一个人走出了公园,路过的人都在看他,现在的自己应该很狼狈,可是没有自己的心凌乱不堪,站在路口,他突然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哪里,一直以来的归途只是深不见底的悬崖,停留了片刻,他还是回了公园,跟在了她的身后,不过这次他看见了另外一个人,虽然没有见过,可是程讷言知道他应该就是慕青喜欢的那个人,现在的他有了心安,那个小姑娘总算没有被辜负。

    三个人就这样走在一条路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痛苦,程讷言看着身影交错的两人,眼眶突然湿了,他哭了,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一个人的,没有发出声音的哭了。

    回到北京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人调查了唐秋水,看着他的履历,程讷言只记住了和清楚了那可以称得上糟糕的家庭和那天为什没有赴约的原因。

    两个人难堪的见面让程讷言决定过几天再回去,因为他怕,只不过再次回去就是两个人已经在一起的消息让他眩晕,程讷言看见了两个人一起回宿舍,一路上有说有笑,有些刺眼的太阳光让他转身就走了。

    当他和唐秋水见面的时候,他眼里只有从容和淡定,那一刻程讷言突然觉得自己像一个破坏别人感情的小丑,可是他还是问出了那句话,“你们在一起了?”

    虽然亲眼见过,但还是忍不住确认,他多希望那不是真的。

    “嗯”,他的回答不痛不痒。

    这句话听起来就像胜者对败者的不屑,可是程讷言在对方眼里没有看见一点点该有的情绪。

    “她还只是一个小女孩,只是把崇拜当□□慕”,也许只是嘴硬,也许他真的还想再争取一次。

    “看来你真的不了解她?”

    程讷言听见这一句质疑有些无措,在他面前,在慕青真正喜欢的人面前他是不自信的,虽然不愿意承认,”我看的出来慕青在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里长大,所以有时候她看起来和一个孩子一样幼稚,可那只是她的一面,她同样也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为了自己想要的,他会一直坚持下去,这一点,你不会不知道。”

    原来他们已经如此默契,原来自己认为了解的一切不是只有自己知道,也许现在只剩下对她的担心了,“既然这样,你还要把她拉进你家里那个烂摊子吗?”

    接下来的对话是程讷言对自己喜欢的人要的要的一个承诺,他希望未来的沈慕青永远是被宠成公主的小姑娘,“这一点我承认,以后如果有一天她想要放弃,我绝不会栏着她。”

    “既然结果已经可以预料到,为什么还要让她陷入其中,她会有更美好的生活。”

    “你怎么知道怎样的生活对她来说更美好?”

    “那她的未来一定要美好”,这句话程讷言没有说出来,这是迄今为止唯一一次的失败,不过他心甘情愿,他愿意用自己的失败换取她一生的幸福。

    远在北京的程讷言在听说唐秋水放弃当老师的那一天也做出了一个决定,他接受了去美国进修的机会,只不过刚到他就放弃了之前所有的一切,学习新的专业,进入新的领域,在他和教授沟通的那一天,他做出一个承诺,“三年,他会成为最优秀的历史学学生”,所有的老师只当做玩笑,只有一名布朗教授接纳了他。

    和父母说这件事的时候,所有的事情都已经尘埃落定,“妈,已经改不了了。”

    “你真的能放下从前的所有?”倪英和说这句话的时候是在颤抖的。

    讷言以为母亲说的只是学业,所以这一次他回答的斩钉截铁,“能。”

    电话那边传来的是父亲的震怒,一贯都是谦谦君子模样的父亲这次真的是生气了,两个儿子都这样的叛逆,作为一个父亲应该是生气的,“只要你想通就好”,母亲温柔的声音还像从前,其实讷言知道母亲也是失望的,只不过她没有和父亲一样说出来,做出来而已。

    “妈,我知道爸不会轻易原谅我的,您在旁边多劝劝,他身体不好,还有,您也要注意身体”,说完这段话讷言就把电话挂断了。

    倪英和在很长的时间里都不明白为什么儿子会突然做出这样的决定,而且一直就像女儿一样的慕青也开始很少到家里,直到几年后,慕青刚毕业就要结婚的消息传来,倪英和突然明白了,只不过这成了只有他们母子两个人知道的秘密。

    在美国的生活一天让程讷言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想其他事情,因为家里不会给任何的物质和精神支持,所有的一切都要靠自己的打拼才能得到,他还是和从前一样,每个月都会给家里打去一次电话,在自己最困难的时候他宁愿不吃饭都会准时打电话,在美国的同学都笑话他,每次都通话内容都一样,为什么还要花钱?其实讷言也不知道,这一个习惯就像父亲从小给他定下的那些规矩一样,一直忘不了。和母亲每次的通话都相似而简短,可是只要听到一切都好的消息他就会充满力量。

    在美国她遇到了许多人,只不过对程讷言来说都是过客而已,可能二十多岁的他心已经死了。

    国内的任何消息他都不知道,也许不知道才能不牵挂,随着时间的过去唯一改变的就是他渐渐在历史学站稳脚跟,从前的知识让他比其他学生更容易从古老的文字里读取到历史留给他们的馈赠,布朗教授也称赞他的聪慧,可是背后的汗水却无人知晓,这些年他晚上在酒吧打工,回去才开始学习,每天睡觉不到三小时,也许他能活下来都是一个奇迹,但是他在海外的奋斗,让他做了喜欢做的事情,成了更好的自己。

    学成之后,他毅然决然放弃了教授想要留下他的请求,他选择回国,可是这次不是为了某个人,而是,他一直都秉持所学只为了自己的国,所用也只给自己的国,只是从小在军区大院长大的每个孩子都一直在做的。

    回国后的他有些恍然,国内已经千变万化,他没有时间回顾过去,就已经埋头于自己的工作,整整半年他就完成了国内本应该三年才能完成的工作量,他的优秀从来不会因为任何而被抹去,他一点一点校正每一个遗留下来的错误,也许精确是他一直的追求,和她的重逢只是巧合。

    因为时间问题程讷言来到这里已经很迟了,灯光很暗,可是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个趴在桌上的人,程讷言完全没有听见那个部长的介绍,他看了看她,还是和以前一样,眼里还是从前的光,“看来她过的很好”,这是程讷言得出的结论。

    两个人像陌生人一样打了招呼,“丈夫”,原来他们已经结婚了,也是该到结婚的年纪了。程讷言看出了唐秋水对沈慕青的爱意,看来现在的他已经不再如从前,他完成了当初的承诺。

    这些天讷言来的次数很多,但是两个人碰上的机会很少,偶尔几次看见都只是她在低着头写东西,她也一直再坚持自己的梦想,这天讷言一抬头就看见低头咬笔杆的她,他知道应该是没灵感写下去了,还是和以前一样的习惯,他站起来敲了敲她的桌子,“出去聊聊”。

    她答应的也十分爽快,还是自己认识的那个沈慕青。

    其实程讷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想知道的早就已经知道了,所以一直都是她在问,他在答。她问国外苦不苦,自然没有想她的苦,她说做自己喜欢做的挺好的,那是因为另外一件喜欢的东西已经离开他了,所以他不想再错过,她说让我回去看看父母,我会去的。

    回国后的程讷言四处跑,没有一个叫做家的地方,这次见面之后程讷言觉得快三十岁的自己该安定下来了,他托人在北京找了一个房子,可是在定下来的那一天他又说,还是在南京重新找一个,就在房子买好的那一天,程讷言给倪英和打去了一个电话,“妈,我在南京买了一套房子。”

    电话那边沉默了许久,“有时间回来一趟,你爸挺想你们的。”

    “妈,我知道了,这周我就回来。”

    “好。”

    程讷言回来的很早,但他知道家里的人都已经起来了,不管什么日子,程德水和倪英和早上六点都会起来,这是他们一辈子的习惯。

    门口还是那盆吊兰,比自己走的时候长了很多,屋里的布置没有变,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程讷言就往书房看去,七点是父亲练字的时间,母亲坐在沙发角落翻着一本旧书,“回来了。”

    “嗯。”

    倪英和脸上抽搐了一下,虽然很小,自己的儿子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了,他比以前高了,也比以前黑了,“吃早饭了吗?”

    “还没。”

    “桌上有热的豆腐脑,去吃一口。”

    “嗯。”

    倪英和背对着他,眼里的泪早就留下来了,明明是亲身骨肉,现在见面却是如此生疏。

    讷言知道母亲哭了,虽然很久没有再见过,可讷言清楚的记得每次母亲哭过总会随身带着一块手帕,那是为了不让别人看到自己的眼泪,在今天看到母亲的那一刻他就注意到了那块手帕,米色的,棉麻的,折成手掌大小的。

    豆腐脑是程讷言从小最爱吃的东西,因为从小和慕青一起吃,所以他才喜欢,吃着熟悉的豆腐脑,里面还有酸豆角,对于妈妈的记忆,最深刻的就是她做的酸豆角,每次吃饭饭桌上都会放上一小碟。

    讷言吃完和妈妈一起坐在院子里的竹椅上,这时候才看清楚妈妈的模样,原本的黑发已经有些斑白,永远挺直的脊背已经有些佝偻,他的妈妈老了很多,“敏行明天也回来。”

    “真的?”

    妈妈眼里闪烁的泪珠滴在了讷言心里,“真的”,他回答的坚定又正式。

    挂钟走了一圈,八点了,“和你爸说说话去吧!”

    讷言点点头,他走的有些缓慢,因为他知道母亲一直在后面看着他。

    “爸”,讷言知道执拗的父亲不会先和自己说话,抬起头才看见头发已经花白的父亲,相比较母亲,他真的沧桑了很多。

    写了一辈子文章的老人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和自己的孩子说话,嘴一张一合,还是没有说出来一句话,“出去吃早饭吧,八点了。”

    程德水猛然抬头,原来他都记得。

    “好,走,走,走”,老人说话是带着哭腔的。

    这天程讷言睡在从小长大的地方,睡的很甜,他梦到了从前,倪英和看着紧闭的房门,可程德水说了一句“让他多睡会”就去练字了,倪英和稍稍有点惊讶,很快也去了客厅。

    程讷言是被外面的吵闹声吵醒的,时钟已经到了八点,他摇了摇头,很快就意识到了什么,急匆匆的出门就看见回来的敏行,他一件深蓝色的风衣看起来变化很大,“哥。”

    “嗯,把东西放回屋里去吧!”

    已经比父亲高处半个头的男人顿了半天还是说出来一个“好”字。

    屋里只有兄弟两个,这些年两个人也只是在电话上交流,这次见面也是过了很长时间了,敏行把讷言紧紧抱住,“哥,好久不见了。”

    “嗯”,虽然讷言的反应很平淡,可是看见来人的那一刻,他的激动不言而喻,这对双胞胎从小一起长大,可以说他们在一起待的时间比和父母待的时间长。

    两个人随便说了几句境况,讷言看着虽然成熟很多可还是叛逆的弟弟,“今天早上我睡到八点才起来。”

    “家里睡的?”

    “嗯。”

    敏行的反应讷言早有预料,每天早上六点起床这是讷言和敏行从三岁就被开始养成的习惯,他们谁也不敢否认这个习惯一直延续到了现在。

    “这么多年了,爸妈都在变。”

    讷言看着弟弟,他的确长大了,再也不是那个情绪都在脸上的小孩了。

    “这次我回来看见爸妈都老了很多,现在我们都没在那条设定好的路上走,该陪陪他们了。”

    讷言说完就走了,这个心结只能靠自己打开,讷言相信他会想通的。

    “妈,给他点时间。”

    一直在门外的倪英和点点头,“你快去上班吧,别迟了。”

    “嗯,妈,您也别太担心。”

    中午十二点整敏行从屋里出来就看见在桌上的等着自己的父母,“你哥中午不回来,咱们吃吧!”

    “嗯”,敏行说的很小声,可他们都听到了。

    晚上程讷言看见一桌菜和坐的端正的三人就明白敏行还是想通了,虽然还是不爱说话,可是已经改了很多,一家人总算是可以好好坐在一起吃顿饭了。

    程讷言每天把自己整个人都投入工作,这些年他已经习惯了这样,唯一有变化的以前的每月一次变成了每周一次回家,他每次都是和敏行一道,今天是周末,两个人如约而至,可是刚进院就看见了在太阳底下逗孩子的她,“原来她都要当妈妈了”,看见的一瞬间讷言想到的居然是那么怕疼的她生孩子会不会哭?走近时讷言感觉刚才的想法有些可笑,“早就听说你回来了,一直没见。”

    “是啊,没想到再见你都快当妈妈了。”

    讷言看见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笑着说,“时间过得真快。”

    “几个月了?”

    “七个月。”

    “好好的,到时候来看你。”

    “嗯。”

    讷言一直没说话,该说的话早都说完了,现在两个人就是最熟悉的陌生人,连和敏行平常一样的对话也不会再有。

    “哥,你刚才怎么不说话?”

    “之前见过了”,讷言随口就回答了。

    “哦,我记得你们之前还挺好的。”

    挺好的,确实一直挺好的。

    其实如果不是刻意,两个人真的很难见到,讷言已经不会再去找慕青了,因为从很长时间之前开始两个人就已经没有见面的理由,他承认他从来都没有放下过,慕青的书他总会买一本放在家里,闲时看看,他的爱从来都是坦坦荡荡,即使是暗恋也是如此,可是那份心意只能深藏在心底,不然带给她只是困扰,但是他要的从来不是这个结果。

    现在路上的车越来越多了,可是程讷言还是习惯走,一步一步走在地上他觉得踏实,今天忙完很早,路上的行人不多,程讷言在河岸上慢慢散步走着,只不过对面有一个熟悉的人。

    她生产完敏行就去看她了,那天叫他了,只不过他没有去,听到母子平安的消息他就放心了,去了两个人也是尴尬,还不如不去。

    她走的很急,天气有点冷她在手上哈了口气,讷言没有叫她,没多久,慕青的身影就已经看不见了。那天是个好日子,刚进大院,讷言又看见了她,她怀里抱着一个孩子,讷言看了半天那孩子,除了眼睛没有一点和慕青像的地方,“你回来看老师?”

    “嗯。”

    讷言又看不见了慕青的影子,后来从韩纯口里知道慕青重新工作了,但是因为孩子和婆婆的原因最近很忙,讷言有些心疼,小姑娘也要开始照顾别人了,可是自己没有立场去关心。每次经过大院,他总会放慢脚步,因为知道慕青的消息大都是从别人口中知道的,后来听她过得越来越好,有时候在大院里遇到那个孩子,讷言也会看两眼,其实越看她和慕青越像。

    “妈,明天带你和爸去趟医院体检。”

    “嗯”,程家夫妻倒是从来不避讳这些,因为他们清楚生老病死是规律,谁都改变不了,他们能做的只有规避。

    讷言自从去学校做了一次演讲就喜欢上了这里,慢慢的他开始任各校的客座教授,没想到今天刚下课就遇上了唐秋水,其实这算他们正式见面的第三次,讷言看他其实没怎么变,还是从前的装束,只不过两个人这辈子也没怎么交过心,但在有些方面却是出奇的一致。

    比如喜欢上同一个人,比如觉得学校是一个让人放松的好地方,讷言最后的“下次见”是真心的。

    见完面讷言就去医院取了父母的体检报告,只不过倪英和突如其来的病情让讷言痛苦,他给敏行拨去了电话,在看完报告的一刻,敏行顿住了,没有想到一直神采奕奕的母亲居然病得如此严重,“确诊了?”

    “嗯”,讷言在看到之后是和医生再三确认过的。

    兄弟两个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无助,也许很快他们的妈妈就要离开了,可能他们怪过自己的妈妈从来没有向别人的妈妈一样搂着他们说悄悄话,可是对他们的关心绝不逊色于任何一位母亲,“和他们说吧!”

    “嗯,按照爸妈的性格,他们是想知道的。”

    讷言拍了拍弟弟的肩膀,“等会我给拂晓姐打个电话,问问她。”

    “好,我先回家。”

    胃癌中期,看见这四个字的陈拂晓也不敢相信,“什么时候查出来的?”

    “今天早上刚拿到的报告。”

    就算不懂医,癌他们都是听说过的,所以对陈拂晓的话程讷言早有预料,“谢谢拂晓姐,我知道了。”

    讷言回去的时候很巧,饭菜刚刚做好,倪英和正端着一碟酸豆角朝这边走来,她走的笔直,完全看不出生病的样子。

    “赶紧吃吧!菜等会都凉了。”

    食不言,寝不语是家里一直的习惯,一顿饭吃的一点声音也没有,倪英和刚要收拾,讷言出声,“妈,先坐下,等会收拾。”

    “什么事?”

    程德水也看向这边,我和敏行坐在一排,谁都没有开口,半晌,“出什么事了?”

    讷言拿起包里的报告递了过去,程德水是先看的,看完之后他少见的失态,连眼镜都摘了下来,倪英和拿起一看,慌乱之间居然打碎了一只碗,程德水握住那双有些颤抖的手,“英和,别怕。”

    这是讷言和敏行第一次看见那样温柔的爸爸和软弱的妈妈,“妈。”

    倪英和伸出手阻止了敏行想说的话,“讷言,今晚你收拾碗筷,还有记得明天买一只碗回来,家里没有多的。”

    “我记住了,妈。”

    然后他们两个人搀扶着回了屋,妈妈的背影还是和从前一样挺拔,“哥,你说妈能撑过去吗?”

    “不知道”,讷言默默的收起了碗筷。

    第二天一家人依旧六点就已经在客厅,讷言一眼就看见了那块米色的手帕,“妈,我问过拂晓姐了,还不算太迟。”

    倪英和笑了笑表示回应,“听医生的。”

    程德水一直没有说话,他低着头像在想着什么,这天的他没有说一句话,所有人都知道这是痛苦的表现,往往最无助的时候连求助都无法说出来。

    “我的病不要让任何人知道,讷言你记得和拂晓也说一声,怎么治都听医生的”,倪英和像和平常说话一样说出了这句话,从那天以后,直到离开,那块手帕倪英和再也没有离过身。

    “也不告诉慕青那孩子吗?”

    有一天夜里,程德水突然开口问道,因为慕青对英和的意义只有程德水才知道,“告诉她也只是徒增伤心。”

    第二次校正工作开始,一看给自己派的助手是沈慕青,讷言就知道那个部长心里打的算盘了,可是他们真的就只是老相识,还是不怎么熟的老相识。

    其实那条丝巾讷言一眼就看到了,可是在一群小孩的八卦里他又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可是偏偏看到了没有被丝巾盖住的红点,他很快就明白了是什么,可是看着她被打趣的通红的脸还是忍不住给她解围。几次无意识的抬头都恰好看到那里,讷言不知道自己应该是何种感受,谁也没有给这个问题一个标准答案。

    讷言回去的次数越来越多,英和每天疼痛的次数越来越多,看着每天疼的满头大汗的母亲作为儿子无法感同身受,可是他的妈妈真的很疼,虽然她已经在很努力的掩饰,敏行没忍住捏住妈妈的手说,“妈,疼就说出来,不要忍着,我们都在。”

    倪英和的泪那样的突然流了出来,没有一点声音,扶着她的程德水也第一次在孩子们的面前卸下了往日的威严,现在他只是一个关心妻子的丈夫,“英和,一辈子了,该为自己活了。”

    刚才的泪突然喷流而出,依稀可以听见很小的抽泣声,倪英和在这一刻感到了无比的放松。

    “讷言,你过来。”

    “妈,怎么了?”

    “你把这封信寄给慕青。”

    讷言抬头看见面色苍白的慕青,桌上的墨水还没有干,她应该是撑着写完的,慕青的书大火,他自然也是知道的,“妈。”

    倪英和只是笑笑,“讷言,你知道妈为什么一直没催过你结婚的事吗?”

    讷言身躯一震,母亲接下来的话让他半晌都没有动。

    “妈一直知道你喜欢慕青,你性子冷,可每次只要慕青你总会笑笑。后来你突然去了美国,还换了专业,起初我不知道,后来我听说了慕青秋水的事也就明白了,你一直都知道娃娃亲的事,讷言,你怪妈没为你争取过吗?”

    讷言摇摇头,“喜欢本来就是两个人的事情,就算当初您提了,这件事也不会有什么改变的。”

    倪英和想伸手摸摸儿子,可犹豫半天还是落下去了,“妈知道你一直没放下,所以从来也没催过你,你现在能想通最好,想不通也不着急,你是个有情有义的好孩子,妈相信你。”

    “妈,没想到您一直知道。”

    “你以为我和你爸一样”,倪英和脸上的笑终于变得柔和,变得慈祥。

    讷言的心第一次有了裂痕,原本以为这个秘密会成为永远的秘密,“妈,不告诉她吗?”

    “不了”,今天说的话太多了,这句有点有气无力。

    “都听您的,我去寄信。”

    这封信和讷言这辈子最在乎的两个女人有关,讷言一点也不想知道内容,他的心很久没有这样再痛过了,他再一次有了想见她的冲动,对她的爱就像菟丝花,一旦开始就没有结束,看着信犹豫了半天,还是投进了信箱。

    收到信两周之后慕青来了家里一趟,那天讷言也在,倪英和专门找来一只口红涂上,穿上了以前最爱穿的旗袍,慕青注意到老师脸色不好,慕青连忙从讷言手里接过扶老师坐下,“没事,昨天有点资料看的时间久了,精神头不太足。”

    “老师,您现在年纪大了,不能熬夜,早点休息。”

    讷言坐的离他们有些远,在这里看到的慕青的侧面,她细心的嘱咐让讷言有些晃神,原来她已经褪去从前的调皮变得如此温柔,讷言有些不愿转移视线,好像不管怎样的她自己都是喜欢的。

    讷言很快就强迫自己恢复正常,不管怎样的她从来都不属于自己,他低头听着两个女人的交流慢慢的退了出去。

    表面再如何云淡风轻,在黑夜里的程讷言无数次的幻想过,如果当年自己早点表明心意,结局会不会改变,甚至有时候他也想宇宙会有一个平行世界,那里的他和她在一起很幸福。

    倪英和的病越来越重,之前还可以勉强吃得下东西,现在已经全靠输营养液了,在医院待的时间越来越长了,“爸,让敏行送你回去休息,这边我看着。”

    倔老头怎么也不愿意离开,“我就在守着,哪也不去。”

    讷言向敏行摇摇头,“去买点吃的过来让爸吃点”,医生已经下了病危通知书,倪英和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扶我起来坐着看”,这一天是十月一号,电视里播着阅兵仪式,倪英和虽说病的严重,可眼神还十分的好,嘴里还念叨着“今年的阅兵仪式比去年更壮观了,来年一定更好。”

    “妈,你说得对,咱们躺下慢慢看。”

    倪英和摇摇头,就这样盯着阅兵仪式看完了,刚要关电视,倪英和就说,“等等。”

    “妈,怎么了?”

    “我怎么看刚才电视里晃过的一个人影那么像慕青,再打开,让我看看。”

    电视里播的还真是她,讷言也看到她在签售会上的样子,低头的她好像写着什么,“英和,就是慕青那孩子。”

    “我就说,不会看错的。”

    倪英和的头慢慢靠在了程德水的肩上,她真的累了,“你们以前总说我对慕青比对你们好,那是因为我见她第一面就觉得她像一个人,一个我从来没见过的人,咳咳,咳咳。”

    “好了,英和,我说,你休息会。”

    倪英和抓住程德水的手,语气有些恳求,“让我再,再说一句。”

    倪英和缓了半天才说出口,“等慕青来了,不要管她,让她干自己想干的。”

    程德水把好像只剩骨头的倪英和扶着躺好,程德水也老了,动作十分缓慢,等做完这一切,时间已经很长了。

    讷言和敏行就在旁边静静看着。

    程德水的声音也和往常不一样了,倒是比英和听起来还虚弱,“你们妈妈说的那个人,是你们还没来得及出生的姐姐,那年你们妈妈怀孕七个月还在学校里面教书,没想到来了一伙国民党,后来你们妈妈就流产了,送到医院里医生只说了是个成型的女婴。后来我们搬到这里,你妈妈见到慕青那孩子的第一面就说和梦里的那个孩子很像,所以你们的妈妈一直以来都很喜欢慕青。别怪你们妈妈,那是她对那个还没出生孩子的亏欠。”

    讷言和敏行听完就看见妈妈的眼角滑下了泪,“妈,是我们错了。”

    讷言也落泪了,原来背后还有这样一段往事,他的妈妈要强了一辈子,背后咽下去了那样多的苦果,“妈,不说了,不说了。”

    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母亲不爱自己的孩子,讷言知道自己的母亲还有大爱,但是她从来没有忘记过爱他们,讷言握住那双皮包骨的手,“妈,是我们错了,我们真的错了太多了。”

    倪英和用手摸了摸两个儿子的头,突然眼前有些模糊不清了,她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妈,妈,英和,妈,英和”,那双手在三个人眼前落了下去。

    倪英和走之后身边的朋友才都知道她的病情,讷言迟迟都没有让人把母亲的尸体带走,因为一个人还没有来,他知道母亲在在等她来。

    她来的时候狼狈的不像样子,疯一样的冲进了病房,隔着一堵墙她听见了里面的人的呼喊,讷言有些后悔没有早点告诉她,那样她们两个人或许都不会有遗憾。慕青在里面待了多久,讷言就在病房外守了多久,他也听见慕青把那一本书读完,里面是他的母亲,他坚强的母亲,讷言瘫坐在外面的过道和那一本书一起回顾了母亲的一生,其实有很多他都不知道的事情,作为儿子他真的很不称职,这一刻讷言觉得慕青真的就是那个未出世的姐姐,在他和敏行不在的很多日子里,她真的一直在陪着她。

    这天一直到了深夜,讷言第一次感觉到了失去亲人的滋味,原来痛彻心扉只会一次比一次更痛,可是还有许多人需要自己去照顾,讷言让敏行先送父亲回了家,那一夜父亲真的变老了,肉眼可见的老了,就连弟弟也好像换了一个人,他一个人在黑暗里慢慢站起,讷言知道自己不能倒下,第二天看见面色苍白的慕青好像风吹一下就能倒下,可是他还是说出了那些话,”其实我妈的病很久了,她说告诉你只是徒增伤心,还不如让你永远记住她最美的样子。”

    “昨天我妈一直看着电视上的签售会,其实我和敏行一直觉得你才是我妈的孩子,因为她一直关心你胜过我们。”

    “我妈不信鬼神,也不会在天堂保佑我们,沈慕青,我们都要好好活着,活的好好的。”

    慕青一个人走在前面,那些话就像刀一样插在胸口,程讷言这次没有追她,这是这辈子的第二次放手,因为他没资格了,远处有一个人会安慰她,带她回家。

    这是这么长时间以来讷言对慕青说的最多的话,他知道这也会是母亲想说的话。

    讷言很多次在母亲的墓碑前落泪,很多事情他都会来这里和母亲说,曾几何时,原以为生疏的母亲却是自己唯一可以倾诉的人,他带着母亲最爱的花来诉说最深的思念。

    母亲走后不久,程德水也离开,也许是经过一次离世,这次的讷言没有上次那般痛苦,只不过他是把所有的痛藏在了心里,留给来人的是父母一生都在教他的得体,大院那边的屋子已经上了锁,很久没有人去过了。

    讷言回去的时候,屋里的家具已经蒙上了一层厚厚的土,讷言是为了把慕青的新书放在那间屋子里,尽管她已经离开很久了,可是只要讷言回来,他总感觉母亲一直在家里,所以他把书放在母亲常看的书柜里,她总会看见的。每一本书都会放上去,其实细细数来也不算多,可是那是一个人一辈子的心血,每次回来打扫屋子,总不会忘把那些书也擦一遍。

    讷言还是那样一个人,尽管他已经成了响彻海外的华人历史学家程讷言,“哥,你怎么不成个家?”

    “一直也没碰到一个合适的。”

    四十岁的光景了,敏行喝了一口茶,“人还是要有个伴,不然以后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多惨。”

    “行了,你就别操心我了,把你自己的日子过好,明初也快满月了。”

    “后天。”

    程讷言从来没感觉到敏行说得一个人的孤单,年少时不能遇见太过惊艳的人,之后就很难再爱上别人了,程讷言不能保证五十岁的自己不爱上别人,可是四十岁的自己还是只爱那个小姑娘。

    从前最不爱的学校,现在是讷言每天最爱去的地方,每天排的课越来越多,可是程讷言却感觉不到累,今天他只有一节课,本来结束就会离开,可是他看见了她。

    好像无意的站在门口听着里面的声音,这节是文学鉴赏,讷言明白了她是来代那个人的课。她讲的还算清楚,虽然有些一时之间不知道用什么词来表达,可是她也能蒙混过关,他站的时间不长,深爱却不痴缠,执着却不强求是他能给的最后的东西了。

    四十岁的他又忙起来了,信息时代太快了,从前的很多老物件都被搬上荧幕,新的时代总会给旧物件附上新的含义,新的标签,程讷言从来不会反对,因为他清楚只有不断的翻新才会让人记得深刻,不然只会在角落里蒙尘,很多电视节目都邀请他去做访谈,可是他都婉拒了,“我都老了,没必要翻新了,能记得他的人一直都会记得,不记得的忘了也好。”

    收拾旧物的讷言突然翻到了从前的那个模型,“咔嚓”一声那座巍峨壮丽的万里长城还是出现在了眼前,程讷言这些年也算走遍了祖国的大好河山,可是唯一没去过的就是长城,因为在他心里他早就去过了,再去也不会有之前看见的壮美了,因为这是和慕青唯一没有唐秋水的回忆。

    “程教授,你的梦想是什么?”

    程讷言在台上讲了无数节课,回答了学生无数的问题,可只有这一个问题,他没有给出让自己满意的答案。

    “我最开始喜欢的就是这些历史上的东西,我想了解他们的故事,可是后来我大学学的并不是这些,后来有经过一些事学了,学到了现在,也算是完成梦想了。”

    “也算是”,程讷言有些惊喜于眼前这个孩子对字眼的敏感。

    “对,也算是,因为我这辈子最大的梦想一直都没有实现。”

    “教授,为什么?”

    程讷言轻轻笑了,“因为啊,这个梦想无论怎么努力都实现不了,因为不会是她了。”

    显然自己的回答那个孩子没有听懂,可是今天他不想让她听懂,因为听懂的人都是会受伤的人。

    又过去了十年,程讷言也没感觉到敏行说得一个人的孤单,年少时不能遇见太过惊艳的人,之后就很难再爱上别人了,程讷言不能保证六十岁的自己不爱上别人,可是五十岁的自己还是只爱那个小姑娘。

    今天是清明,他和敏行一起去看了父母,来的还有已经长大的明初,“爸妈,我们来看你们了。”

    知天命的年纪早已经蓄起胡须,早就没有年轻时候的多愁善感了,讷言只简单敬了一杯酒就回去了,路上敏行还劝他找个伴,“你都劝几十年了,我说没合适的就是没有。”

    从前一起长大的一茬人已经儿孙绕膝了,看来真的已经老了,今天路上碰见了慕青,两个人在一起说了会儿话,他们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坐在一起过了,其实小时候这样的场景几乎每天都有,“你这一辈子真的就要这样过了?”

    “都过完了,你现在说是不是太迟了。”

    两个人都不年轻了,才终于释怀,这是不是一种遗憾。

    “是我耽误了你。”

    “别这样说,我自己想,和你没关系”,到了现在,他还是不愿意让她多想。

    慕青走了很久,敏行突然坐在刚才的位置,“哥,原来你一直说的合适就是她,你念了一辈子的人。”

    “都这会了,不说这些话了。”

    “哥,值得吗?”

    讷言没说话,因为在他心里,一直都只有愿不愿意,没有值不值得。

    又过去了十年,程讷言也没感觉到敏行说得一个人的孤单,年少时不能遇见太过惊艳的人,之后就很难再爱上别人了,程讷言不能保证七十岁的自己不爱上别人,可是六十岁的自己还是只爱那个小姑娘。

    讷言一直是一个人生活,这天在家做饭的他抻了腰,突然他感觉到了敏行曾经说的那种孤独,是受伤都不会有人知道的孤独,这次受伤之后他的身体很快就垮了,不久就离开了,他把自己安排的很好,遗产全部都捐了出去,墓地早就选好了离父母最近的一块,他的离开快的让人猝不及防,身后事被他安排的事无遗漏。

    也许是程讷言感觉到了敏行说得一个人的孤单,他不愿意那种孤独,所以选择了离去,年少时不能遇见太过惊艳的人,之后就很难再爱上别人了,程讷言不能保证未来的自己不爱上别人,可是现在的自己,过去的自己爱的,只有那个小姑娘。

    从前的车马很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程讷言第一次看见这句话出现在眼前的人就是沈慕青,他也用自己的一生践行了诺言。纵然程讷言的爱情,终究是一场遗憾,但也因为爱上了沈慕青,而成就了自己,这便是对他执着半生的情意,最好的交代。

    程讷言火化的那一天,程敏行问沈慕青,“这辈子后悔吗?”

    “我不后悔没选择他。”

    “你的心真狠。”

    “我后悔的是他遇见了我,如果有机会,下辈子我一定躲他远远的。”

    “别这样说,我哥会伤心的。”

    死后化成灰,所有的恩怨情仇都随风而散,这应该就是程讷言想要死后火化的原因了,沈慕青流下眼泪,“程讷言,下辈子别再遇见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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