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高二第一学期开始的时候，我看见了自己的新邻桌。

    青道高中的分班并不是固定的，似乎是为了更好地让学生们适应与不同对象间的交往，每年第一学期，分班都会调整，还是完全打乱的那种。

    不过这和我没什么关系。

    毕竟我没有朋友。

    和那种调侃式、用于形容某个人性格很差或者做事离谱的“没朋友”不一样，我是真的没有朋友。高一开学时倒是有人试图和我做朋友，但他们很快就放弃了。

    毕竟我也是性格很差的人群之一。

    我提着书包走到自己被分配好的座位上，邻桌的男生转过头微笑着看我。对方的头发是少见的粉色，刘海剪得有些短，露出脸上清秀可爱的大眼睛来。

    “你好，”他说，“我是小凑春市。”

    我前桌的男生高一时跟我同班，在听见小凑春市向我做自我介绍后，他露出了惊恐的目光。

    “住口啊小凑，”他说，“不要和西园寺说话！”

    然而他提醒得有些太晚了，毕竟招呼已经打了出来。

    我在大脑里过滤了一下小凑春市的发言，精准提炼出了中心思想。

    他觉得我现在很好。

    因为早上睡晚了，我的头发是随便梳的，发绳也是昨天就戴过的，怎么想都不是可以用“好”来形容的状态。

    是的，我一点都不好，非常不好。

    我面无表情地将书包放在课桌上。

    “小凑君，”我说，“虽然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但是现在我不好，非常不好，特别不好，你不觉得对一个状态不好的人说好很失礼吗，你是想要和我炫耀你很好吗，我现在知道你很好了，但是我并没有因此觉得自己很好。”

    小凑春市大受震撼：“我只是在和西园寺同学打招呼。”

    “那你就不能换个打招呼的方式吗，明明还有‘日安’或者‘初次见面’这种更加稳妥的选择，”我继续攻击他的语言漏洞，“你又不是我，怎么知道我好不好？不知道我好不好，又为什么要对我说‘你好’？”

    新邻桌沉默了几秒钟，我看见他温和的微笑终于出现了裂痕，他大概完全无法理解我为什么会抓着他的一句招呼不放。

    “语言是神圣而庄重的，”我将手放在课桌上，“在说每一句话之前，都应当认真斟酌。”

    前桌露出了扭曲而惊恐的神色。

    小凑春市垂死挣扎，“但是，大家都是用‘你好’来打招呼……”

    “大家都用‘你好’所以我就必须接受你的‘你好’吗，有谁规定过‘你好’是打招呼的唯一方式吗？”我诚恳而热切地继续反驳他的发言，“说到底，随大流这件事本身就是相当失礼的，当你成为大多数的时候，那些被忽视的‘少数’就被你亲手扼杀了——比如现在，我不好，你随大流，用‘你好’来向我打招呼，于是我就被你强制性从‘不好’变成了‘好’，而我到底好不好，你并不在意。”

    小凑春市陷入沉思。

    大约过了接近两分钟，他终于放弃了挣扎，甚至进入了我的逻辑链，“原、原来事情这么严重吗？对不起，西园寺同学，我向你道歉！”

    02

    我们陷入了新一轮的辩论。

    “你为什么要向我道歉？”我说，“你向我道歉我就必须原谅你吗，如果是这样，你的道歉和你的打招呼有什么本质区别？”

    小凑春市：“……”

    小凑春市：“因为我的招呼让西园寺同学不开心了，所以我要道歉，我也并没有说西园寺同学必须原谅我，道歉是为了表明我的态度，是否原谅我则是由西园寺同学决定的。”

    “你为什么觉得我不开心了？”我寸步不让，“我只是告诉你我现在不好，你的‘你好’很失礼，但你又不是我，怎么知道我有没有因为你的失礼不开心？再说了，为什么道歉就是表明态度，谁规定的？敷衍了事的道歉也是道歉，你为什么会觉得它可以表明态度？”

    前桌男生的表情逐渐崩溃，他转过头看着小凑春市，露出了“看吧，我就说了不要和西园寺说话”的神色。

    小凑春市没有动。

    他大概是在我一连串的质问中大脑宕机了。少年那张清秀可爱的脸上逐渐失去表情，宛如进入了神奇的、老僧入定的模式。

    我转过头开始收拾书包。

    “话又说回来，小凑君你突然结束话题也很失礼，”我从书包里随便扯了几本课本出来，“为什么不问问我还想不想继续说下去呢？万一我想怎么办？你这样是不把我的感受当回事。”

    少年呆滞的目光微妙地聚焦了一瞬。

    “好吧，”他回答道，“那么西园寺同学，你想要继续话题吗？”少年的语气中带着无奈的妥协，我觉得他离精神崩溃也不算太远了。

    我将课本放在桌面上。

    “不想，”我掷地有声，“我为什么会想继续让自己不开心的话题？我是抖M吗？这种问题还需要问吗，你都知道你让我不开心了，为什么不将心比心替我考虑一下呢？从见面开始，你就一直在用‘大多数’的想法扼杀我这个‘个体’，希望以后你能改变自己的态度。”

    小凑春市：“……”

    小凑春市：“那个，西园寺同学，今天第一节课是数学，不用把英语书拿出来的。”

    我正讲到兴头上，条件反射抓着课本对他道，“你怎么知道第一节课是数学，难道老师就不会请假或者有事需要调课吗？再说我只是把英语书拿出来，又没有说是拿来上课的，你为什么要假定我是拿书上课？你又在用‘大多数’的行为逻辑扼杀我这个‘个体’。小凑君，我对你很失望。”

    03

    小凑春市再次沉默了几秒钟。

    然后他仰起脸，对着我露出一个灿烂却让人遍体生寒的笑容。那笑容宛如少年漫画里的高智商反派的招牌表情，有一瞬间，我觉得自己会被对方杀掉。

    “西园寺同学，”他说，“课程表就贴在黑板旁边，老师也签字了，你可以自己去确认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