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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雨欲开

    沈淙不免就是一哽,此人的生财之道,让他这传言中的奸巧之商,都只觉有些汗颜不如,心中一时既觉有趣,又是好奇,便道,“如此,那与我来一份就是。”。

    其人直直伸出手道,“二两”。

    谢妩此前没少来过此处,却独无见到此样类人,将从白微那里取得二两银的放在他手上,奇道,“你在此间多久了,我怎从无见过你?”。

    其人欣然握拳收入囊中,又从怀里取出一封柬帖,双手递与九郎,转而对她笑道,“我也从无见过小娘子啊。”。

    而后竟是微微斜着脑壳,稍稍抬起目光,轻轻皱起眉心,竟就那样毫不避讳地,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的面容——

    那是哪怕隔着幕离,还是让她直觉气息紧促,颊上灼热的审视目光,九郎都从无这样看过她——

    这行为虽是唐突孟浪,可那眼神之中却是分外的坦然纯明,并无任何浮滑轻薄的研判评议之意,是以她罕见得并不觉得十分冒渎冲犯。当然也就只是这一时。转即便听他曼声吟着一句,“秾丽最宜新著雨,娇娆全在欲开时。”。

    又即轻声叹道,“诗家皆因海棠花丰叶茂枝柔,而将其比作秾丽娇娆的绰绰少女。而我却甚是不以为然,只因人终不似海棠那般清新自然,难免都会沾得一丝世俗凡尘之气——”。

    又再瞩望了一会,方即悾悾言道,“然今日见得小娘子,方知诗家之言不假。”。再更是直白真率道,“小娘子,真好看。”。

    谢妩心中直是薄责一句,“哪来的浮浪子!”。

    却不想此人更是过分道,“小娘子婚配否?”。

    “若是不曾婚配,你看在下如何?”

    谢妩满目羞怯之余,还夹杂着一线薄怒,本能转向身侧求救的语声,业已带着点娇嗔道,“九郎——”。

    正看那舆图的沈淙闻声稍得一怔,他从来一心几用惯了,因而并未错过他们之间的对话,此时却只是冁然一笑,又对她附耳轻声道得一句。

    谢妩那羞怯薄怒,方在那声耳语后,瞬间就消去了,只是微微一咬粉唇,轻轻哼出一声,声色直如黄莺啼啭,就再无娇怯畏惧地坦然看向那人。

    那人流萤般的清澈目光在他二人身上逡巡了片时,方似是了然悟道,“你们原是一对?”。

    本还淡然沉定的沈淙此时却是肉眼可见地一慌,稍地一摆手道,“不是”,却也不知怎的,又再在后补了一句,“还不是——”。

    谢妩本微微有些失落的神色,在那句后面色再是一红,将头稍低了下去。

    却听那人‘哦’得一声,凝目略地一思,又道,“这么说来,还未婚配?”。

    沈淙悄然侧目看望着谢妩,缓缓点了点头,不过,快了,很快了。

    却不想那人立时就接口道,“那在下当是还有机会才是。”语气倏地一转,“小娘子何故会喜欢这样,这样——”又即摸着下巴上下端详审视着道,“这样身单体薄,弱不禁风之人呢?”

    “看这面色,直比那病弱小娘子还要冷白惨淡上几分。”

    “这模样,说得好听叫沈腰粉郎,不好听那就叫病病歪歪?”

    而后又拍着胸脯自夸道,“全不似我这般身强力壮,充盈鲜健——”。

    白微扑哧一声,振缨低头忍笑。

    秦检神色稍冷,申戌目瞪口呆。

    沈淙愕然语塞,谢妩掩口而笑。

    那人却是神色认真道,“我是说真的,小娘子真的不考虑下我么?”。又凑近低声道,“莫不如抛甩了他,与我在一起吧,我一定会好生待小娘子的——”。

    若在九郎与她说那话之前,她定是不免要心生羞怒了,可此时谢妩只是张目清淡地望着那张俊俏不失灵秀的面庞,付之一哂道,“便是任何人,也无可能是你——”,却不想将说完这句,便听一声沉声低喝,“阿抒!”。

    还未来得及循声去观望,就见这人已是神色一变,忙忙将东西一收,只与她道,“我改日再来问小娘子——”。却未走出几步,又是一声,“站住!”。

    实则那声音之中,并未带着多么深重的怒气,只是因那嗓音嘶哑着,这样低喝出来时,就自带了几分阴沉深暗。

    这人闻声便就顿步站住了,等着那出声之人近前,方抬起头讪然笑道,“大兄——”。来人却并不理会于他,只以略是迟缓,却极为沉稳的脚步,走到他们身前,神色不矜不盈地与他们拱手施礼道,“在下谭攘,见过沈公子,谢娘子。”。

    他们循声望去时,但见其人其冠饰带靴皆是国朝文武职臣通服。——因源国朝右文左武,其服饰也是武随文服。唯一不同者,只是加服各式甲铠,外罩本色绣袍。

    是以,除开那身服的冷锻铁甲,与外罩的雕虎绣袍,看上去倒与儒臣并无多大分别。

    从随行那小军校身上并不难猜出来人身份,比之其它,更让他们惊奇的是却他们之间的关系——此人竟是叫他,大兄?

    怪不得那小军校会那样乞请于他们。

    如此说来,此人该是叫作——谭抒?

    一时却又觉得甚有意思,听言那谭攘少年失怙,所谓长兄若父,却也不知其兄那样眼不著砂恃直不戒的性子,是如何教诫出个这般取巧投机百样玲珑的——

    方在此时,他们也才得以子细观望得其人相貌仪容。

    却是无法将其与小军校口中尚还无法起得身来的指挥使联系在一起,实是从他的神容动作之间,全看不任何颓萎虚弱的痕迹,那身躯依然是刚健有力,傲岸不屈的——

    而那张英挺俊伟的脸容,为那身寒光映霜的冷锻铁甲,映照地更是英姿迈往威仪济楚,其上两道稍稍挑起的浓黑剑眉之下,一双漆黑的眼睛闪着灼灼光采,其间蕴蓄着的严气正性强毅果敢之气概,折射出的坚韧质直百折不回之精神,一使那宽广前额沁渗出的细薄汗珠,端正嘴唇上显现出的青白干裂,也无法稍稍减煞他英武轩昂的本色。

    沈淙本从那小军校的描述之中,已对其存有几分钦敬轸恤之意,此时更为其威武昂昂的神情气概所倾倒折服,一时却又莫名觉得这神貌竟是分外熟悉,无尤生出几分亲近之意,方即欠身回礼,“谭指挥使”。

    起身抬目之时方才想起,他那为时人称为‘严霜时雨’的外祖父,靖安兵马元帅林靖林清臣,年青时便就是如此模样了。

    “沈公子不必如此客气,只言称鄙字‘匡夫’就是。”

    沈淙方即肃然一笑,称道,“匡夫兄”,又道,“匡夫兄亦称淙表字即是”。

    谭攘虽是颔首应声,却还是道,“久闻邸下盛名,私心渴待一见。”转即带着点歉然之色道,“却不想相见,却是如此场面,实让攘过意不去——”。

    又再稍一转首低声喝道,“过来”。

    那谭抒随即低目走到其兄身侧站定,口中又再称声,“大兄——”。

    只却这回讨饶意味甚浓,许是想让其兄与外人之前,多少与他留存几分颜面。

    谭攘稍作迟疑,即作声道,“将你欺蒙得来的银钱全数交还。”。

    谭抒顿然抬起头来,双目之中闪出惊诧神色,似是不敢相信大兄会这样说他,口中低声争辩了一句,“我没有”。

    沈淙将想出口插得一句,谭攘却已对他道声,“烦请稍待”。

    又对谭抒道,“你随我过来”。

    将即转身,便因动势急猛,牵动身后伤处,身躯猛地一震晃,额上先时的薄汗,便即汇聚成珠,涓瀑般滑落下来——

    谭抒忙地伸手扶住,声色发急叫声,“大兄——”。

    谭攘青白着脸孔咬牙闭目缓释身上急遽疼痛,却又怕阿抒忧心他,就硬是从齿缝之间挤出一句,“大兄没事”。

    沈淙听那声音都是控抑不住地颤抖着,就即道,“匡夫兄不必移动,我们往一边去就是。”。

    谭攘没来得及开口,沈淙就已往外走出了几步,为免其等待过久,就直言道,“阿抒,给我。”。

    此话让谭抒为长兄拭汗的手都是一顿,又再继续动作道,“我没有”。

    “谭抒!”

    谭攘皱眉沉声道,“我不只是你长兄,还是你的上官。”“我现在命令你,将你欺蒙得来的银钱全数交还。”。

    谭抒不可置信地张大双目看着他的兄长道,“谭指挥使,这是要与我公论官办么?”。

    “好!”

    谭抒松开扶着长兄的手,也不管顾身周是何异色,声色生硬地直直道,“不论池苑牌子,还是鲈脍舆图,下吏乃是平价和售,他们也是愿买愿卖——”。

    沈淙他们那话说罢,就即走到那一边,吃了一口鲈脍,目现惊喜之色,不免又再吃了几口。

    这一时,那整盘鲈脍就已为他们吃净了。

    虽离了十几步,却还是依稀能听得那边对话,此时正听得这一句。便觉其所言倒也不差,且不说在这汴京,便是在荥阳,这样殊滋异味的金齑玉鲙,少得也要几十两银,甚或白两银也亦有之。而其都无收这斫脍之费,是以断然算不上欺蒙坑骗。

    又听其言说道,“下吏从心而论,下吏之作为,并无任何违制之处,更无任何欺蒙之处。”。

    “上官若是觉得下吏有何违制之处,就请援附征引出职律法条来,只若是上官寻检得出来,尽管将下吏缉拿究办就是。”“更若觉得有何欺蒙之处,也请寻出事主拿出实据来,只若上官说得确实在理,下吏情愿认罚伏罪。”。

    这连珠炮似的话语终于停得一停,谭攘方才有机会开口道,“你还与他们通同作弊——”。

    哪知谭抒却是理直气足直直道,“那又怎样?”。

    “先有需求,才有生意。”“他们都已那样多久了,我这才第一回,还是为了你。”“你不去管他们,却来管我?”。

    “就许他们扣减你的,不许我赚取他们的?”

    谭攘将说了一句,“阿抒,你不一样,你是我——”。

    谭抒已厉声截断道,“怎不一样?”。

    “不是‘通同作弊’么?”

    “上官便是要在我这下吏面前逞弄官威,抑或是要拿下吏杀鸡儆猴,就将他们也都一同处置发落了。”“若使如此,不论杖责,还是褫革,我谭抒都认。”

    “若是不能,就请上官将路让开,下吏还有生意要做。”

    “我娘卧床不起,时日无多,上官不管,下吏却还得管——”

    谭攘一愕,半时才道,“我没说不管,我有在——”。

    谭抒声色愈发冷厉,“有什么?”。

    “自你当了这个劳什子指挥使,你再管过阿娘吗?管过我们吗?每年又往家里拿过几分银钱?”“你的职钱俸料在哪?衣赐职田又在哪?不都为他们处心积虑,想法设法地克扣刮削巧取豪夺完了么?”“你心中就只有你左翼军卒,还有那什么衙教法——”

    “但那又如何?”

    “你那具陈利害的条疏,上陈了没有十回,也有八回了吧?你看他们有人管你么?”

    “就连这一行阵训练都无法得以贯彻落实,又何论那‘安顿人情,破散贼党。’的盐漕之法,更不要说,“以夷制夷,联蕃制夏。”的经略拓地之法了——”

    “你一金殿传胪,放着清贵显耀的翰林公卿不当,跑这当什么憋屈窝囊的指挥使?”

    “心怀着匡扶之志,却湮没在这蝇狗之间,一任那些撅竖小人,一门心思地从中作梗,屡次三番地冒领贪占,不遗余力地邀功诿过,千方百计地刁难掣肘,不择手段地谗谄坑害,肆无忌惮地苛责排揎——”

    “如今更以这种荒诞无稽的理由,一将人杖责成这幅样子!”

    “你就不觉委屈吗?”

    谭攘稍稍垂目道,“不委屈”。

    “那我替你委屈,不行吗?”

    “真将自己当成那‘严霜时雨’林清臣了不成?”

    “这天下就只有一个林清臣,便就是其继志述事之人,也早已有储致中在前了,如何都不会是你谭匡夫!”

    “所以,我的谭指挥使,你还要在此与草木同腐到什么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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