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时间眨眼到了月底,齐语接到母亲的电话。她听了几分钟,整个人身子一软,险些瘫倒在地上。

    她先去找了花店的老板,对方很爽快地同意了她请假的事,在她离开的时候,还关切地道:“要是有需要帮忙的可以说。”

    齐语挤出一个生硬的笑,“谢谢。”

    连夜买了机票赶回广府,齐语一出机场立刻打车直奔医院。在病房门口,她看到了她母亲和几个亲戚。

    齐母当着其他人的面骂她:“你怎么这么冷血,平时也不给外婆打个电话,现在人快不行了才愿意回来看一眼。”

    齐语默默抿紧了唇。

    “好了好了,孩子平时也有自己的事要做。”亲戚劝道,又转头对她说:“你外婆乳腺癌晚期,年纪大癌细胞又扩散的快,已经没法治了,医生让我们做好准备。”

    什么准备不言而喻。

    “我先进去了。”一张口声音沙哑,齐语几乎没有听出自己的声音。

    这些年,外婆的年纪越来越大,身体本来就不像以前,又非常抗拒去医院。她觉得什么都不知道更开心,说不定还能活得更久点。家人劝她去检查,说的多了,她就会特别生气,嘴里直说“那干脆我现在死了好了”。

    可现在,她真的要不行了。

    齐语把手放在金属门把上,手感冰凉,等到推门进去,她的心也跟着凉了。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病房。这个几乎快要瘦到皮包骨的老人真的是她的外婆吗?

    她走过去,在床边坐下,手放在腿上发抖。老人闭着眼睛,不知道是昏迷还是睡着了。她忍不住轻轻喊道:“外婆……”

    她的声音很小,可外婆还是听到了。她极其缓慢的睁开眼,光是这一个动作就已经非常吃力,看见她后,那双已经浑浊的眼睛闪过一丝光。

    “你来了……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她这话说得简短,可齐语却懂得她的意思。

    当初她作出休学的决定,周围的人都不理解她,包括她的外婆。一开始,外婆听说她是因为生病才选择休学,非常着急,可才知道她的病是抑郁症时,外婆的态度就完全转变了。

    “现在的年轻人,动不动就说自己得了抑郁症。要我说,你们就是现在的日子过得太好了。”

    “而且怎么能因为这种事休学呢?念书才是头等要紧的事。我们以前想上学都没地方上。”

    “我的老同事听到了你休学的事,还跑来问我,你让我怎么跟人家说。”

    之后,齐语就去了帝都,除了定时给母亲打电话以外,没有再联络其他的家人。她也不敢给外婆打电话,怕接通之后会听到对方失望的声音。

    然后再见面便是医院了。外婆这病从检查出来到病情加重也就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可意外就是这么突然。

    “我怎么会不回来呢。”齐语声音都在颤抖。

    外婆还在喃喃道:“我在想……我当初说的话……你……你是不是生气了,但是我还是……要说的。你不该,不该休学……太任性……学习重要……”

    说到后面,她的表情变得痛苦起来,身子也开始哆嗦,齐语吓了一跳,连忙喊了医生进去。

    几个人坐在门外等待,就连齐母也罕见地沉默下来,其实医生进去的时间并没有那么长,但在等待的过程中,每一秒都被拉得无限长。

    过了一会儿医生终于出来了,齐语冲在最前面:“医生,我外婆情况怎么样了?”

    医生摇摇头:“就和我之前说的一样,病情不乐观,早做准备。”

    “求求你们,救救她。”她哽咽着开口。

    “你放心,我们会尽最大的努力去挽救病人。”医生看了她一眼。

    其实最后会怎么样,医生清楚,病人家属也清楚,医生说着公式化的语句安慰家属,而家属借着医生的话,等待最后那一丝希望。

    “你们先回去休息吧,这里有我。”齐语抹了把脸,对其他亲戚说道。在这种时候,她也希望自己做点什么。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齐语忙前忙后地照顾着外婆,亲戚们每家轮流来送饭。

    医院里身患绝症的人数不胜数,外婆的隔壁床就躺着一个癌症晚期的女人,那女人看起来年轻,估计就30出头,住院期间来看她的人寥寥无几。

    齐语有时心生不忍,也会帮帮她。即便脸色苍白憔悴,身形消瘦,也依稀能看出来生病前的她是一个美人。

    齐语想,或许是在医院待久了,人就变得多愁善感起来。

    直到某天夜里,女人突然就咽了气,医生护士进来,检查过后给她蒙上了白布,又将尸体推了出去。那时齐语和外婆都在场,眼睁睁看着一个生命结束,外婆抓住齐语的胳膊,紧张得发抖。

    然后第二天,又一位得了绝症的病人被送进了这件病房。

    生命有时很坚强,身体的部件敲敲打打,补过一番后又能继续运气。可生命有时也很脆弱,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你可能就再也见不到那个人了。

    齐语陪在外婆身边,亲眼看见她的身体是如何垮下去的。她开始说胡话,吃下去的东西比鸟还少。医生每次来看她都摇头,齐语也跟着整夜睡不好。

    直到某一天,外婆的精神突然好起来,甚至还能短暂的下床。她看着自己的孙女,语重心长地叮嘱道:“姑娘,你以后要好好的,好好学习,找份好工作。可惜外婆看不到你结婚了,你以后找一个好老公,会疼人的那种,再生个孩子给你养老,你这一生也就安稳了。”

    齐语含泪。

    她知道了外婆说这些话是为了她好。外婆这一辈的人,就是这样过来的。他们不理解现在的年轻人究竟在想什么,在痛苦什么,但他们希望自己的子孙能过得好。所以他们传授他们自己的经验,即便这些经验放在现在这个年代已经过时了。

    说完这番话,外婆闭上眼睛,她说她想要晒晒太阳。

    当天晚上,外婆咽下最后一口气,她感觉到外婆的身子在慢慢变冷。

    亲戚们接到消息都赶了过来,医生将外婆的尸体抬上车推走,白布一蒙,便再也看不到那张脸了。齐语怔怔地看着那车离她越来越远,车轮咕噜咕噜的声音也越来越小。

    她明明感到很难过,眼睛很酸,她想要大哭,宣泄自己的情绪,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哭不出来,直到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留下两三滴眼泪。

    有的亲戚在嚎啕大哭,齐母转过头看到齐语表情木然,脸上只挂着零星的泪水,她突然上前,狠狠掐了一把齐语的胳膊。

    “你外婆死了,你都不难过吗?你哭不出来吗?你这一点点眼泪挤出来留给谁看?”

    齐母眼里燃着怒火,“你太冷血了。”

    冷血这个词她听过很多次了。从小到大,齐母就抱怨女儿和她不亲近,骂她冷血。回来赶到医院的第一天,她也骂她冷血。外婆去世的这一天,她又听到了这个词。

    但她现在什么都不想说,她突然觉得好累。齐语找了张长凳坐下,她的脑袋好像已经停止了运转,有人走过来跟她说了什么,她也不记得了。

    外婆的尸体先送去火化,再将骨灰放到外公的墓里,两人合葬。期间,齐母又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骂她,用词难听,连亲戚都忍不住劝她,说她小题大做了。

    等到外婆的后事办完,齐语便买了回帝都的机票。

    走之前她去见了自己的心理医生。

    齐语的心理医生是一名女性,她看重的不是对方的资历,而是两个人相处的方式。心理医生和病人之间最重要的就是信任。病人不愿意随便对陌生人打开心扉,而医生也不全都是善解人意的。有的医生会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审判对方,无形中施加二次伤害。

    好在齐语运气不错,遇见了自己信任的医生。

    在干净明亮的诊室里,医生给齐语倒了一杯花茶。

    “在帝都待得怎么样?”当初齐语跟她提出想要休学的想法,她表示支持,并建议她换座城市生活,以便调整状态。

    “帝都……很好。”齐语喝了一小口茶,“我挺喜欢那里,这次回来是因为……我外婆去世了。”

    心理医生露出了同情的神色,“节哀。你要知道,人都是会有这么一天的,等到时间过去,我们也会和他们重逢。”

    “我知道,我只是觉得这段时间好累。外婆去世,回到家里我妈还是那个样子……”

    医生毫不避讳地问:“你还有在吃药吗?”

    “在帝都的那段时间没吃,回来之后吃了。”她诚实地回答。

    “那你现在还会有想要伤害自己的想法吗?”

    “没有。”她摇了摇头,在片刻的恍惚之后又说道:“我……我在帝都遇见了重要的人,想到他就觉得一切好像还没那么糟糕,我还可以想办法自救。”

    医生的目光落在齐语身上,突然笑了笑,温柔又包容,“你找到了自己的锚点。”

    回到帝都后,齐语找花店老板销假,她依旧认真工作,在休息之余四处走走,一切看起来和之前一样。可夜深人静时,她却觉得心空空的。

    直到半个月后,郑晴晴邀请她陪自己过生日。

    “之前忙着老师布置的小组作业,都好长时间没见到你了。我生日你一定要来哦。”

    齐语原本想婉拒,可想到自己最近的状态,或许和朋友待在一起会好一点。

    她答应之后,郑晴晴立刻隔着手机送来一句“么么哒”,并说明天顾清澜会来接她。

    于是郑晴晴生日当天,齐语为她准备了一份生日礼物——一个漂亮的陶瓷娃娃。或许是因为之前那段时间发生的事让她身心疲惫,等再次看到顾清澜时,她竟然觉得有点陌生了。

    顾清澜将机车停在A大校门口,朝齐语招了招手。机车是改装过的,看起来很酷,再加上车主是个帅哥,短短时间内已经吸引了不少学生的目光。

    “你是骑它来的?”这是齐语第一次看到顾清澜骑机车。对这种交通工具,她有刻板印象,总觉得骑它的人都流里流气。

    反正跟顾清澜搭不上边。

    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后,齐语吃惊地打量着这辆哈雷,车身线条流畅,看起来就很贵。她在脑海里想象了一下坐在摩托车后座,头发随风乱舞的模样。

    说实话还挺刺激的。

    顾清澜把头盔递给她,“上来吧。”

    齐语动作笨拙的戴上头盔,因为腿短,跨上车后座的时候有些艰难,但好歹还是上去了。怕待会儿摔下来,她伸出手,试探着拉住了前面人的衣角,又怕把人家的衣服弄皱。

    这举动有些过分纯情,顾清澜注意到却也没多说什么。他善意地提醒道:“坐稳了。”然后钥匙一转,发动了机车。

    车子启动的时候,发出了那种很不得了的声音,齐语在心里惊呼一声,差点没坐稳,同时他也意识到自己拉衣角的行为完全没有任何用处。为了保持平衡,她鼓起勇气将手搭在了顾清澜的腰侧。

    但勇气也只有这么一点,她不敢太用力,所以搭载男生腰侧的两只手都是虚虚放着的,即便如此,她也依旧感觉到了衣料下结实的肌肉。

    掌心变得灼热起来。

    沿着小道行驶了一段路后,车子转弯,顾清澜的嗓音低沉,嘱咐着她:“抱紧。”

    然后车子开始加速,在其他车辆中穿梭灵活。齐语整个人僵硬的像块铁板,可手却很自觉的抱紧了男生的腰。

    于是他灼人的体温开始毫无保留地过渡到她身上。

    齐语抬起头,太阳已经落下了,天际只残留着最后一抹晚霞,绚丽却也持续不了多久。再过一会儿天空就会慢慢的变成深蓝色。

    她坐在车后座,看见五光十色的霓虹灯被甩在了他们的身后。齐语突然懂了为什么有的人热衷于机车,这种速度与激情,会让人的肾上腺素飙升,那些烦恼的事情都会在此刻被抛走。

    齐语感觉到自己一直封闭着的情绪裂出一道宣泄口,想要释放。

    到达目的地时,顾清澜看见齐语久久没有取下头盔,便上去帮她摘了下来。这一摘,他才发现齐语的眼眶已经红了。

    “怎么了?”他怀疑是不是自己刚才骑太快,把姑娘给吓着了?

    齐语正想着外婆去世的事,又想到母亲的那一句“冷血”,情绪完全低沉下来。她感觉到有双手按住了她的肩膀,但她没有抬头。

    这双手并没有像她想的那样很快移开,搭在她肩膀上的力气反而大了一些,让她没有办法躲避。顾清澜微微弯下腰,打量着齐语的表情。

    “想哭吗?”

    齐语这才回过神来,慌乱地眨了眨眼睛,试图解释:“其实我……”

    顾清澜却说道:“没关系的,想哭就哭吧,你需要的话我可以把肩膀借给你。”

    他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直接告诉他,女孩现在必须将情绪发泄出来。

    齐语其实真的不想哭,每一次哭她都觉得自己好脆弱啊,怎么不能再坚强一点呢。可母亲骂她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哭,外婆不理解她的时候,她也哭。

    等到外婆去世了,她该哭的时候,眼睛却好像干涸了,之后她一直就是这样的状态。直到现在,有个人告诉她“想哭就哭吧”,这句话说出来的时机刚刚好,她一下子就有点绷不住了。

    齐语抬头看着他。

    路灯在地上投下一小片昏黄的光团,顾清澜的眼睛里似有朦胧微光,她却在这片光中看到了自己。

    眼睛和鼻子被一股酸涩感侵袭,内心有一道小小的声音告诉她,这次她可以纵情大哭,不用再想着忍耐了。

    “呜……”

    “呜啊啊啊啊……”

    最开始是小声呜咽,到后面变成嚎啕大哭。

    齐语哭得像个孩子,眼泪争先恐后地涌出眼眶,哭到后面上气不接下气,仿佛要把人生中所有的伤心都用这种形式发泄出来。

    街上经过的路人看着这个女孩,没有人知道她为什么哭泣。可她身边的男孩又是那么温柔,将肩膀给她靠,一直陪在她身边,脸上没有一丝不耐烦的神色。

    眼泪顺着齐语的脸颊滑下来,一路还带着热度。当它滴落在顾清澜的衣服上时,顾清澜好像被烫到似的,身子微顿,他迟疑着抬起手,再次重新拍了拍齐语的肩膀。

    过了好一会儿,这场哭泣才到尾声。齐语用顾清澜提供的纸巾擦了擦眼泪,负面情绪宣泄出来之后,齐语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了不好意思。

    刚才哭得好惨烈,而且是当着顾清澜的面。

    “刚刚的事……”

    “不用说不好意思。”顾清澜预判了她的话。

    齐语一顿,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便点了点头,小声应道:“好。”

    想了想,她觉得还是有必要解释一下自己刚才反常的行为:“我外婆去世了,所以……”

    “原来是这样。”顾清澜似乎想到了什么,笑意收起来一些,“前两年我外婆也去世了,那时的我心情也很糟糕。”

    “我们每个人都要经历无数次离别,但人生还是要向前的。”

    他看向齐语,眼神带着关心,“抱歉,不知道你家里发生了这样的事,晴晴还非要拉着你来参加她的生日。你需不需要回去休息一下……”

    “不用。哭出来之后好多了。”这是实话,她现在确实觉得心头轻松了不少,更何况她也不想让她的朋友失望。

    齐语看向顾清澜。刚刚她在他的面前实在失态,可他却丝毫不觉得介意,反而安慰她,甚至愿意把肩膀借给她。齐语突然想,顾清澜是怎么看她的呢?

    她是他表妹的好朋友,那算是他的好朋友吗?

    还是说一切只是出于他的善良和包容,就算换做别的女生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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