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今日这赏花宴真是新鲜,都是些没见过的。”汴安郡主是当今郡王的小女儿,才十二三岁的年纪,被一群贵女簇拥着,一路沿着小花园朝着花厅走去,“往年这时候看的都是菊花,我早就看厌了。”

    在她身旁站着的正是这次赏花宴的主家,刚随父母搬入盛京城的永安郡主。

    她虽然一身绫罗绸缎,却掩不住通身的飒爽气势:“那可不,这些可都是边关才有的花儿,便是移过来,也只开一季呢。”

    “是啊,这边关的花儿,和咱们盛京城的可不一样,开不久。”说话的贵女应和着,语气中却带着一丝傲慢。

    汴安没听懂,点了点头,身边的贵女们却听懂了,纷纷掩嘴笑了起来。

    永安郡主显然也听出了她的言下之意,一张脸霎时间沉了下来:“你什么意思?”

    那贵女面带笑意:“不知我那句话说错了,引得郡主不悦,想来是郡主常年在边关,不晓得这些。”

    这明嘲暗讽的话,刺的永安气红了脸。

    永安郡主出自将军府,父亲是镇守边关的虎威将军,能得郡主的头衔,只因她祖母和先太后是同支的姊妹。

    比起母亲是长公主的汴安,她这郡主身份向来被京中的贵女们看不上,再加上她自幼长在边关,性子又急,更是难免受些排挤。

    “我是来看花的,你们总说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做什么?”汴安不耐烦听她们说话,朝着永安颐指气使道,“我累了,赶紧去前厅给我弄吃的!”

    先是被贵女们冷嘲热讽,眼下又被年幼的汴安呼来喝去,永安再也抑制不住怒火。

    她刚要开口,突然被打断了。

    “这么好看的花,只开一季实在太可惜了。”一道轻柔的声音从小花园后边传来,如同清脆的玉珠散落在地,让人听了忍不住降了火气。

    几位贵女当即脸色一变,竟然丝毫没有了方才的嚣张,个个垂着眼帘,格外的恭顺。

    永安朝后看去。

    率先映入眼帘的是镶着玉石的裙边,随着来人的步子微微晃动着,紧接着是窈窕合宜的身段,包裹在淡青色的披风下。

    尚未入深秋,披风的毛领还未装上,露出少女修长白皙的脖颈,一双翠玉耳坠悬在脸侧,随着步履却几乎丝毫不动。

    少女眸若秋水,肤若凝脂,美而不艳,好似天仙下凡一般缓步而来。

    她身后跟着一个身穿碧绿宫服的丫头,也是难得一见的灵巧美人。

    “淑柔表姐!”汴安郡主高喊一声,像一只小鸟一样欢快地迎了上去,全然不似平日里跋扈的样子,“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贵女们纷纷屈膝:“淑柔公主。”

    来人正是当今大魏唯一的皇女,圣上的掌上明珠,皇后嫡出的淑柔公主,赵嘉音。

    “多大的人了,还站没站相。”赵嘉音稍稍安抚了两句汴安,便转头看向永安,“永安表妹,实在抱歉,今日身子有些不适,耽误了片刻,来晚了。”

    永安虽然心里还带着点火气,却也不好发作,只硬邦邦道:“淑柔表姐客气了。”

    赵嘉音心下了然,拉过一边的汴安,突地语气一转:“汴安年纪小,说话总是没分寸——汴安,还不向你永安表姐道歉?”

    汴安扁了扁嘴,有些不情愿,但她在赵嘉音面前向来乖巧,还是不情不愿地开了口:“永安表姐,对不起。”

    淑柔又歉意地笑了笑。

    永安别着手,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永安表妹,许久不见你了。”赵嘉音走上前来,握住永安的双手,微笑道,“将军身体可还健朗?”

    说是好久不见,但其实不过是十几年前远远在宫中见过一次,她在殿上母后身边,而永安跟着祖母在殿下请安。

    两人的表亲也早不知隔了几辈。

    这明显带着抬举的话让永安的脸色好看了不少,连忙答道:“劳表姐惦记,家父身体还好。”

    赵嘉音点了点头。

    方才说话的贵女眼睛在几人之间瞟了瞟,心知自己是说错了话,心下焦急,壮着胆子上前一步笑道:“淑柔公主来得巧,我们正在讨论这边关的花和盛京中的有什么不同呢。”

    永安神色一顿,看向赵嘉音。

    “自然是各有各的风味。”赵嘉音笑道,“不过这边关的花长在风雪中,更为坚韧,我倒是更喜欢。”

    永安松了口气。

    汴安咋咋呼呼:“表姐你喜欢这个?回头我让人给你运几车过来!”

    也只有汴安这么没心没肺的人,才能将赏花这样的趣事说的如此大刀阔斧。

    赵嘉音笑了起来,拿手指戳了戳汴安的额头,永安也跟着笑了起来。

    “淑柔表姐,前面还有别的花呢,不如咱们去看看?”永安的神色彻底缓和了下来,笑容也真心实意了许多。

    赵嘉音点了点头,几人相携朝前走去。

    几位贵女见状,连忙跟了上去,只留下方才出言嘲讽的那个。

    “得意什么?”贵女脸色发青,咬牙道,“我且等着看你跌落云端的时候!”她跺了跺脚,还是跟了上去。

    饶是她心中再恨,也十分清楚,唯有淑柔公主,她是绝对惹不起的。

    在花厅坐了半晌,赵嘉音便借口有事,先行告辞了。

    左右母后交代的事情她已做了,虎威将军作为镇守边关的将领,乃是大盛的功臣,如今退居京城,自然要给他的家人体面。

    她虽远不能代表父皇,但想必有了她的态度,京城中的贵人们也都知晓了宫中的意思。

    近来总是睡得不好,赵嘉音揉着额角登上回宫的马车,感觉有些轻微的头痛。

    身边随侍的宫女潇月手脚麻利地倒了香茶,小声嘀咕道:“那家姑娘实在是太没教养了……”

    赵嘉音轻咳一声,她便立刻噤了声,只是看起来还有些不服气,扁着嘴温茶。

    赵嘉音看她一眼,微微叹了口气:“我都不生气,你气什么?”

    潇月诧异道:“公主您也听到了?”见赵嘉音默认,她连忙问道,“那您为什么不当场就罚她?就这样容她在背后说嘴?”

    赵嘉音有些疲惫:“你堵得住她的嘴,难道还控制得了她的心声吗?”她渐渐感觉有些昏沉,“况且不过是两句抱怨罢了,既无针对皇室之意,也无妄自揣测圣心之嫌,单纯对我个人的抱怨而已。”

    “公主!”潇月不忿,“您怎么总把自己放的如此低,您可是大盛唯一的嫡公主,是她们怎么也攀不上的高枝!”

    潇月说着,却听见均匀的呼吸声传来,转头看去,赵嘉音竟已睡着了。

    赵嘉音睡得很不安稳,她恍然觉察自己在做梦,却怎么也醒不过来。

    “哎,朱全友,你妹妹不是老是抱怨,说看不惯淑柔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眼下淑柔一个人出宫,你不趁机替你妹妹出口气?”

    “你疯了?那可是公主!若是东窗事发,咱们全家都得下狱!”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蒙上脸,谁知道是我们干的?你也就这点出息了!还想不想压你那便宜弟弟一头了?”

    “我……”

    梦境断断续续,赵嘉音在梦中皱起了眉。

    “大胆!何人拦车?”

    “小美人,到了我们的地界还这么嚣张?下来吧你!”

    “公主快跑!”

    “砰”!

    不知是什么东西撞在了马车上,马车猛地停了,剧烈的摇晃感让赵嘉音猛地惊醒了过来,她朝前倾去,被潇月赶忙扶住了。

    “外面怎么回事?”潇月扬声问道。

    车夫隔着帘子回道:“禀公主,不知哪儿来的马球,砸到马车了。”

    潇月下车查看,赵嘉音缓缓叹了口气。

    方才的梦境奇怪的很,仿佛是在预示些什么,却偏偏断在了最关键的地方……朱全友,如果她记得没错,应当是新上任兵部主事的大儿子,一直随母族住在陇西,又如何会出现在这儿?

    她摇了摇头,不过是个梦,多半是前日听了两句朱家的闲话,自己什么时候开始相信这些怪力乱神了。

    “你们好大的胆子,淑柔公主的车都敢砸!”潇月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

    “淑柔公主?”一阵淅淅索索的声音,“真是唐突了,竟然砸到了公主的车,给小姑姑赔不是了。”

    这声音……为何如此耳熟?

    赵嘉音心里突然浮现出一股莫名的不安,她掀起一边的帘子,从缝隙中看过去。

    那群少年穿着打马球的劲装,将衣摆塞进腰带,大摇大摆的在街中嬉闹,走在最前面的两个互相推搡着,不知在低声说些什么。

    其中一个似乎朝赵嘉音的方向看了一眼,赵嘉音连忙放下帘子,挡住了那道似乎并不友善的视线。

    她突然想起来,那道声音,似乎和梦中出现的声音一模一样。

    她应当从未见过这两人,更别提有什么交谈,又怎么会对这声音熟悉,甚至于出现在她的梦里呢?

    “潇月,上来吧。”心中那股不安感越加强烈,思及此,赵嘉音出声道,“我们回宫,不必过多停留。”

    此话一出,外面安静了一瞬,方才还在嬉笑的那群人也噤了声。

    潇月冷哼一声,转头上了马车,车夫一扬鞭子,朝着宫城的方向驶去。

    “公主,那几个人太无礼了,回头一定要给他们点教训!”潇月道,“那为首的人看着就是个纨绔子弟,居然敢妄议您!”

    赵嘉音问:“他说了什么?”

    多年来,她身居高位,背后说她闲话的数不胜数,但她几乎从未在意过这些,如今开口询问,倒是让潇月愣了愣。

    “他说……您欺负谁的妹妹来着……”

    赵嘉音心一紧:“朱全友?”

    “对对对,就是叫朱全友!”潇月道,“公主您怎么知道?”

    一瞬间,冷汗浸湿了赵嘉音的后背。

    是啊,她怎么会知道?

    “潇月,让车夫改道,不要走小路,绕路从康平街进朱雀门。”

    “可是公主,往日我们都是从灯笼巷穿过去的,走康平街绕了好大一圈呢……”潇月不理解。

    “听我的。”赵嘉音打断了她,神色冷了下来,“绕路。”

    车夫扬起马鞭,马儿嘶鸣了一声,调转车头,朝着康平街的方向狂奔而去。

    在他们没看到的角落里,灯笼巷口闪出两个蒙着面的人,他们气急败坏地扯下面纱,赫然就是方才马球撞上轿子的两个少年。

    “钱书,你不是说公主每次必走灯笼巷,在这儿一定能蹲到么?”说话的是朱全友,他把面纱摔在地上,“她怎么改道了?”

    被责问的钱书脸色也不好看:“真邪门,我真的看好了,公主往日出宫每次必走灯笼巷!怎么回事……”

    -

    还没回到拂春宫,赵嘉音就觉得头昏脑涨,整个人开始昏昏沉沉,连走路都要潇月扶着。

    “公主这是怎么了?”恍惚间,她听见耳边响起大宫女时柳的声音,“怎么起了高热?”

    潇月也很着急:“不知道啊,今日公主在回程时便有些不对劲,都怪我,应当早点察觉!”

    两个侍女的声音逐渐远去,赵嘉音感觉自己的身体好像漂浮了起来,坠入了一连串的梦境中。

    “妹妹,她不过是身份低微,但她是我见过最特别的女孩,我此生非她不娶!”

    “你是皇女,便要承担属于你自己的责任。”

    “淑柔公主,温德俭良,是和亲的不二人选……”

    “你跟我走,我娶你。”

    酒杯轰然坠地。

    赵嘉音猛地睁开了眼睛。

    马车上的梦,是真的。

    而她之所以会知道,是因为……这一切,她都已经经历过了。

    在那一次,她没有绕过灯笼巷,而她的侍女潇月,被两个蒙面男子拖下了车,为她争取了向巡逻侍卫求救的时间。

    当晚,潇月便自尽了。

    淑柔公主,大盛唯一的帝姬,出身尊贵,为人谦和温良,是盛京众贵女的表率……但其实,她不过是别人爱情话本中的垫脚石,在需要的时候,承担起他们不愿承担的责任,替他们的任性妄为处理善后,而她自己,却连一个小侍女都保护不住。

    她就像是话本中的配角,为男女主角的爱情铺路,最终默默无闻地消失在结局之前。

    一辈子,都是为别人而活的。

    “公主,您怎么哭了?”时柳惊呼。

    赵嘉音慢慢擦去脸上的泪痕,从来都和善温暖的眼神中,出现了坚定的光:“无事,我只不过……醒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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