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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台春色

    (一)

    汴京外城五丈河之南,清晖桥之东,有一处自然形成的宽阔高台,因附近居民大多为繁姓,因之称其为繁台。繁台之上建有一寺,因其寺落成之日恰逢周世宗诞辰天清节,因之得名为天清寺。本朝开宝七年,太宗下旨重修天清寺,并于内建塔一座,起先名为‘兴慈塔’,后因繁台之故,更名为繁塔。

    繁塔共皆九级,高二百余尺,是为帝都造身最高的建筑,极其雄伟壮观。

    每至清明时节,繁台之上,春意先发,万木吐翠,桃李争芳,白云碧树,日丽风和,京城居民尽皆挈妇将雏、携食担酒来至繁台,或郊游踏青,或饮酒赋诗,或登楼瞰春,或敬香拜佛——

    北宋诗人石曼卿为此盛景赋诗云,“台高地迥出天半,瞭见皇都十里春。”

    繁台春色由此而得名。

    如此盛景,自然不少慕名而来的人,其中最少不了的,便是每岁进京赶赴春闱的学子士子,鲁惇与曾谔便是其中之二。

    与春风得意而欢欣踊跃悠游汴京盛景的其他士子不同,此二人却是来此缓释失意情绪的,只因二人廷试成绩都不太“理想”,其中鲁惇为第四,曾谔为第五。为其他士子来说已然荣极至至的成绩,却非是为时人以“文星”相誉的曾谔所能坦然接受的,好在其性使然,心中即便存有怨望,也并不昭显出来。不似鲁惇,只因耻居其族侄鲁忭,也就是今科探花之下,竟然拒不接受朝廷的进士敕书,还且将其弃之于地,扬言要过二年再试——

    二人既是同年,又皆为失意之人,竟是意外相投,很快结为好友。

    又因钱袋失窃之故,无力也无意滞留于京的鲁惇就要回浦城老家奉亲读书去了,临走之际便邀了新结识的友人曾氏兄弟与他同游汴京,当先来了这繁台之地。

    二人登至繁塔半高处,眺目远瞰着皇都十里春景,只觉满心皆是畅然之意。

    朗朗清风将曾谔那身素罗大袖衫吹拂得翩然作响,让本还失意的儒雅之士平添了几分洒脱,衣袂不免吹到鲁惇身上,他下意识拍了几拍身上缯袍,免得其上灰尘污及那材质讲究的华衫,而后目望着塔楼之下的繁花盛景与峥嵘殿宇率性笑道,“时人谓之为汴京八景之首的繁台春色果然名不虚得,元谏这病疾来得可真不是时候,错过了这等盛景。”。

    鲁惇口中元谏,便是曾谔之弟曾诤,都是同年的新晋进士,名列第七。

    廷试成绩并不能叫他二人满意,其父又听其同僚言讲,吏部正忙于制科重置一事,便让他二人提先预备着。要应制举先得进策论五十首,元谏昨日于院外作那制策,却不想北方不似南方,晨暮温差会那样大,便就感了风寒,声重鼻塞只得于邸店中歇养。

    曾谔无声一笑道,“我们总还有机会的”“倒是子厚兄这一去就是两年,此回定得尽兴才是。”。

    “自是如此”

    繁塔塔身内外满璧着华彩,遍嵌造像砖,一砖一像,造像精美。

    曾谔负手举目细观,鲁惇亦驻足看其碑刻,又道,“时人撰修《祥符县志》,将繁台春色、梁园雪霁、金池夜雨、汴水秋声、州桥明月、隋堤烟柳、铁塔行云、相国霜钟并列为汴京八景。”“惇此回便只看这八景之首,之于其它景象,待惇复来京时,再邀元讱兄共游。”。

    “谔企足而待”

    其后再为鲁惇怂恿着攀至塔巅,从上往下看去,车马人群皆如蝼蚁,大河湖泊皆似污渠,这时才觉其塔高险可怖,高处疾风猎猎作响,头晕目眩几乎站立不稳,若从此处跌下去——

    这念头只在脑中闪过一线,曾谔那脸色唰地就白了。

    鲁惇让好友走在内侧,不要朝外朝下看,也不知过了多久,二人下到繁台时,曾谔几如虚脱了一般,两股战战满面虚汗。

    鲁惇却是面如常色,见好友逐渐平复,玩笑道,“惇今日得见汴京第九景”。

    虽是强作镇定,声色还是有些不稳,向人投去疑问神色。

    “文星惧塔”

    曾谔勉强作出的笑脸就更勉强了些,“君子故当不立危墙之侧,不涉险地之间。”。

    “不临高涉险,何以观得盛景?”

    “不近危踏查,何以整旧立新?”

    一向高谈雄辩的曾谔这时却是无有心力与他辩扯,挪动还尚酸软着的双足往天清寺方向走去。

    (二)

    这天清寺虽是建制宏伟雄阔,又有帝王遗风余泽惠及,其间香火供奉却不甚繁盛,只因历朝皇帝也只有在逢凶年饥岁才会来此斋戒祈雨,而在平时其间来往的就只有来此击钟示丧的公卿达官之家眷,不算热闹之余甚或还有些冷清。每年也只有在春夏之交,才借依繁台春景之荫泽,香火才能旺盛一段时日。

    二人入寺依例敬香出来,经过偏殿时却闻一句,“二位施主权请留步”。

    二人闻声住步,转头看时才道是位老僧。

    那老僧年约五十上下,衣色破旧装饰简素,却面膛红润目光慈悲,身前只有一张半旧供桌,其上除却满贮签牌的签筒以外,别无余物,大约是因香火不济而转以占卜为生计。

    左右也无他人,这老僧叫的自然只能是他二人了。曾谔合掌作十问道,“不知大师呼止我二人,可是有甚施教之方?”。

    从降世起就为游僧断为“少年必夭”却无病无灾地活过了十八年的鲁惇,于这卦测吉凶之事自然嗤之以鼻,不过是妖道疯僧穿凿附会诓人钱财罢了,略无敬意地闲目傲睨着这老僧道,“好叫你知道,我可是身无分文。”言外之意,就是你怕是找错了人。

    那老僧也不以为怪,只喟叹道,“惜哉,惜哉。”。

    曾谔不免追问,“大师所“惜”何事?”。

    “世事如风多变故,功名利禄岂可全,何妨隐退田园中,横灾凶咎化作吉。 ”

    曾谔悉心求教,“还请大师详解”。

    “一双文星目,半个配军头。文章虽名世,却有迁谪祸。”

    “文星”二字甫一出,鲁惇心下就是一沉,后来一想“文星”也非就专指元讱兄,不定就是这老僧看人行事奉承诓骗罢了,又见好友面上尽是颓然之色,心中更是忿然皱了眉头冷声道,“我又如何?”。

    “一对突峻眉,半边不称额,纵有滔天权,难□□徙苦。”

    鲁惇闻言却是转怒为笑,“怎么个‘滔天权’?”,又再以目色对好友言道,你看此人连说辞都懒得换一套,坑绷拐骗的本事都未学到家就出来诓人了,他今日便要揭开这妖僧的诈伪面目。

    那老僧定目一看,道,“出将入相”。

    “不知大师从的何学何派?依的何门何法?”。

    那老僧瞻顾自身装束道,“从的佛门释法,依的麻衣柳庄。”。

    鲁惇冷然笑道,“那便有趣了,断某为‘少年必夭’的游僧,依的也是麻衣柳庄,从的也是佛门释法。既是同出一门,同学一派,一说少年必夭,一说权势滔天——”,至此顿而不语,谑目看那和尚半晌,再道,“敢问大师我这早夭之人,何时才能得滔天权势?”。

    “也不知大师能否看出某如今年岁,想是能够看出,那么——”忽地反手就将桌上签筒拂了下去,签牌便即落了一地,俯下身去凑近了身问,“敢请大师教我,如何一将及第,便能封将拜相?”。

    “若是说不出,就请即时收了此摊,再向我之友人致歉!”

    曾谔忙劝道,“子厚,算了——”。

    那老僧倒也不以为忤,反倒就近看着鲁惇面貌,眉峰之间逐渐虬结,不无遗憾地道,“黑气缠于岳渎,四杀发于堂额,此为珠玉陷于泥淤之相,主身犯械锁牢狱之灾,有性命之险。”。

    曾谔真怕此人再将这供桌也掀翻了,忙地将人拉开,又再将地上签筒捡起放回桌上,其时只剩了两支签牌,就听那老僧道,“看来这便是施主求得的签了”,曾谔只觉头痛非常,竟见那老僧竟还真解起签来,一时更是无可奈何。

    “天雷无妄鸟被牢笼,这是下下签。”那老僧自顾自道,“正应了黑气缠于岳渎的相势,施主只怕会身陷囹圄,而有性命之忧。”。

    曾谔正要问一句何以解厄,那老僧又将签筒内余下一签取出,目色忽而松缓道,“啊,是雷水解卦五关脱难!”“倒也不必过忧,从卦象上看来,施主虽有枷锁牢狱之险,幸在有贵人相助,灾厄自解。”。

    只怕再生出甚事来,曾谔布施了十两银,说了句“多谢大师解签”,就将好友拽出了偏殿,却不想那老僧还不住语。

    “这布施也过多了些,老衲就再多说一句。”“当年那游僧并未说错,只却那杀劫,已有人替施主应了,施主这回囹圄之灾便是由此而来——”。

    鲁惇不想这妖僧竟还能自圆其说,一时也不知他跟这胡言乱语的妖僧置什么气,这般想着满腔怨愤之气竟自一瞬消解了,转头却见好友面色仍是难掩颓然,也知是何缘故,虽是毫无根据的胡言乱语,却还是如鲠在喉心中不快,便自笑道,“元讱兄请看,惇这眼目,似不似一双文星目?惇这头颅,又像不像一颗配军头?”。

    曾谔心知此人是在宽慰于他,不觉轻轻一笑,“哪有如此诅折自身的?”。

    鲁惇直觉劝慰有用,再以手指己身道,“配军头,不称额,突峻眉,文星目,皆聚于惇一身,如那妖僧所言,此生既有名世文,又有滔天权,已是不枉,便是为人垢厉,迁谪流徙,又有何妨?”。

    “不当如此说”

    “如何不当说?”

    “士大夫之义,以名节为重,以清白为先——”

    鲁惇俊爽豪语道,“如桓大司马所言,流芳百世,也是一生,遗臭万年,也是一生。”。

    曾谔断然开口否其观点,“君子立身处世,有所为,有所不为!”。

    “名节重于泰山,权欲轻于鸿毛,岂可舍泰山而取鸿毛,弃名节而重权势乎?”而后又再进一步阐述道,“为人君子,自当砥砺名节,正身诚意,谨守本心,建不世之功,立不朽之业,以著之于史册,名垂于千古。”。

    鲁惇不以为意,“青史,那是身后事,求不得,也不必求。”“惇行事独不顾惜名节,但求无愧己心而已。”

    曾谔正色辩诘,“君子所坚守者,唯道义也;所履执者,唯忠信也;所顾惜者,唯名节也。以此修身,则同道而相益;以此事国,则同心而共济。若名节衰坏,道义不存,忠信不闻,乱贼出于世,危亡随之现——”。

    鲁惇笑着打断,“看来元讱兄的目眩症好些了,又能与惇辩难了。”。

    “不论将来世事如何浮沉变换,遗臭万年的也只会是惇,而公自将流芳百世,名垂青史。”

    曾谔一时语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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