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因为完全没有参加工作，我的作息变得格外混乱——下午两三点钟睡醒才是常态，偶尔提前醒来也是过了午餐的点。

    我提着最近几天制造出来的食垃圾走到门口，隔壁的门也被打开了，于是我和原田雅功四目相对。

    我的打扮和之前几乎没有区别。

    许久没梳洗过的、乱七八糟的头发，不合身的男式外套，脏兮兮的拖鞋，以及昼夜颠倒而导致的、状态十分糟糕的皮肤。

    稍微有点尴尬。

    让前男友看见自己的丑样之类的。

    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我动了动嘴唇，艰难地和原田雅功打起了招呼，“那个……今天休息？”

    “今天是周六。”他说。

    原来如此。

    我已经忘了周末这种东西了，毕竟我又不上班，况且就算还在上班的时候我也没有周末。

    我垂着头关上自己公寓的房门，突然听见原田雅功问道。

    “香坂现在在做什么工作？”

    啊，香坂啊。我想。也是，都这么久了，若是他还像原来那样喊我莉香才比较奇怪。

    “……没有工作。”我回答道，“目前在家待业。”

    “之前呢？”

    “在消防署做过几年。”

    消防署下设的培训学校是一年制的，因此我参加工作比大部分同学都要早点。原田雅功是正常上学，他毕业的时候我差不多都快成老油条了。

    “消防署……原来招女生啊。”

    “嗯，一直都招，只是很难考上，”我盯着门把手回答道，“这几年陆陆续续也有不少女消防员啦，说不定哪天你就能在新闻上看见。”

    因为体力问题，绝大多数女性消防员最后都会被分配去管理岗位，不过偶尔也会有我这样在一线队伍里的。

    原田雅功从嗓子眼儿里挤出一个单音。

    “后来为什么辞职了呢？”他问。

    “你想听到什么样的回答？”我反问道，“同事的排挤、上司的刁难、真正开始工作后发觉能力不足……这种理由要多少有多少，如果你需要的话，我不介意为你提供和人聊天的谈资。”

    “我是说。”原田雅功对我带刺儿的回答毫不在意，甚至好脾气地将疑问又重复了一遍，“真正的理由。”

    “没有，”我说，“突然感觉有点累，就辞职了。”

    05

    那当然是假话。

    但也算是真话吧。

    我不知道要如何定义自己辞职的动机，毕竟它真的有点蠢。

    原田雅功问我要不要一起出去喝酒，我同意了。

    好歹是前男友，我不太想让自己太难看，于是让原田雅功先回家等着，自己洗了个澡，把许久没穿过的裙子翻出来套在身上。

    最近横向发展得比较厉害，原来的裙子有些小了，等有空了还得去重新买一条。

    因为从参加工作起就没有使用过化妆品，我连可以遮盖自己的黑眼圈的东西都没有。我只能认命地把头发编起来，然后发觉连刘海都有点太长了，最终还是找了几个幼稚得要死的、根本不像是二十七八岁的人会用的发夹把它们夹住。

    再次推开门的时候，原田雅功站在门口。

    “不是让你回去等吗？”我问。

    “我也是刚出来。”他说，“你放在门口的垃圾，我帮你扔下去了。”

    多管闲事。

    也对，这个人从上学开始就很多管闲事。

    我和原田雅功在公寓附近的居酒屋找了个座位。下午的客人不多，老板热情地问我们要吃什么，我叫了一杯啤酒，原田雅功跟着我叫了一杯，然后随便点了几个菜。

    这家的毛豆味道还可以。

    “你现在在做什么？”我从毛豆中分出了些许注意力给原田雅功，“我听说你去读大学了。”

    “嗯，在大学打了四年球，现在就是很普通地在上班。”

    “公司在附近？”

    “离公寓一站路不到。”

    “毕业也有好几年了吧，现在才搬家？”

    “之前不在这边，”他说，“这边是分公司。”

    “下放？”

    “升职。”

    真好啊。我将毛豆塞进嘴里。大家都活得人模人样的，只有我越活越狗屎。

    06

    高三毕业典礼那天我穿着水手服站在班里的女生中间和她们打闹。

    有人问我毕业之后的打算，我说可能会去考个什么技术类学校，不打算读大学了。有人说莉香你成绩还不错，不继续升学可惜了，我没做声。

    那个时候我的档案都已经调去了离家不远的、消防署下设的学校，就差入学。

    我父亲是一名消防员，我十岁的时候他在火灾救援中受了伤，退役了。父亲拿着抚恤金和分配的房子做些小生意，折腾了两年倒也有模有样的，因此班里的同学们都以为我是商人的女儿。

    父亲觉得他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救下更多的人。为了父亲的愿望，我放弃了读大学的机会，决定成为消防员。

    倘若我能长久地干下去，说不定这就是一个励志又暖心的故事。可实际上并非如此，毕竟我最终还是选择了辞职。

    和因伤离开的父亲不一样，我是在全须全尾的情况下主动辞职的。

    我不敢告诉父亲我主动辞职了，也不敢回家面对他。因此我在外租了个小公寓，再也没回过家。

    ……扯远了。

    到毕业典礼的时候我已经和原田雅功分手了半年多，男生和女生的拍照队伍隔得还挺远的，其实我很想跟他说两句话，但又觉得太明显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作为稻实棒球部的正捕手，原田雅功其实算是受女生欢迎的那一卦，我不去找他，自然有其他人去找他。

    我捏着毕业证书用余光看着一二年级的学妹们围在原田雅功身边要校服扣子，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其实我并不是完全不在乎。

    若是真的能做到不在乎，我也不会和他分手。

    我毫不怀疑原田雅功是喜欢，或者说喜欢过我的，毕竟稻实的女生那么多，他偏偏选择了我。我只是单纯不理解我们的关系到底有什么存续的必要。

    所以我会偷偷注意他那边的动静，在心里想他会不会把纽扣送给那个长得超级可爱的学妹，又在其他人问莉香你在看什么的时候扭过头说我在看摄影师打算什么时候给我们拍照。

    如果——

    如果原田雅功拉住我，对我说，我后悔了，莉香，我们和好吧，或许我会点头，然后继续做他的女朋友。

    如果再早一点，在决定毕业志愿前他就要求复合，或许我甚至不会做消防员。

    毕竟打棒球就已经很累了，我们之中总得有个人顾家一些，消防员二十四小时的工作制根本就不合适。

    但是他没有说，从我提出分手到失去联系，他都没有说。

    所以我们走向了不同的人生轨迹。

    而毕业典礼结束后，我在课桌上发现的那枚校服衬衫的纽扣，也被我当做垃圾处理掉了。

    毕竟那时候我不知道把纽扣放在我的座位上的人是原田雅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