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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梦华胥

    “究竟是心灰意冷,还是,畏怯再落下第?”

    鲁惇明知此人是在激将于他,却还是为那故带轻嘲的语气灼得着了道,眼底闪着怨愤的光芒,“那些老腐儒懂什么——”,出口才觉失言,忙地转却话题道,“世人推崇制科,言是可以擢取非常之才。殊不知,能言者未必能行,笃行者又每每不好言。”目色一指崔垢,“一若此人,若非此回,何人又知我们的状元郎还有这勘尸验骨之能呢?这又哪是凡千文字所得体识到的——”。

    老腐儒指的自是那些考官,实则殿试名次经由天子所点,只却经此一遭,倒也不敢直指天子。沈淙于心内了然一笑,面上仍是郑重道,“子厚所言甚为有理”。

    “只若,不以科目策文,又当能如何?”

    鲁惇默然不能答。

    沈淙又道,“天子以直言求士,士亦当以直言应之,如是而已。”。

    “至若是否行之有效,概由躬行实践可得。”

    鲁惇抿唇一瞬,道,“若是天子全然不加摭采——”。

    “若真是行之有效,益国利民之方针策略,天子有何道理不加摭采?”

    鲁惇眉心内压,正待说话,却听沈淙再道,“至少,我们也该以实绩明效向天子证实,这确是行之有效,益国利民的方针策略。”。

    “纵然不是立竿见影,吹糠见米,就算是木锯绳断,水滴石穿,‘实效’总得‘可见’,才言得可摭采之策。”。

    鲁惇默默凝了半晌,而后直言问道,“如何证实?”。

    “诚如子厚先前所言,我等士子寒窗苦读,发策决科,终将为官一方,为政治民,决断狱讼——”

    鲁惇听其话中意,“你也应诏制科?”。

    沈淙轻轻点头,见其人惊骇之状,唇角微勾道,“这世间总少不得汲汲功名者,淙自也不能免俗。”。

    “又者,淙这‘过情’之‘声闻’,或可由子厚煞得一煞,以杜当世沽名钓誉之风。”

    鲁惇先是睖睁,后一细想,此人口中‘沽名钓誉’之徒,当指的是那些不知世务,专好虚誉欺人者,一如,京兆府尹韩征。而他,是否也在这些人之列?一时不免心中发虚,便即胡口推脱起来,“我这身伤没个三五月也缓不好。五月初九,赶不上的。”“除非制科时间因故推迟,你也知道这决然是不可能的——”。

    沈淙无声一笑道,“若得推迟,那便是天意了。”。

    鲁惇不置可否,转了话头道,“还未回我,阁下此行,所求者何?”。

    沈淙是时举首默默凝望这繁盛浩穰的皇都少刻,声色莫名有些渺远,“于这神京之中,做一场华胥梦。”转向他的熠熠目光之中分明藏着难得一见的豪情壮怀,鲁惇不免为这过分坦诚的直言倾吐心头一怔,道,“阁下何以如此坦直于我?”

    “邀尔同梦”

    “阁下是在招揽我么?”鲁惇轻轻一嗤耸肩道,“我可不结党。”何论,就算要结党也找不到他头上来才是。且不论牛溪塾数以万计的往来生徒,就是这朝堂之中十中二三皆是出自谢公之门,就这些人还不够你沈泽川结的么?

    沈淙笑着摇头,“将来若得同朝为官,惟愿勠力同心,共扶社稷而已。”。

    鲁惇敛容点头,“自当如此”。

    这时却见其人不知何故往他身后看了一眼,微微侧转过头才道是那谢家小娘子与元讱兄谈完话过来了,似是在等着他们,再听其人低浅声色道,“与淙交好,并非什么良事。”

    “无论过去,现时,还是将来,鲁公子还是不识得淙的好。”

    那‘识’当是相交之意,鲁惇佁儗思忖之间,其人却已欠身告礼而去,目送其人远离,对上曾谔探询的目光,含讽带讥地轻哼了一声,道:“怪人”。

    曾谔不知何意,有些莫名地挑了挑眉,扶着人往回走。

    “天子重开制科,元讱兄与元谏正可去应诏,以证其名。”

    “嗯”曾谔又问,“子厚你呢?”。

    “再说”

    “再说是什么意思?”

    鲁惇抬手向上一指道,“看天意”。

    曾谔心中纳罕,心想子厚不会因此回遭际转信了神佛罢?口中却问其道,“去我们所居的邸店如何?一来那里就有医人往来顾应,二来我们也方便照应。”。

    鲁惇却是不愿,要在那吴氏叔侄的寒暑客店等着鲁忭父母入京领尸归葬,还且直言要一直住到先前所交的房赁到期再走。若是到期伤还未好,还要继续续赁呢——

    曾谔自知劝不住也就不劝了,好在两家邸店所隔不远,相互照应也还算方便。

    因怕就这样安步徐行过去会耽搁至山寺闭门,沈淙便让秦检去雇辆骡车过来,崔垢怕秦检于这京中并不熟悉,扯了小弟阿戌兄与其一同去了。白微见这二人也熟悉不到什么地步去,三人再一起丢了,遂也跟了他们三人过去。

    最后就只剩了沈淙谢妩,及振缨三人。

    二人相约往前略走了几步,“那人是?”谢妩闻言稍稍一怔,才且明白九郎所问为何,“‘南文星’曾谔。”看观了这小半日公案审理的九郎还会不识得么?不觉莞尔一笑,轻轻一抿唇道,“若是认真论起来,我还算是他的表姊呢。”见九郎神色疑惑,又再解释道,“舅母与其同属于金渊曾氏。”。

    沈淙恍悟应声,“原是如此。”。

    其时日头已有西偏迹象,本还温暖的春晖也渐次透出清寒来,沐身其间的沈淙不由得微微一颤,振缨见状生怕公子受寒染疾,便说去对街的衣铺买件避寒的外衣来,沈淙本是要道声‘不用’的,最终却没有出声,还是任其去了,见其走远,方转目凝向天边尽显温柔的粉橘霞光,“他,来找你是?”。

    说起此事,谢妩就不免汗颜心虚,“人言我‘身处深闺,甚难一见,如此偶然碰上,方才不顾礼数,冒昧上前晤谈。’”还道,“‘人都言谢氏女虽不出闺门,而士大夫交口称之。’”。

    若是为人知道,她这‘身处’之‘深闺’,从来都是深闺以外,而非深闺以内——

    而其父又是那位张口礼教,闭口纲常的山松居士曾松之——

    想来,纵然不加斥责,微词也是难免。

    毕竟,在抱持着“翰墨文章之能,非妇人女子之事。”观念的国朝士大夫眼中,女子弄文已是可罪之事,何论还是如她这般不甘困守闺门,屡屡抛首露面,几将传统礼教弃绝度外之人了。她自己倒是并无所谓,只怕累及父母叔舅之声名。想至此处,不免故作轻松地俏皮一笑道,“若是任其这般‘交口’相传下去,此生可就真就如他们所说的。”

    “嫁不出去啦”。

    “我在这里”

    这温柔霞光让沈淙因疲顿而滞涩的神思得了一瞬的放松,忽而发觉自他入京以来,见得最多的好像就是这春暮景象。

    可若认真算起来,这也不过是第二回。

    不同的是,这回,身侧有了与他同观这等美好的人。

    他不由侧目笑望,那头戴幕离的佳人,是令这夕阳都为之失色的美好,几乎是发自本能地道出那一句,他以前从来不敢说的话。

    谢妩陡然闻声,余音一顿,怔怔回望。

    适时微带凉意的春风将幕离掀开一线,九郎与她的目光短暂相接,便即迅疾撤目上瞟,向他身后招手道,“我们在这里。”。

    原是去租长车的几人回来了。

    竟是这般快。

    未几振缨也自回来了,却不想其于衣铺内挑拣半天,最后挑了件褙子出来,还是墨紫色的,此时的沈淙很想问问他这长随,究竟知不知道这‘满朝朱紫贵’中的‘朱紫’是什么意思?振缨也甚是委屈,这已是颜色最深,最接近皂色的一件了,正说着他要么去退了,沈淙却道不必了,接了过去,又递给白微,让给谢妩披了,此一桩事才算了结。

    眼见暮色将近,几人也不再多话耽搁时间,遂上了那辆螺拉长车,其里空间恰能容下六人,几人不约而同将‘主座’让给沈淙,沈淙也不再推脱浪费时间,只上去坐了。谢妩不顾白微挤咕暗示坐在了左边,又将白微拉在了身边。崔垢崔墇坐了右边,费力挤出一点地方给申戌,三人硬生生挤在了一起。

    “阿戌来我这里”

    申戌有些茫然地眨眨眼,要坐在小沈师兄身边还是很紧张的,正要说他这样就挺好的,还未出口就为伸手拉了过去,干涩地道了声谢,方才拘谨地坐了下来,就那样端端正正地坐着,一点也不敢动作。

    沈淙轻轻笑道,“随意就好,不必拘着。”。

    申戌虽是应了声,却还是未曾放松下来。

    其余人除去苏林与小桔子去了驭位,其余身轻体健举步如飞者一概都走步随行不谈。

    总算安坐下来,沈淙方叫车伕御车起行,那车伕应了声,一甩长鞭,望天清寺方向奔驰而去。

    长车去之不远,沈淙却又注意到满面皆是郁闷忧烦的小师弟,想必当是即将要见到湖鸣世伯的缘故,私心想着是否是他催逼得太紧了,那些嫌隙隔阂也不是一时就能消解的,而此回一去便是快三年,这孩子不会以为是他不要他们了罢?

    崔墇本就坐在他右侧,沈淙又再略往右坐了坐,声色温和地问道,“可是不愿去么?若是不愿,我就叫车伕转个方向回家?”。

    崔墇闻声抬首望向师兄,神色惑然呆了少刻,方才明白师兄所说,用力摇了摇头道不是,“是那人,都那副样子了,还使那清倔意气!”。

    这回轮到沈淙呆怔了。

    崔垢眉间一点郁色也为小弟这几近赌气的孩子话驱散,“大约是在说子厚兄,师兄。”见小弟颇为赞同地重重点头,眼底不觉染上了一点笑意。

    那二人向来互相看不顺眼,说来好笑,二人皆以为对方是清倔执傲难以相与之人,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他二人总共对话也不超过三句,这在听说这人委敕于地的壮举后,更加嗤之以鼻,言说与其再不往来,免得为他所引祸患所累,若非阿戌好言请求,别说出手相助,就是公堂都不去。将才又见其于师兄出言不逊,大约就更是恼火,过了这般久仍是这般愤愤不平。

    “少时无意气,何时有意气?”想起过往之事,不由默然一笑,“若说清倔倨傲者,当是无人能及崔家千里驹。”。

    崔墇闻之红了面垂下头去,“墇儿现在不是了”。

    沈淙却道,“我希望你还是”。

    “师兄,我——”

    “少年何用苦咨嗟,意气与日争光辉。”

    崔墇心内稍安,方有心说笑道,“那可争不过——”。

    沈淙置之一笑,转而正色郑重道,“尽管去做想做的事。只须记得,‘穷不失义,达不离道。’以及——”

    “无论你们何时回头,我都会在你们身后。”

    二人齐齐应声,“我们记下了,师兄。”

    沈淙转头看向申戌,“阿戌也是”申戌怔怔眨目,半晌才惝恍点头。

    这面貌黧黑身形精瘦的少年,是阿垢在牛溪塾读书时认识的同乡,本是相差无几的年纪,却为艰顿生活磨砺地少年老成,甚难见其少年心性。

    他也是在阿垢在塾中为人欺辱而休学在家,这孩子为阿垢送来他自己誊录的笔记时认识的。那之后,才从六师兄处得知,其母卖去家中棚户屋所凑的路费学资,全不够其在塾中的用度,甚或连最粗陋的笔纸都用不起——很难相信那笔好字竟是以石块树枝在地上及叶片上练成的。

    正如其学官而言,此子虽不算如何颖悟绝伦之辈,却胜在勤勉刻苦,每回考评都在上等。而依据塾规,上等都会奖掖以钱物休假,而申戌又不愿休假,学官便会为其换作经书帖本以及各式文具。

    尽管如此,纸墨于他仍是稀缺物件。却还是愿意为了交际不算太多的学友用上近百页抄录笔记。又有那‘虚假作保’之事后,他便有意关照济助这孩子。此回名列甲科十三名,也是很不错的成绩了,想来不久便会除官,出任地方。

    “今后有何打算?”。

    本朝职制律规定,除任官职必得回避乡贯及亲属,因此也就不可能于博陵一郡为官,既不在博陵,在哪倒都是一样的。若是没有特别的打算,倒是可以跟着他,以为他的助力。也是因此,才有此一问。

    申戌仔细想了一想,却还是未有所获,只茫然地摇了摇头。

    从前一心只知读书科考,如今经年心愿期盼都已得偿所愿,理应志足意满,千欢万喜才是,可却茫然若迷,罔知所措。

    更皆,转眼就要除任官职,可他却不知如何为官。若是做得好,便是造福一方,若是做不好,那便是为祸一方。他要是做不好怎么办?

    “若是无有打算,可有意与我一历那饿虎之蹊?”

    “那是何处?”

    “祥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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