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支

    母亲这个印象,陈山阿其实最开始是从姨母那领会到的,只是姨母去世得早,因此她与姨母类似母女的感情也短暂。

    她的姨母和阿娘是同胞姐妹,只是她阿娘要小姨母很多岁,外祖家是个没落的士族,对姨母是倾力教育,在姨母很小的时候就想让姨母高嫁,来为式微的家族挣得亲家的帮扶,因此,从某种角度上来说,陈家和杜家是志同道合的亲家,只是陈侯府要“高尚”一点,只想着靠自个儿军功挣地位,没想过高嫁女的方式保住荣华富贵。

    她其实在长大后,对姨母的记忆淡了许多,但阿娘有时候会吃味地对她说,她小时候经常去姨母和哥哥的院子找他们玩。

    姨母膝下生了个大郎,原来叫陈贝谊的,但大哥幼时经常闹病,姨母便听了大哥奶娘的建议,和陈柏庭商量后,把大哥名字改贱,改成了陈卑谊。

    姨母生大哥时伤了身子,一年比一年身子骨弱,大哥十一岁时,姨母病入膏肓,药石无灵,于是大哥外出四处找药救治母亲,但还没等到他回来,他阿娘便落了气,可恨他俩的外祖父实在缺德,怕女儿逝去后,外孙还不懂事,与他们也不太亲近,侯府便不再帮衬他们了,于是便把刚及笄的小女儿塞了进来做填房,也不知道这还算有些脸面的侯府是怎么同意的,元妻尸骨还未寒,便迎娶其亲妹,虽没有敲锣打鼓,大摆筵席,可整个侯府一半白灯笼,一半红灯笼,实在滑稽诡异得很。

    当然,这些都不是陈山阿她阿娘告诉她的,而是姨母还在时,她大哥告诉她的。

    为什么她出生后姨母还在世呢?为什么大哥知道侯府挂了两个颜色灯笼呢?

    因为陈柏庭迎娶他小姨当天,他刚好赶回了家,求到了他所谓的“蓬莱仙丹”,趁着大人不注意,偷溜进灵堂,塞进了姨母的嘴里,等他从灵堂出来,就发现原本全是白灯笼的侯府挂上了一半多的红灯笼。

    他惊诧,赶到侯府门口,发现举着扇子遮面款款进府的人是自己小姨。

    而更离奇的事情是,他当夜跪在灵堂前给他阿娘守灵,结果听见棺木内有响动,他立马把还未合扣上的棺盖推开,看见母亲原本青白的脸庞重新有了红润的颜色,他激动地大喊一起守灵的奴仆。

    闻讯赶来的奴仆们也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惊,那原本已经紧闭的眼睛似是被周遭的热闹所惊醒了美梦,缓缓睁开。

    四周人先是喧哗,在看到杜引秋睁开眼睛后,瞬间鸦雀无声,好在还有几个反应机灵的,跑去通知陈柏庭。

    而陈柏庭和陈山阿她阿娘,以及侯府其余主人赶来后,也被杜引秋的起死回生所惊吓到,面面相觑,也无人慰问,更无人敢上前,满堂人头涌动,竟只有陈卑谊一人怕他阿娘刚苏醒,身体还未恢复摔在地上,抱着他阿娘不肯松手。

    而后杜引春也终是反应了过来,来时她和陈柏庭还没礼成,婚冠还没取,见到姐姐苏醒后,也跑了过去抱着杜引秋痛哭。

    杜引秋看着这热闹又滑稽的景象,以及从陈柏庭和祖母进门就没喊过人的儿子,还有着著婚服,抱着自己痛哭的妹妹,甚至隔着一众人头,能隐隐看见的娘家人。她好似也在一瞬间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

    陈山阿问陈卑谊,后来呢?

    陈卑谊回答,后来他阿娘才刚醒过来,就得处理这么棘手的场面,遣散了凑上来的亲戚们,发了令让小姨跟着陈柏庭回去,让下人们把灵堂收拾了,自己则牵着陈卑谊回了院子。

    但事情并没有在那天之后就结束。

    陈山阿的阿娘是以正妻之礼嫁进侯府的,但她姨母也是正妻,还是元妻,两人身份着实尴尬,这侯府原本是大房在管中馈,而杜引秋或许担心杜引春尴尬,复活后简居在院中,并没有再去过问管家甚至府中其他事,而杜引春对着姐姐也觉得尴尬,同样简居在院中,恨不得侯府忘记她这个人。就这样,二人都因尴尬将中馈推诿出去,落在了二房手中,也就是陈椒序她娘,但后来陈椒序的阿娘也去世了,于是还是杜引春在管,不过那都是很多年后的事了,那时她的姨母都已经去世了,而她大哥也没有第二颗仙丹来再次复活他的阿娘。

    陈山阿回忆着。

    她大哥虽然被陈柏庭请封了世子的爵位,但他在姨母去世后,就离开了侯府,去了边塞驻兵,她已经很多年没见过她大哥了。

    也不知道大哥知不知道她的遭难。

    “神女……”

    陈山阿还在想,却见一个小鬼凑了上来,她左眼瞧瞧,右眼瞧瞧,正是方才不愿离去的那只。

    “怎么了?可出了什么事?”

    “没事,就是担心神女。”

    陈山阿疑惑这小鬼怎无事去而复返,这不像向恶而生,灵智不高的小鬼。她望着它的眼睛,它竟好似生了会思考的灵智。

    她警觉招手:“你过来。”

    小鬼乖乖听话靠近。

    陈山阿伸出一只手,掌心贴近那小鬼的额头,正如万物都有命门,人之命门在于心,人言之命门在于耳朵,而此类小鬼之命门正是在于这额上三条青痕,痕迹越浓,小鬼越强,反之则越弱。

    而陈山阿成了鬼王后,十擅驭鬼之术,只要不是什么特别强悍或者诞生渊源特殊的鬼怪,她只要靠近那些志怪的命门,便能感知到它们的本质和修为。

    一阵气流涌动后,她将手收了回来,这小鬼并无异常。

    她有些疑惑,难道这小鬼吸收的日月精华太多,修为长进,开化了灵智?

    她又招了招手,示意那小鬼跟上她,她起身往侯府外飞去,那小鬼也跟着腾空跃起,但又或许是灵力太低的缘故,它跟不上陈山阿的速度,只能像一只豹子一样,四肢并用,追着陈山阿的身影。

    陈山阿在城北一座府邸的上空停住,不巧,正是李不尘的淮王府。

    “此处是那李不尘的府邸,在京师中,风水仅次于禁内,禁内有前朝几代国师所设的特殊障法所护,不大容易进入,但李不尘此刻他并不在府内,他府内的灵气已经四溢也没人用,我设个消音阵,他便不知道你来过,我见你灵智已开,在他回京之前,你便好好在此修炼吧。”陈山阿领着那小鬼落在淮王府中心的一棵月桂树上,对着月桂树手势变幻,施了法术。

    小鬼有些想要拦住她,却又可能出于胆怯收回了手。

    “你想说什么?”陈山阿注意到了它的犹豫。

    小鬼有些难为情地低下头:“神女不必为我如此费心。”

    陈山阿想了想,问出一个和目前并不太着边的问题:“你有名字吗?”

    小鬼抬起头,望着陈山阿的眼睛,又低下头,纠结一番后小声说道:“我叫……离支。“

    “是岭南荔枝果的离支吗?”陈山阿有些惊喜地看着离支小鬼。

    离支点了点头,讨好地看着她。

    “我幼年随我生前的大哥去过一次岭南,那个果儿是真的美味,只可惜长安路远,之后便没再吃过了。”

    陈山阿又忆起了生前的事。那是姨母还在世时候的事了,姨母和阿娘的外祖父家在岭南,她阿娘出生后,举家迁往了东都,同老太公的记忆不大深刻,但姨母幼时却得了老人家许多疼爱,当初她外祖要把姨母高嫁时,老人家也专程写了书信试图劝下女婿,只是未果。

    至于陈卑谊去岭南则是因为那年收到了老太公去世的消息,而姨母那时身体已不能再远行,可姨母听闻她外祖去世后,一度恸伤,让陈卑谊代她回岭南吊唁,而陈山阿则是先斩后奏,偷溜进哥哥回岭南的队伍,被发现后才把消息传回侯府。等从岭南回来后,她的祖父又去世了,而好似就是从那时起,祖母对她态度渐冷淡了,只是那时的她被花团锦簇的假象所包围着,她从未想过娇艳的花瓣下竟然还有扎手的刺,也看不到花瓣的颜色一日比一日褪色。

    回忆至此,陈山阿有些愣神。

    离支的声音又把她拉了回来:“如果淮王回来发现我了怎么办,神女我还是跟着你吧?”

    陈山阿指尖变化,在离支身上结了个印:“你不用怕,我在你身上结了印,你有我的气息,李不尘和我之间有约定,他不会这么小气的,而且,你若是有生命危险,我也可以通过这个印感知到你。”

    离支似乎还是很担心,一直不愿留下,想跟着陈山阿走。

    陈山阿叹了口气,果然离支的灵智还未完全开化,这点胆子都没有。

    她又心想了一下,李不尘有这么吓人吗?

    她生前的时候,其实和李不尘相交不多,他前几年几乎就扎在道观,不怎么回京师,更多关于他的消息,是从薛东无那听说的。

    薛东无……

    陈山阿心里喃喃了一下这个名字,还未待有更多想法,便听见离支惊呼,随即从月桂树上掉落。

    陈山阿心中微微一讶,随即便跟着跳下了月桂树。

    她将跪在地上的离支扶起,却不想离支放站起就又坠了下去。她有些纳闷,却还是将自己灵力注入进离支体内。或许因为有了陈山阿充沛灵力的支持,离支原本沉重的身体堪堪站了起来。

    但“好景不长”,陈山阿灵力只够它一会儿,离支便又感觉自己体内的灵力被什么东西抽干了,复又坠落,甚至这一次似乎还激怒了那个吸灵力的东西,原先它还能跪着,这一次直接匍匐在地。

    “神女,有东西在吸我灵力……”

    陈山阿怪异,却也似乎被这怪东西激怒,她拽起离支,将青黑色的小鬼背在身上,既然她和离支同时立于此地,离支被针对,而她却不受影响,说明这东西对她无可奈何,能力在她之下,她就不信,她都将离支背在了背上,未必还能让她一起跪在地上?

    或许那东西真是针对离支而来,对她毫无作用,她并没有任何异常反应,但离支却开始渐渐虚弱。

    “离支?”陈山阿试着唤它。

    但离支起先还能回应一两声,而后反应越来越虚弱,直至沉默。

    陈山阿见此,想将离支放下,查看它的情况,但又担心离支脱离了她的支持,会虚弱得更厉害。她没法,只能在眼前变换手势,自开天眼。

    她其实才变成鬼王,对于自身力量还不够了解,甚至也不擅运用,她只是听其余跟随她的大鬼说她身上的力量极为磅礴,应该能和一些大鬼王一样可以开天眼,但这是她第一次开天眼,她也不知道是不是这样开。

    掐诀的手势变化是为了引导力量去往眼部的位置,仅仅只是个辅助作用,但她并不知道这样做对没有。

    该死,怎么没人教她呢?

    陈山阿本就心烦,发现力量即便凝于眼部,看到的东西却还是没有任何改变,心中更烦。

    霎那间,她的鬼气再次失控,咆哮地从她体内四溢,而那些捉人的臭气也开始向周遭场景发起攻袭。

    陈山阿对月怒吼,或许几番响动实在太大,离支竟有被惊醒的复苏之态,低低喊了两个字,但声若蚊蝇,便又昏了过去。

    陈山阿并没有听清,只以为它喊的是神女,不过说来也怪,离支喊了她后,她的神智竟渐渐恢复了。

    空气中传来阵阵月桂花香,在她清醒后,桂花香一点点占据她弥漫夜空的臭气。

    “真是奇了……”陈山阿喃喃一声,背着离支往月桂树走去。

    观其四周,这月桂树果真与周遭景色有些不同,十分灵气。

    “看来是个阵法。”陈山阿即便不用开天眼,也看出这棵月桂树的不同,只是方才来到的时候,或许这月桂树还没察觉到她们非人的身份,阵法并没有启动,所以她也没有发现这月桂树的不同。

    要怎么解决这些树呢?

    陈山阿开始思索。她对破阵并不了解,也没有实战经验,但她猜测这些月桂树或许就是阵眼,把阵眼毁了或许就破阵了?

    但又好像不太好,她好意思带离支来李不尘家这蹭一蹭,但却不太好意思直接把李不尘家拆了。但如果就这样放弃李不尘淮王府这不用浪费的灵气,又觉得有些可惜。

    想了想,她凑近那棵月桂树,想看看能不能从树身上找到破解的奥秘。

    可端其树身并没有什么奇特之处。

    她疑惑间,却突然从草丛中传来一道女声:“你看树干的背面,阴处是不是有一个字?”

    陈山阿听到声音后,并没有走向树的背面,而是抬手往草丛轰去。

    草丛中藏匿的身影闻此动静,吓得立马从草丛中蹿了出来:“啊啊啊啊,女郎饶命,草民不是故意挖到淮王府的!我非贼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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