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中午,车队停下埋锅造饭。
顾周周与月竹将带来的衣物尽数裹在身上,钱物分散藏在两人身上。
昨晚看过事先准备好的地图,推算车队脚力,如今停下的位置附近有个小镇,不过十几里路程。
她们先脱离车队过去,再花钱聘请一辆马车和一些护卫,再做其他打算。
“什么?你们要去镇上?”
李氏身边的一个管事娘子皱紧眉头,满脸不耐的大声嚷嚷。
顾周周预料到她们不会轻易放她走,突然咳嗽起来,脸色一下子苍白下去。
月竹顺势求道:“我家姑娘病了,我带她去镇上瞧瞧大夫。”
李氏一惯好心肠的模样,嘴上却未松半分:
“不是我们不让你去,只是车队等不得啊,万一耽误太夫人祝寿,我们这些下人可要挨罚。二姑娘突然任性跟着奴才们南下,我们奴婢不能多嘴,但姑娘昨天还好好的,今日便突然病了…二姑娘不要贪玩找借口,我们可担待不起弄丢二姑娘的责任啊!”
说着,她无奈地看着顾周周,像看个玩劣不懂事的孩子。
这些黑心肠的下人竟然胡乱编排,姑娘可是侯府的嫡亲小姐啊!月竹咬牙道:
“我们快些脚程,在车队休息结束前返回行吗?”
李氏摇头,笑眯眯拒绝:“不行。”
顾周周此时用帕子捂嘴压抑咳了几声,帕子泅出一点血色。
月竹紧张地撇了眼李氏她们,伸手快速抽出姑娘手里的手帕,立刻藏在身后。
李氏眼尖的瞧见了,指着她身后道:“那是什么?”
月竹有些慌乱:“没什么,没什么。”
管事娘子一把子抢过来,将帕子摊开给李氏看。
一点深红血迹似红梅一般刺眼。
李氏眯起眼睛,嗬问月竹:“到底是怎么回事?”
咳血可不是说着玩的小病,更怕的是会传染的痨病。
月竹连连摆手:“姑娘受了点寒而已,小病小病,不会传染的!不会传染的!”
她虽是这样说,但乱飘的目光显然心虚。
又是咳嗽,又是咳血,定是会传染的痨病!
李氏和管事娘子脸色顿时起来,眼神不善地看着顾周周,这小贱蹄子真是作孽啊,成了农女认命了也罢,偏偏还要回来,蹦哒不了一年半载,又得了这穷人家的病。
“你们快去治病吧,不用跟着我们了,病好了直接回京!”
两人被粗暴地推到雪地里,车队立即行路,似要将两个瘟神远远避开。
“姑娘!”月竹关心道。
“没事。”顾周周自行起身,嘶了下嘴,忍住之前咬破嘴唇的疼痛,笑着道,“多谢你陪我演这出戏。”
装病既能出来,也能降低敌人的警惕,不然即使是去了镇上,也怕他们让人来寻着捉回去。
月竹哼了声,眉眼弯弯:“姑娘与我谈什么谢!”
两人立即动身往镇上走,一刻也不敢耽误。
主仆二人还沉浸在喜悦中之时,李氏坐在烧着赤红炭火,暖融融的华丽车厢内,她杯酒下肚,舒服的眯起了眼:
“真当老娘这么好骗啊,哼!老娘吃过的盐比她们吃过的米还多,真死车队里了,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呢,我可吃不了兜着走!大姑娘可只是让我想办法把她们赶出车队。”
她摇了摇头,露出个莫测的笑容:
“自己装得了痨病出门治病,这两个年轻漂亮的小姑娘走在山里,之后是生是死,是贞洁还是受辱,可关不了我们的事喽!”
旁边服侍李氏的小丫头给她斟满酒,奉承道:“嬷嬷高见!这桩事办得好,回去大姑娘肯定要好好奖赏您!”
李氏大乐,富态的肉山颤动:“你这丫头嘴真甜!也赏你一杯酒!”
*
冷阳沉沉,暮色四合。
顾周周用尽全力拽着月竹向前跑着,喉咙被冷风划破,呼吸间浸出几缕血腥气。
逃命了几个时辰,她发髻凌乱,衣衫被划得破破烂烂,向后看了一眼追上来的几个马贼,更用力握紧了月竹的手。
“月竹,再快些!坚持住!”
月竹眼中含泪:“姑娘,你放开奴婢先逃吧,奴婢不能拖累了您!”
自他们离开车队朝最近的小镇前行后,没过多久,就有一队马贼追了上来,幸好姑娘机警,觉得自己两个孤女子不安全,察觉到只有马蹄声后立即躲进林中,瞧着马贼们骑着马沿路搜着,骂骂咧咧说要找两个女子。
才知道原来是大姑娘使得毒计!
久未找到人,马贼们弃马进山林搜寻,她们只能往山林中偏僻难行处跑,若不是姑娘力气大,熟悉山林一路开道又拉着她跑,她早就被追上了。
如今她没了力气,贼人们紧追不舍……
她和姑娘又是两个女子。
想到此处,月竹心中不禁一悲。
月色衬着雪,林间还能朦胧看见人影。秃三秃四恨恨追着前面两道纤细的身影。
明明是两个弱女子,怎么这么能跑?
总能找到山林找到复杂的地势,狭窄的山隙,让身形粗壮的他们迫不得已就要绕路。雪下的泥沼,女子体轻过去了,却让他们深陷折腾。几十人的队伍变这样被瓜落地零零碎碎。
这会子跟上的,便只有他们两个了。
瞧着前面慢下来的两人,其中一人衣裳破碎,更显得身段风流,面容白皙润泽,如一颗华润的珍珠,勾得人心痒痒。
兄弟二人心里的怒火熄了,又燃起了另一股火,这小娘子这样能跑,玩起来又有多得劲?
“姑娘,”月竹哀求道,“放开我吧。”
她喘着气,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你先跑然后……”,“再找人救我,不然我们谁……都逃不出去。”
说着便用力把手抽回来。
顾周周犹豫了下,便又坚定起来。这荒山野岭,哪里找得找人,留下月竹,便是死路一条!
她松开了月竹的手,还没等她一喜,便扶住她整个手臂,让她更多依靠在她身上,努力带着月竹朝前走。
月竹感动地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不敢再挣扎浪费力气和时间。
两人又撑了半个小时,已是狼狈至极,但高兴的是,甩了身后两个马贼好一段距离。
就到一个山坡上,坡下明显是官道了。
顾周周露出一丝喜意,还没等着高兴,就被月竹一推,滚了下去。
姑娘对不起,奴婢已经跑不动了。
月竹默默流泪,撑着身体往山林深处另一个方向奋力跑去,沿路弄出响声,为姑娘争取逃跑的时间。
“月竹——”
霎那间明白了月竹的用意,顾周周凄厉地惊叫一声,身体却不可控制的从山坡上滚落下去,滚至了官道边沿。
山坡陡长,松软的雪减轻了身体的伤害,但眩晕和撞击的疼痛还是让她脑中空白了几息。
意识回笼的一刹那,顾周周哭出了声,像是受伤奄奄一息的小兽,愤怒地从喉咙中传来悲怒的嘶吼。
她挣扎着站了起来,疯了一般朝山坡上手脚并用的往上爬,手指插入泥土草屑之中磨出了斑斑血迹,她像是丝毫感觉不到疼痛一般,表情麻木地向上爬。
她早就精疲力竭,上坡路滑,还未前行几步便被地势驱退,又回到了原地。
心如绞痛,偏偏半点法子都没有,顾周周瘫坐在雪地上,嘴唇已经被咬破出血,她绝望地攥着拳头,手心疼痛半点不知。
车马的声音从远处的官道,车轮轱辘雪地的声音分外明显。
顾周周心如死灰的心里顿生一丝期望,跌跌撞撞的往前跑去。
有过路的车队来来!月竹有救了,一定要求着他们救救她!
这是一行车马行队,宽大的车厢尊贵华丽,随行的着铠配刀骑兵护卫两侧。那精致的马车和侍卫英武的气度告诉她,主人定是非富即贵。
粗略看去,侍卫的人数近百,足以对付那些马贼了。
顾周周心中一喜,连忙冲向马车前面,张开手臂,想要拦住马车。
两道冰冷的刃将她制止在马车前,银色的刀光刺地她不由自主闭上了眼。
“再近一步,死!”
顾周周被吓得退了两步,双膝啪嗒跪了下去,努力将事情的始末道明:
“求求你家主子帮帮忙,我是宁安候府的姑娘,路上被贼追杀,我的侍女为救我失散了,求求你们去救救她,候府必有重赏!”
她低声下气的恳求,不惜扯出宁安候府的大旗,只希望能尽快将月竹救回来。
一会过去,仍没有人回话。
顾周周正是心急如焚的时候,不禁抬起头来,只见两个侍卫仍架着刀在她面前,姿势未动分毫,后面的马车侍卫寂静无声,也没有奴仆出来通禀。
她心中蓦然一凉,怎么回事,是条件不够吗,还是主人太过冷漠不屑于出手相帮?
此时顾不了那么多了,她大着胆子问道:“可否请你们家主人出来一见?”
声音回荡在山涧之中。
后面一个侍从手上动作示意了一下,两列骑兵侍卫分散开来,前面首辆马车避开,露出后面一辆马车来。
车帘被掀开,俯身出来一个身姿卓绝的人影。
顾周周眯起眼睛仔细辨别。
月光氤氲下,车架前马灯如明星,光影参差间,显露出一张清冷矜贵面容来。
他穿着深红色繁复精致的衣袍,落在雪地上,似是一捧灼艳的红梅,冷艳尊贵。
看清了来人,顾周周仰着头,呆滞了一瞬。
竟然是谢辞璟,怎么会是他?
顾周周咬着牙身体害怕地微微颤抖,可眼下什么情况,月竹生死未卜,根本容不得半刻迟疑,想到此处,她眼泪不自觉地又落了下来。
知道之前逃避的行为会惹得谢辞璟不喜,说不定此时出现就是为了来捉拿她,可如今月竹的性命也只能他来救了。只要能救下月竹,顺从太子又算什么?
她一咬牙,攀爬着到他脚边,仰着头楚楚可怜的求着他:
“殿下,救救月竹吧,求您了!这次我错了,只要您救下她,我愿意跟着您。”
眼前女子因为被狼狈追上,发髻凌乱,面颊上粘着灰尘和血迹,一番挣扎奔跑而喘息的脸上红扑扑的,眼神湿润楚楚。
但肤色仍旧是掩盖不住的雪白,宛如落魄的珍珠微红,沁出血迹。有种残缺、狼狈的美丽。
谢辞璟呼吸微滞,盯着人移不开目光。即使之前怎么在脑中想着惩戒教训她,可如今人在跟前,就只剩怜惜和兴奋的欲念。
她明明是个蠢笨无比的人,可却如动物般狡猾机警,主动求饶,让他原本的手段都失去了用处。
他的声音微凉,透出一种不知名的哑意:“让孤看看你的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