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不料唐珂来得如此之快,崔莲心眼中一亮,回以一笑。

    不知为何,方才有那么一瞬,她直觉眼前的唐珂与在燕山时所见稍有不同,可是想到一旁的陆会章,她便没了细究的心思,终归只有一面之缘,或许是她的记忆出了错。崔莲心敛了笑,她知道这二人在燕山时才起了龃龉,她的请求恐怕更难实现了,眼下该如何开口可难倒了她。

    唐珂转头看向陆会章,没了在燕山时针锋相对的样子,反而客客气气地问:“陆公子,既然见面了,可否借一步说话?”

    崔莲心识趣地走开:“那我与师兄先行一步。”

    唐珂对她点了点头。

    崔莲心似是无意地瞥了眼身侧之人,催着崔望先上了山。

    崔望此时才转过弯来,迟疑地问:“那人姓陆?他是什么人?我瞧他身无灵力,难道是哪位民间大家?我不会得罪了人吧!”

    “无论是谁,师兄你日后切不可这样了,”崔莲心问他,“你先给我说说,这位唐道友是何时来的?”

    “我是师兄还是你是师兄,还教训起我来了,”崔望不屑道,“两日前罢!你猜怎么着,他还没踏入大山,就自个儿晕倒在阵法外了,恰逢小师弟回山才将人带回来。”说到这里,他不禁嘲道,“我若知道他是那什么燕山大弟子,哪能放他进门!看他这熊样,要我说,燕山的门徒也不过如此,远担不起大名!”

    “好了,”崔莲心不与他辩驳,“他若不行,师父的病怎么办?你别瞎说。”

    崔望撇撇嘴,看着道边的枯树,心说不行才好呢。他清清嗓,不容置喙道:“我有一事还未知会你。雁山不可一日无主,你去的这段时日,我替师父暂理了山中事务,你若有事可来主峰寻我。”

    “嗯。”崔莲心没多想,浅浅与他说明崔文心的死讯,崔望听后装模作样地抹了两滴泪,竟是一句关切都没有。

    待二人行至高处,山脚下的两人也结束了会话,崔莲心停下步子等候,哪料山下二人当即分道而行,唐珂回头向山上来,陆会章却转身越走越远,她情急想叫住他,还没开口便忍下了。

    崔望稀奇道:“呵,他这是要自己破阵出山?”

    崔莲心看着那个背影微怔。

    若不是因为此次意外,他们本就是两条路上的人,这辈子不会有交集,她一介籍籍无名之辈,他又怎会多看她一眼?便到此为止了吧,往后也不过是再回到各自的道上,做个不会有关联的陌路人罢了。

    崔莲心握紧了拳。

    此番出山,她的眼界不再拘于雁山这一方天地,她见到太多形形色色的人,深深体会过世态炎凉,她明白,她不是不向往山外那些浮名虚利。

    譬如燕山那位故去的大师姐,身后有能够庇护她的师门,身边真心有待她的挚友与情郎,甚至在死后还有各派修士登山祭奠,而她的师父呢?至今躺在冰冷的洞府中生死不知,与她一同长大的师妹更是……虽未曾得见,崔莲心却能想象出宣禾生前该是个怎样纵情恣意的女子。

    同样生于天地间,为何她要活得小心翼翼,要人多瞧一眼都是奢求?凭什么她生来就不如人,凭什么她拼了命地努力却只够到他人起点,在危难关头束手无策,眼睁睁看着亲近之人一个个离她而去?

    “崔姑娘,”唐珂不知何时已至二人跟前,他顺着她的目光朝山外一看,回头笑问,“在看什么?”

    崔莲心猛然回过神,对上他的盛满笑意眼睛。

    她打了个寒战,避开那目光,转头一看,崔望已等不及先入山门了。避无可避,她忙说:“没什么。唐道友远道而来,我才回山,还未好好招待过你,先与我进山吧。”

    唐珂却不紧不慢道:“崔姑娘,你受伤了?”

    “一点小伤,没什么大碍。”

    他意味深长道:“让那破云弓所伤可不算小伤。”

    崔莲心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她不敢看他的眼睛,方才那一眼,让她感觉自己的所念所想全在他洞悉之下,分明在燕山见面时还没这样的感觉,叫她心生恐惧。

    唐珂似是猜测,又似有十足的把握问道:“你和陆会章并不熟识吧?”

    崔莲心从未觉得他的笑容这样讨厌。

    唐珂刨根问底:“崔姑娘欲言又止,是有话未和他说?”他沉吟片刻,“想必此刻人还没出山,可要我传音让他回来?”

    他说着真拿出张符纸,崔莲心抬头:“不,不必了……”后又发觉这回答似乎入了套,她摇头,“不是,不是……我……”

    “那便进山吧,崔姑娘,请。”唐珂还是笑着打断她,侧身让出路。

    崔莲心忙平定心绪,收起局促,心头仍一片空白,茫然地将人带进了山门。待进了堂中,她才恢复些许镇定,亲自倒了茶水:“唐道友,坐。”

    唐珂撩袍坐下,直来直往:“崔兄弟昨日带我去见过令师尊了。”

    提到师父,崔莲心紧张起来:“如何?”

    “如姑娘所说,正是中了岳中云手上一味名曰断魂散的奇毒。”

    听这名字就不妙,崔莲心面色一白,唐珂道:“此毒又称七日断魂散,只让人断气七日,醒后损耗些修为精气,并不要人性命。岳中云图的是法宝与钱财,不会赶尽杀绝将人得罪到底。”

    “那我师父为何久久不醒?”

    “姑娘可有想过,陆会章都破不了阵法,岳中云为何在当中来去自如?贵派镇山法宝外还设有一道法阵,千百年未失守,岳中云如何能一朝得手?这七日断魂散吃一味无事,七日后再吃第二味,那可就是神仙难救啦。”

    经唐珂提点,崔莲心升起一个念头,她颤巍巍地跌进椅子里:“你是说,你是说……”

    唐珂起身,拱手深深对她一揖:“崔姑娘,在下不会起死回生的仙术,要让你失望了,逝者已逝,节哀。”

    崔莲心掩面而泣。她不是没想过,这一种可能在她心里翻来覆去想了无数回,又反复被她逐出脑海,她没想到,没想到真走到了这一天。

    她无助地喃喃自语:“我是不是不该听师父的,我是不是不该带着文心出山?”

    唐珂站直了,语带怜悯,眼底却是一片阴翳,他看着崔莲心的头顶:“令师尊叫你暂离雁山,何尝不是保护你。崔姑娘,你扪心自问,她愿意看到你这样自怨自艾吗?既然悔之晚矣,不如做些什么呢?”

    他近乎引诱地轻声说:“我来到雁山,正是为了帮助你啊……”

    崔莲心紧闭着眼,一遍遍抹去眼泪,她痛心、后悔、不甘,然后是油然而生的怨恨,她地抬起脸,看着他的眼睛:“是谁?”

    唐珂眼中浮现一丝笑意。

    这一夜平静而安定,与往日一般,晨间山中响起此起彼伏的鸡鸣,大殿内弟子齐聚。崔莲心在师父洞府中待了一夜,精神不见疲乏,她立在殿中,微笑着与各位同门报了喜,随后对唐珂躬身表示谢意。

    崔望匆匆赶来时,殿中弟子已散去,他抓住其中一人,一脸怒容:“没我通传,谁让你们上的主峰大殿?”

    “欸欸欸,大师兄息怒!”那弟子喜道,“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啊!莲心师姐说了,最迟三日,师父终于要醒了!”

    崔望不可置信:“你说什么?!”

    入夜,待到巡守的弟子松了神,一枚石子儿凭空飞来,一击将人放倒。主峰后的洞府外,一人鬼鬼祟祟摸进门,宽敞的洞室中人声与回音交叠:“师父,是徒儿不孝,都怪那该死的岳中云,竟拿假药诓骗我,师徒一场,徒儿想让您走得安适些,他不成全我,我能怎么办?我没有退路了,师父,不要怪我,不要怪我……”

    黑暗中闪起一抹亮色,那人握住凶器,奋力向下一扎,四周骤然亮起。

    看着手下的草人,他抬起头,道了声不好,拔腿要跑,洞室外两个身影走来,堵住他的去路,慌乱中他握紧手中剑,缓缓后退。

    “师兄,大师兄,我雁山的大师兄。”崔莲心走进光亮中,步步紧逼,咬牙质问,“为什么?”

    崔望见来人是她,想也不想扬起短剑刺去,剑尖到了她眉间顿住,他使劲往前推,再动不了分毫。

    烛火探照不到的地方,崔莲心身后那人在看着他。

    崔望害怕极了,他直觉自己要死了,一种从未体会过的腐朽的死亡气息笼罩着他,正是从那暗处而来。

    崔莲心站定一动不动,她定定地从他手中抽出那柄短剑,放在手中端详。

    “师妹,不要,莲心,我是师兄,我是师兄啊!”

    “师兄?”崔莲心笑起来,那笑容很是陌生,“是你勾结岳中云,引狼入室,将我镇山法宝拱手送人,他许了你什么?雁山的掌门之位对吗?”

    “师妹……”

    “欺师灭祖,大逆不道,今夜我给了机会,你竟还不知悔改!”崔莲心生涩地将短剑抵在他胸口,闭上眼,“崔望,今日,我便要替师父肃清师门,为文心讨个公道!”

    手心一热,一声哀鸣回荡在山谷间。

    崔莲心身子一软,短剑落地,她也随之跪倒在地。

    身后有人走来,低下头在她耳边低声说:“做得好,不要怕,抬头看,你师父正看着你呢,你替她报了仇,她该欣慰。”

    崔莲心闻言仰头,恍惚中,眼前仿佛真出现了师父那张慈祥的脸,是幻觉还是什么,师父朝她伸出手,抹去她满脸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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