质子

    “朕要东洲出兵驰援,为何援军迟迟不来?”

    面前的男子一身道袍,冕旒换成道簪,做的是道长打扮,此刻却面目狰狞,咬牙切齿,已然没有往日的帝王威严。

    殿内沉香缭绕,熏得周惠泽睁不开眼。

    “东洲不肯救朕,那……朕就拉你一起下地狱!”他死死掐住周惠泽的脖颈。

    周惠泽双臂戴着木枷,脚踝上铐着铁链,他奋力屈膝抵开中都皇帝,却挣脱不开。

    面上突然洒过一片湿热,鲜血濡湿了他的衣襟,卡着他喉咙的手松了下来。

    “朕得元始天尊真传,朕……是不死之身啊……”

    中都皇帝咽了气,死不瞑目,一手紧握胸前的箭杆,一手指着大殿上的天尊像。

    “将军有令,中都皇宫不留一个活口,今夜过后,咱们就踩着中都皇室的狗头在他们的皇宫里摆酒!”

    在一阵狂笑中,周惠泽艰难起身,冲中都皇帝扭曲的面容上啐了一口血。

    笑声逼近时,周惠泽全力举起双臂,将木枷狠狠砸在来人的头上,眼前倒下一个,后边随即涌上一群,周惠泽不顾旧伤撕扯的疼痛,拖着脚上的铁链与来者周旋,像一头发疯的囚兽不顾一切地横冲直撞,扯倒了三五个士兵。

    “我的命,阎王敢收吗?”

    周惠泽抬起头来,凌乱的发下是一张苍白的脸,隐约可见点点血迹,看不清他的神色,只听得那阴恻的笑,闻者皆咽了一口唾沫,架起刀踌躇着踱步。

    “他奶奶的,还拿不下一个死囚犯?兄弟们,上啊!”

    门口喊话的士兵说完便猛地栽倒。

    “谁?!”

    原本与周惠泽周旋的士兵有一瞬的错愕,皆倒戈冲向门口。

    一道银白的身影阔步而来,剑气凛然,锋刃过处,只剩一片肃杀寂静。

    沉香熏得周惠泽眼睛疼,伤口也疼,他再撑不住,来不及看清来者何人便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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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泽想爬树就去爬,想骑马就去骑,不要怕摔痛,娘亲会永远陪着你。”

    “小泽不哭,娘亲送你一个平安扣,小泽要长岁常安,以后爬树再也不会摔痛了。”

    “小泽,娘亲送你去中都,你要谨言慎行、坚韧自强。”

    “小泽,此去中都,你不仅是娘亲的小泽,更是东洲的四皇子,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你莫忘了自己的身份啊……”

    “小泽,此去山遥水迢,娘亲也不愿你年幼远行,但是娘亲要你活啊……”

    “小泽……”

    “小泽……”

    周惠泽的心被揪了一遍又一遍,他伸手摸不到那张亲切慈爱的脸,他仿佛在大漠中狂奔了整整一夜,越是想声嘶力竭地挽留,声音越是沙哑无助,只剩喉间的哽咽。

    他浑身发烫,像躺在火把上,汗水浸透了他,又冷得他不禁蜷缩身体,在冰火两重天的境地里,他眉头紧蹙,梦呓不止,每一句都是“我要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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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亮,你下次再捡野男人,我非告诉你爹不可……”

    少年抱着胳膊,瞥了一眼塌上的周惠泽。

    “陆兄,你也瞧见了他腰上的令牌,他不是野男人,他是东洲的四皇子。”少女无奈地揉着眉心,“十年前四皇子作为质子出使中都,车马骈溢,声势浩大,举国皆知。”

    “那你打算怎么安置这位四皇子?”少年有意加重了“皇子”二字。

    他继续道:“此次西岭攻打中都,圣上本不欲插手战事,恐伤了西岭与东洲的和气,以边境战事不稳为由推脱中都的求助,是太后怕西岭得寸进尺,危及东洲,要佟伯伯出兵驰援,但圣上和太后都未提及解救质子一事,不是遗忘便是不在意。

    圣上膝下只有太子一位皇子可托,自从圣上抱恙,太后主持朝政,便有意打压太子,然而此次我们未能救东洲盟国中都于危难,辜负了太后所托,却浩浩荡荡带回质子,恐得罪太后,此去会京必定少不了责难。”

    少年所言极是,他们赶到时,西岭兵已火烧中都皇宫,遍地插满了西岭的飞鹤旗,这一战注定无力回天,中都注定是西岭的刀下鱼肉,若不是临近战尾,西岭兵力也损伤惨重,无意与东洲对峙,兴许他们也会兵折中都。

    “陆兄又待如何?”少女见他凑近便知他有了主意。

    “这样,反正他没醒,我们也快到会京城外了,不如我们把他扛到城门口,总有朝臣路过会来拾他,或者等他醒了,他自会进会京,这就与你我二人无关了。”少年一手撑着下巴,为自己的计谋露出满意的笑容。

    “我见他生的俊俏,万一是楼里的老鸨先把他拾去做小倌……”

    “月亮!”少年倏地站起来,“你喜欢这样的?”

    “不是啊,我……”少女摆摆手,她转头打量周惠泽。

    榻上的男子一身病气,脸色苍白,但光看那挺立的轮廓,便知道是个俊品。

    “其实……这样的,我也可以喜欢。”少女回报给少年嘿嘿一笑。

    “月亮!你!”少年握紧了拳,突然提高音量吓得少女一个激灵。

    “陆兄,莫要动气。哎,醒了!陆兄,他醒了!他被你吓醒了!”少女摇着少年的胳膊。

    “殿下醒了便好。”少年神情重归严肃,“臣是东洲沙雁关抚远将军陆正之子,沙雁关副将陆一行。殿下死里逃生,一路东奔,临近会京城下,臣等见您晕倒在城外,便迎您上了马车,现下我们正往会京去。”陆一行伸出一臂挡住少女。

    这少年嘴上毕恭毕敬称他一声“殿下”,可周惠泽觉着他看自己的眼神却像是防备色鬼。

    见周惠泽不语,陆一行抱拳上前,单膝行了礼,道:“臣等救驾来迟,望殿下责罚。”

    周惠泽失去意识前分明还在中都皇宫,这少年是怕救下质子得罪太后,托词说是他自己逃回会京,他们只是在路上遇见,避免与太后结梁子。

    “无碍。久仰抚远将军威名,多谢陆小将军相救。”周惠泽扶起陆一行,余光瞟到他身后的少女。

    “东洲虎门关镇宁大将军佟仕明长女,虎门关参将佟越。”少女上前一步抱拳行礼,她马尾高束,银甲白袍,神采奕奕。

    “早闻虎门关镇宁大将军一手创建了虎卫骑,横扫黄沙,无人能敌。他的女儿果然也是位女中豪杰。”周惠泽颔首。

    “殿下谬赞,臣愧不敢当。”见周惠泽咳嗽不止,佟越忙上前给他递了一盏热茶,“辛亏殿下醒了,不然……”

    “不然我就是楼里的小倌了。”周惠泽接过茶水,面不改色。

    那句“不然臣等寝食难安”的客套话硬生生被憋了回去,佟越侧脸咳了一声。

    “她的意思是殿下仪表不凡,殿下莫把这丫头的胡话放心上。”陆一行又挡了上来,“既然殿下醒了,臣便差人为殿下洗漱。”

    陆一行说完便出去喊人。

    “还有几日到会京?”周惠泽望向窗外,抬手挡了照进来的日光。

    他本就白,熹黄的阳光铺在他的指间和脖颈上,像冷玉打上一层凝脂。

    白,实在是太白了。

    佟越的目光不禁被这块“冷玉”勾走。

    周惠泽抬了眸。

    佟越匆忙间回过神,挪开了目光,道:“按目前的速度,约莫一日便可到会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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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时风雨,来时风雨。”

    周惠泽披着斗蓬,掀开马车的帘布,朱红的“会京”二字在秋雨的冲刷下更加醒目,灼痛了周惠泽的眼。

    佟越在心里为这个死里逃生的质子捏了把汗。

    “鬼天气,一进京便遇上雨天,本还想带你好好逛逛。”陆一行一手勒马一手撑伞,侧头去看与他并驾齐驱的佟越。

    “‘飒飒秋雨中,浅浅石溜泻’,到会京述完职便无旁事了,多的是时日散逛,这场雨正应了你我的闲情。”佟越指尖伸出伞外探着雨珠,她回头对周惠泽一笑,“这场雨,是迎殿下回家呢。”

    “世人见秋雨多萧瑟,唯佟小将军见秋雨有情。”周惠泽眉眼生得比秋雨多情,他明明笑眼看人,却叫人读不懂眉目间的情绪。

    家么?

    十年前母亲守护在马侧、树下,受伤疼痛时他总能投入温暖的怀抱,那是周惠泽记忆中的家,十年后他在会京城门外,眺望巍峨的皇宫,前路漫漫,宫道蜿蜒,尽头那边是他周惠泽的家吗?

    “月亮,佟伯伯和我爹晌午便能到会京与我们汇合。”陆一行转头继续道,“殿下,晌午后,臣等便护送您回宫。”

    周惠泽颔首。

    北境近日屡次进犯东洲边境沙雁关,沙雁关本由抚远将军陆正驻守,驻守于虎门关的镇宁大将军佟仕明作为援军驰援陆正。

    战事告急之时,朝中来旨要佟仕明派一支军队威慑西岭,解救东洲盟国中都,此时中都之战临近尾声,西岭兵力疲乏,于是佟越和陆一行临危受命,带着两万军队一同前往中都。

    中都一战完毕,佟越和陆一行正往东洲都城会京述职,佟仕明和陆正也因击退了北境敌军而进会京领赏。

    “月亮,要我说,还得是佟伯伯,听说他此次带着虎卫骑如狂风过境,把北境军逼到了关山下,连我爹都拍手叫绝。”

    “月亮,我跟你讲……”

    军队驻扎在会京城外,两人骑马引着马车进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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