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

    给呼呼大睡的猪野盖上毯子，关掉客厅的灯，披上外套，潜入夜色。

    接触到室外冰冷而清新的空气，你对正在发生的一切仍有些感到恍惚。

    看向一旁并肩而行的七海先生，路灯的光线在他的脸上缓缓移动。他的表情像往常一样从容，仿佛意识不到这是一场出人意料的冒险。

    “……就连在做很出格的事的时候，七海先生也一本正经呢。”

    你小声评价道。

    他看向你：“这很出格吗？”

    被这么一问，你也自我怀疑起来，这时听到他又继续说。

    “还是把三个男生揍翻在地的行为比较出格。”

    “呃呃……”

    忽然被揭了短，像是冷不防挨了记脑瓜崩一样，你缩了缩脖子。

    你们穿行于宁静的居民区。

    新年余韵业已散去。在夜的帷幕下，熟悉的街道有了另一幅面孔。

    你吐着白色的雾气，带着好奇去看两侧的街景。

    住房里的灯光大多熄灭了，但仍有个别亮着的窗户，吸引你的目光。

    你好奇里面的人在做什么，但窗帘上连一抹人影都没有，让人觉得好像房屋里根本没人。这让亮着的窗户看起来比起那些黑洞洞的窗还更为诡异了。

    可这反而让你激动起来，心砰砰地跳。

    走着走着，到了居民区边缘。

    公园里的秋千处于完全静止的状态，仿佛一座被固定住的雕像。

    沙池里还残留着一座半坍塌的沙堡。它莫名地吸引了你的目光，回过头多看了一会儿。

    远离了居民区的人造光源，夜色变得更为深邃，也让你觉得更冷了。你把围巾往上拽一拽，遮住了口鼻。

    这是个无风的晴夜，格外寂静。空荡荡的街道回响着你们两人的脚步声，仿佛一个看不到尽头的梦，唯有偶尔驶过的车辆会将你猛地拉回现实。

    黑暗与寂静模糊了时间，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只是一瞬，你们到了神社所在的小山丘。

    在山脚下入口处的红色鸟居，刚刚一直默然前行的七海先生转过头，向你看了一眼。

    确认过你的状态之后，他抬腿迈上石阶，穿过了鸟居。

    你收回仰望山顶的目光，连忙跟了上去。

    122.

    足下的石台阶不知经历了多少岁月，边缘有着圆滑的缺口，表面磨得光滑，柔和地映着月光。

    坡度还算平缓，每隔一段阶梯之后，都有一小块平地，铺着青色的小碎石，踏过时咯吱作响。

    道路两侧插着布旗，排着一长串石灯笼，写着捐款人的姓名。

    更深处则是山林，令人看不透，只是深邃的黑色剪影。

    与居民区不同，这里没有灯光。虽然天空中一丝云朵都没有，月光清丽，但脚下并不平坦的触感还是令人忐忑。

    你迈不稳步子，揪住了七海先生的袖口。

    “看不清路吗？”

    他问。你点点头。

    “那就拉着我吧。”他说。

    他的脚步却是平稳，你感到好奇：“七海先生的夜视力是不是很好呀？”

    “因为咒灵常出没于阴暗的地方，已经习惯了。”

    常出没于……阴暗的地方？

    听到他的解释，你打了个冷颤，向旁边警惕地看了看。

    “有我在，不必担心。”

    他安慰道。

    你见识过他是怎么把那长着蜘蛛脸的东西劈开的，当然不担心。

    可被这么一说，你还是忽然觉得背后有什么东西在看着你们。尤其是在树林的深处。

    不由得又向他靠近一点，你小心翼翼地问：

    “周围……现在有吗？”

    七海先生应声停下脚步，低头看向紧捏着自己袖口的你。

    借着月光，你也看着他此时的模样。今天他没有带上那副墨镜，头发也是散下来的样子。颈间系着一条深灰色的薄围巾，交叠起来，掖进毛呢大衣里。

    短暂的沉默后，他说：

    “……你还是不要知道为好。”

    你更觉得毛骨悚然了。

    可就在这时，他被你拽着的手微动，将你的手握进了掌心。

    “这样会放心一点吗？”

    “啊……嗯、嗯……”

    一时难以消化这份喜悦的你支支吾吾。

    “或者我们回去？”

    听他这么说，你立马回过神来猛地摇头，用快要把脑浆摇匀的力度表达出拒绝。

    “那就走吧。”

    这么说着，他继续向前。

    带着几分恍惚，你跟上他的脚步。

    这样牵着手，确实安抚效果拔群——你瞬间就把咒灵的事抛到了脑后。

    但你心中却更慌乱了。

    虽是隔着他的皮手套，这份靠近却也让你体会到不输温泉旅馆那次的悸动。

    123.

    爬了大概五百米的阶梯，你们到了位于半山腰的神社。

    眼前的景象让你顿时傻眼了。

    你去年才搬家过来，还没来过这间神社，本以为参道的尽头只有一栋神居，中间却还横着一道神门。

    这个时间当然是不允许进入的，神门的入口处挡上了木栅栏。

    隔着木栅栏对着里面的拜殿祈祷也不是不行……正这么想着，七海先生拉着你走近。他观察了一下，便侧身迈过了那半人高的栅栏。

    你直接看傻了。

    “没有监视器。”

    他向目瞪口呆的你解释道。

    没有监视器就可以吗……？

    这个看似恪守原则的人，在打破常规时却也毫无顾虑。

    见你这副表情，他又解释道：

    “只是这一次而已。我们不会造成任何破坏，也不会打扰到任何人……”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严谨地更正了自己的说法。

    “……除了神明大人。作为在非工作时间搅扰祂的加班费，就奉纳一张五千圆吧。”

    说着，他向你伸出手。

    “进来吗？……还是回去？”

    你再度用力摇头。

    你的个子不够高，没法像他那样轻松迈过去，腿挂在了栅栏上。

    七海先生见此便托住你的手肘。在他的借力下，你也终于成功翻了进去。

    像做贼一样，你小心翼翼地走进空旷寂静的前庭。

    再过几个小时，到了日出时分，这里就会塞满前来初诣的周边居民。但此刻，除了你们，就只有不知道正在哪里熟睡着的神主一家了。

    身为前不良少女，私闯仓库和工地这种事你没少做，也从来没觉得心慌过。

    可和七海先生一起做这样破坏规则的事，你却感到前所未有的紧张，很担心会被人撞见。

    虽然是偷偷进来的，七海先生也没忘记参拜的顺序，先到了手水舍。

    用冰凉的水洗手、漱口后，你们走向了拜殿。

    与七海先生并肩站在善款箱前，你看向拜殿的内部。

    被笼罩在夜幕中的神社也与一路上看见的其他光景那样，展现出与白日时全然不同的模样，看起来更为神秘。

    黯淡的光线让它的内部变得深不见底。你知道在那背后的本殿就安置着神体，可祂具体是什么模样，你全然不知。

    祂真的会在那里吗？

    这么想着，一股幽暗的力量攫住了你的心神。

    将掌心合拢，你微微低下头。

    闭上眼睛之后，直面着眼前的黑暗，你开始思考自己的愿望。

    但紧接着你意识到，或许更为重要的是——神明会愿意实现什么样的愿望？

    于是，你开始揣测起神明的想法。

    ——就像你以前向舅舅讨要圣诞礼物时，会在心里预演他的反应那样。

    根据你的经验，要是太过贪婪，可能会直接遭到拒绝。

    所以，像是“让七海先生也喜欢你”这样贪心的愿望是行不通的。

    还不如折中一下，或许神明就更乐意接受了！

    于是在深思熟虑之后，你在心中悄声道：

    【希望明年也可以像现在这样，陪伴在七海先生身边。】

    而到了明年的元旦，你会再次许下同样的愿望。

    明年的明年，还有之后的每个明年，也是一样。

    124.

    将五千圆丢进善款箱之后，七海先生也像你一样，将掌心合拢，闭上眼睛。

    然而与你不同的是，被漆黑笼罩的瞬间，他的脑中却是一片空白。

    —— 一时间，他竟想不到任何愿望。

    现在的生活是他自己选择的，虽然辛苦，但也充实。

    所以除了一些比如没法准时下班的小烦恼，他对现状还算满意。

    而这些琐碎的烦恼……也不必劳烦神明解决。

    这么说来，上一次许愿还是在你替他庆祝生日的时候，好像是诸事顺利之类的……

    虽然连自己都觉得既乏味又缺少热忱，但姑且再次许了这个愿。

    然后，重新睁开了眼睛。

    眼前的景象未变，夜也依然悄悄地行进着。深冬时节不似盛夏，连一丝虫鸣都无。

    转过头，看向身旁的你。

    白色的吐息柔软地笼罩着你的面庞。你闭紧双眼，并拢的大拇指抵着鼻尖，眉头严肃地皱起，正在努力地与神明讨价还价。

    过于卖力的模样让人不禁失笑，却也触动了心头，不由得好奇起你正在许下的愿望。

    虽不知道内容，但至少可以肯定的是，那一定比他的愿望更为诚挚，更值得被化为现实。

    这么想着，他决定收回刚刚那个无聊的愿望，转而借用一下你的。

    于是重新面向漆黑的拜殿。

    闭上眼睛，合拢掌心。

    在黑暗中，默默向着不可见的神明祷告。

    【我的愿望，就是实现她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