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落

    “7月6日下午18:27,我市跨江大桥北岸附近一高中学生王某坠江,幸有热心人士相救,及时将王某送入医院,现在已抢救成功。经初步了解,警方初步判定为王某因期末考试成绩不理想,学习压力过大……”

    夏天的傍晚又燥又热,窗外蝉鸣不断。

    落日在天边烧出了一片绯红的火光,和乔可矜昨天在跨江大桥上看到的很像。

    老旧的电风扇运作时发出呜呜的噪音,像是哀嚎。她蜷缩在沙发上,麻木地听着播音员播报新闻,为那死里逃生的学生松了一口气,耳朵不自觉留意陈梅的动静,直到脚步声在她身后停下。

    似乎也是在看新闻,等到这则新闻说完了,陈梅才嫌弃地说了句:“现在的学生都是娇生惯养,一点苦都吃不得了。谁没有学习压力啊,就她受不了?还跳桥?一点都不为父母考虑,真是白把她养这么大了。乔可矜,你可别学她的,要不然我可不认你,尸体都不会去认的。”

    听她这样说,乔可矜有一丝庆幸。

    但压在心上的那块石头没有移开半分。

    嘴角尽力像往常一样扬起来,露出一个乖顺的笑,她说:“知道了妈妈,我肯定不会这样的,你上班路上注意安全。”

    但陈梅的视线只是轻描淡写地从她脸上掠过,好像看不出来她的笑有多僵硬。

    她总是这样,乔可矜也习惯。

    “今晚把昨天给你买回来的英语练习册前五十页写完,我明天早上检查。放了暑假也不能放松,还有两年就高考了,不能因为你是年级第一就放松警惕。”

    陈梅在门口穿着鞋子,一点也不觉得她说的话荒唐,继续说:“期末年级第二是不是又是那个叫徐知行的?我记得他期中那次好像是第一,虽然你这次比他考得好,但还是很危险。”

    徐知行,这三个字落入乔可矜耳朵里。

    作为一个五六岁开始,就被迫写课外作业写到半夜两三点的人,一晚上五十页练习册的任务都不会让她有任何波动。但提到徐知行,她不动声色抿了下唇,指尖划在沙发的布料上。

    不过脸上仍然是近乎空洞的乖巧,她说:“徐知行学理,我和他马上就不是竞争关系了。”

    “也是,男孩子就是适合学理。”

    像是提醒了她什么似的,她站在门口说:“别看你现在成绩好,学到后面就知道了,我让你选文科是对的,女孩子天生就是学不好理科。女孩子最好就是学文,以后考个师范院校,毕业了当老师,安安稳稳的,再嫁个有钱的男人,生个孩子……”

    她说得没完没了了。

    这些话已经听了太多遍了,乔可矜已经无法对陈梅说她有多么厌恶这些言论,只能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并准备好做出一些虚假,但是能让陈梅满意的反应。

    不过她好像是转运了,目光扫到墙上的时钟,黑亮的眸子睁圆了,她佯装出惊讶的模样,“已经六点三十五了,你上班会不会迟到啊?”

    陈梅上班喜欢踩点,而现在比陈梅往日出门的时间要晚了五分钟,很容易迟到。

    因她这一句提醒,这场单方面的说教终于结束了。

    大门被“嘭”的一声关上,门外稍显急促的脚步声逐渐远去了,乔可矜当即感觉在这燥热的夏日里,终于吹来了一丝凉风,让她得以喘息片刻。

    接下来要解决的,就是那五十页的练习册了。

    这练习册是陈梅买的,和以前买的都大差不差,题目东拼西凑的,全都是乔可矜做过很多次的原题。除了浪费时间,已经不能让她有半点收获。

    她和陈梅说过这个问题,但陈梅从来不听,认定她就是想偷懒,亲自守了她一晚上,把一整本练习册写完了,才允许乔可矜走出房间。

    从那天开始,乔可矜就什么也不和陈梅说了。

    不过在昨天之前,她还会老老实实地写。而今天,她只想敷衍了事。

    只是答案已经被撕掉了,要敷衍也很麻烦。

    好烦。

    她躺在沙发上,吐出了很长一口气。

    最后的夕阳从阳台照进客厅里,新闻播报已经结束了,听着电风扇呜呜的声响,她从沙发缝隙里掏出她攒了很久的钱,才偷偷买到的二手手机。

    上面有几条微信消息,来自于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徐知行:【出来玩?】

    徐知行:【怎么不回话?】

    徐知行:【又在家里装乖宝宝?】

    隔着屏幕,乔可矜都能想象到他眉头微蹙,不耐烦的模样,和学校里光风霁月、温柔明朗的校草可是半点不沾边。

    而且看他这熟稔的口吻,乔可矜会怀疑她的记忆是不是出了问题。明明他们同班一年,直到昨天才第一次和对方说话,就连微信,都是徐知行昨天直接拿着她的手机强行加上的。

    他干嘛要这样说话,难道就因为昨天吗?

    可想到昨天。

    乔可矜呼吸滞住,忽然又感到一阵心慌。就差一点点,今天上新闻的人就是她了。

    毕竟暑假的第一天,她就已经在谋划跳桥了。

    只是她也不会想到,这种事情还能有人抢在她前面。

    昨天下午有个文综培优班,要到六点才下课。

    她的计划是在下课回家的路上,路过跨江大桥北岸的时候跳桥。

    走在赴死的路上总不至于多欢快,她就慢悠悠地走,身侧的车流交错,她感受着夏日傍晚的燥热,拿出夹在笔记本里的遗书欣赏了一遍,又放了回去。

    她心跳很快,她知道她很紧张,也有些害怕,但更多的好像是激动和期待。

    虽然她看不到,但她很期待陈梅能露出痛苦和后悔的表情来。

    她是抱着这样的心情走到桥边的,这里靠近城郊,车辆很少,江面正对西边,可以看见落日半隐在天边的一大片火烧云里,映得江面通红。

    如此绚烂又壮观,正配得上一条生命的落幕。

    但如果在她的正前方,没有那个攀过栏杆,从大桥上一跃而下的学生就好了。

    坠落就是发生在那一瞬间的事情,是在乔可矜看到那个女生的同一瞬间发生的。

    她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心脏骤停了一瞬,视线没有焦点地落在女生跳桥的方向,眼里停留着女生坠落下去的残影。大脑瞬间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权,手指发软用不上力,笔记本掉落在地上摊开,遗书露了出来。

    但她没有注意到,她像是变成了一个失去灵魂的木头人,脑袋一片空白,

    后来都不知道过了多久,耳边出现了一个懒洋洋的的声音,“乔可矜同学,还要跳桥吗?”

    这一句问话唤回了飘荡的灵魂。

    乔可矜回眸,忘了看这人的脸,也忘了追究这人为什么知道她的名字,双唇与手指都在不住地颤抖,几乎要崩溃了一样,一直重复大叫:“刚,刚才有人跳桥了,救她,快救一救她!”

    颤抖的手指指向女生跳桥的方向,她有点腿软,单薄的身体摇摇晃晃的。

    徐知行好心抓住了她一只胳膊,没让她摔倒,“吓傻了?有在江里游泳的人救她了,人都已经上岸了,我也打过120了。你别叫了,很折磨耳朵。”

    在他话音落下的时候,乔可矜听见了急救车的声音。

    混乱的心跳终于趋向了稳定,她愣愣抬眸,终于想起了看眼前这个人的脸。

    少年比她高了一个头,眼眸微垂看着她,半掩着一双瞳色较浅的眸子,穿了个宽宽大大的深灰色无袖背心,露出结实有力的臂膀。抓着她手臂的手已经收了回去,单手插着裤兜,浑身都透着股懒意,哪哪儿都不像是个好学生。

    何况他还夹了根烟,烟头还燃着一点猩红。

    可乔可矜是认识这张脸的。

    只是看着这和印象里完全截然不同的人,她捏着帆布包带子,有点不确定,“徐知行?”

    小心翼翼的,很怕是认错了人。

    徐知行嘴角上扬,嗤笑了声:“是我长得太没辨识度了?怎么出了学校就认不出来了?”

    竟然还真是。

    乔可矜记得学校里的徐知行,是所有人公认的好学生,总穿着一身整齐干净的校服远远看着就和一棵松柏一样。走近了看,又会发现他总笑得温柔,尽管所有人都知道他家境优越,他也从来不会让人觉得有距离感。

    哪像是现在,怎么看都像个混不吝。

    乔可矜摇头,“你和在学校里的时候很不一样,而且我们也不算熟。”

    “也是,连话都没说过,是不熟。”

    徐知行又笑,笑得懒散又放浪,却对她说:“不过乔可矜同学也深藏不露啊,个子不高胆子不小,还想着跳桥呢。你现在还要跳吗?”

    心脏一下提了起来,乔可矜后退半步。

    “你怎么知道——”

    话没说完,她看到了徐知行手里的那张纸,那是她的遗书。

    她伸手要抢,但慢了一步,徐知行将遗书高高扬起,根本是她触碰不到的高度。

    乔可矜索性也不做跳梁小丑了,常年乖巧温顺的脸上难得出现了一次怒色,她冷了脸,说:“为什么会在你手里?你看过了?你不知道随意看别人的东西是很不礼貌的行为吗?”

    “这就冤枉了,是你自己没拿稳,这张纸就从笔记本里飘出来了。我也不是有意要看的,就随便瞥了眼,谁知道开头就这么刺激?”

    徐知行仍高举着手臂,很单薄的一张纸,隐约可见开头写着“遗书”这两个字,载着她十多年的压抑和痛苦,在傍晚江风的吹拂下飘飘摇摇。

    “和你有什么关系?还给我。”

    乔可矜脸色更沉了些,手摊在他面前。

    如此僵持了数秒,徐知行凝视着她的眼睛,在接触到她含着怒气的眼神后,叹了口气,还是把遗书放回到了她手里。

    但不知道是不是出现了幻觉,他懒散的神态变得严肃了起来,“你还要跳桥吗?”

    乔可矜下意识看向了救护车那边,医护人员抬着担架把那女孩子送上了车,已经要离开了。

    为她揪着的一颗心,勉强安定了下来。

    她抿了抿唇,语气仍不友好,“跳不跳都和你没关系。”

    “是和我没关系,但是你不要跳。”

    “你管不着。”

    乔可矜摸不准他的意思,拧着眉看他,还想说两句。这样劝人向生的话,如果是学校里的他说出来,那也还能听一听,可从现在这样一个混不吝的嘴里说出来,就很不可信。

    但她没说出来,只无声看徐知行,见他低头摆弄了一下左手腕上的电子表,一道狰狞而丑陋的粉色疤痕隐隐露了出来。

    “以过来者的身份劝你,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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