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可我修的是无情道。”

    轻飘飘甩下这一句,离珩就一副我倒要看看你接下来会怎么编的眼神看着阿洮。

    只看得阿洮如坐针毡,心里发毛。

    离珩脸上明晃晃写着一行大字——编不出来就杀了你。

    阿洮反应很快,泫然若泣楚楚可怜道:“正是如此,他们才逼你杀妻证道。你我情比金坚,你自然不肯,这才落到如此下场。”

    离珩微微皱眉,良久方道:“‘他们’,所指何人?”

    阿洮脑中顿时千回百转,闪过了无数个跟自己有深仇大恨的宗门,最终信誓旦旦道:“妙源宗。”

    阿洮此生,不对,前世身上背了不少罪名。例如什么偷了瀚海宗法宝啦,当魔宫圣女屠戮灵兽啦,色心大发勾引灵智长老不成恼羞成怒杀人灭口啦……诸如此类的,阿洮倒也不是很在意。不过是在漆黑的纸上再抹几道炭灰罢了。

    唯有一桩事,是阿洮所不愿背的。

    那就是寇家十三口人的人命。

    寇家十三口,皆为凡人。修者与凡人虽同在一界,但彼此井水不犯河水已是一种公认的秩序。修者虽强,但修仙者数量与凡人数量相比,不过九牛一毛而已。

    凡人敬修者、畏修者,但也并非如蝼蚁般匍匐在修者脚下任打任杀。

    为了保持与孱弱但数量众多的凡人之间微妙的平衡,大多数仙门宗派都严禁无故滥杀凡人。以此便也可分出道修和魔修之别。

    因而阿洮虐杀寇家全族,便是不可饶恕之重罪。

    此事以后,阿洮开始正式从一个恶名昭著放浪不羁的散修被打为魔修,并从此成为正道公敌。

    阿洮倒是想分辨一二,只可惜没人愿意听她分辨,也没人给她分辨的机会。

    前两月,她刚刚查到此事是妙源宗所为,还没来得及更进一步便死了。

    阿洮说到妙源宗时,忍不住咬牙切齿了起来,语气中也飘着若有似无的怨毒。

    离珩听罢,淡淡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阿洮忙不迭添油加醋道:“他们还诬陷你是魔修,将你关起来三天三夜不让睡觉,逼你就范,不给你吃东西,只给一口丹药续命,那丹药还辣得要死,吃下去肚子像着火一样……”

    没等她编排完,一阵阴寒之风忽不知从哪幽幽吹过。面前篝火无端猛然暗了两下。

    离珩抬手捏诀,指尖一点寒芒飞出去扶住了摇摇欲坠的火苗。那阴风再过,那火便如被放在玻璃罩中一般巍然不动,安安稳稳地烧着。

    不愧是离珩,哪怕记忆全失,修为也不逊往日分毫,不像自己,如今跟个凡人也没什么分别。

    阿洮刚在心中小小嫉妒了一下,忽然后背一凉。这次的阴风似乎是从自己正后方袭来。

    阿洮飞身跃起,凝神在掌中聚起一点灵力狠狠往自己刚才所在之地抛去。

    微弱的白光撞到一团模糊的雾气之上,白光如海上浮沫一般立时四散消弭,只隐隐勾勒出一个人形的轮廓。

    是一只怨鬼。

    这世上有人、妖、鬼、神、仙。

    妖为动物所化,鬼为人所化。而修士们一心所向,寻道、证道、得道,皆为成仙。

    显然这个不知从哪跑出来的阴森森的人形雾团就是鬼。人死念不消,则成鬼。

    若是从前的阿洮,这一记灵力丢出去,这鬼大概率得当场魂飞魄散。而现在她发出的这一下攻击,就像是随意用灵力捏成一个球跑出去,打在这怨鬼身上根本不痛不痒。

    而就这轻飘飘的一下,已经让阿洮满头大汗了。

    这鬼被阿洮扔出的白光所慑,微微一飘隐入黑暗。四周阴寒之气仍不消散,连小黄都有所察觉,对着空无一人的地方一个劲狂吠。

    鬼大概是发觉阿洮的攻击犹如棉花一般软弱,于是又重新开始酝酿下一次袭击。

    阴冷的怪风没有章法地乱刮,愈演愈烈,愈来愈急,忽然从阿洮左边猛撞过来。

    可是阿洮根本凝不出护体灵力,也无法依靠灵力来判定鬼的位置,只能凭着几乎贴到脸上的阴冷之气下意识做出反应。

    一阵阴冷寒气刺进阿洮左肩,她的整个左手仿佛被钢针细细密密地刺了一下,又麻又疼。

    那只鬼倏忽一下又钻进黑暗中。

    而阿洮也已经确定这是一只怨鬼。人死念不灭,便成鬼。善念不灭为魂鬼,怨念不散则成怨鬼。

    怨鬼与魂鬼根本不是一个层次的东西。

    魂鬼顶多偶尔出现在人的梦里,见见死去之前的亲人朋友,说几句话。也就是人们常说的托梦。

    怨鬼则不同,它周身怨气,满心恶念。怨鬼缠身的人通常气运急转直下,吃不下饭睡不着觉,走路都摔跤。凡人只能凭自己最近“有点倒霉”来推测,而修士们则可以知微,清晰地看见被怨鬼所缠得人眉心的鬼气,也就是所谓“印堂发黑”。

    更厉害的怨鬼可以拥有与修士一样,操控某种“气”的能力,直接杀死活人。

    今日应该是碰上怨鬼索命了。

    早上被狗咬,晚上被鬼追,真是倒霉到家。阿洮看了眼在一旁无动于衷看戏的某人,腹诽道,中午还捡了个狗。

    不同的仙宗,宗门规矩各不相同,但都有一条,祓妖除魔,先斩后断。

    意思就是,看见妖魔鬼怪,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杀再说。好歹离珩也是从正经仙门出来的,江湖上有名有姓的剑尊,怎么没看见这怨鬼似的。

    阿洮犹豫这瞬间,那怨鬼重整旗鼓,这回直接正面冲过来。

    阿洮左肩小腹右脚都被它撞过一次,鬼气缠绕着经脉,四肢冰凉迟钝,根本躲不开。

    被怨鬼创脑子是什么后果呢,被吞噬心智。用凡人的话来说,就是——鬼上身。

    阿洮眼看比不过,心一横闭眼喊道:“夫君救我。”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炫目的剑芒忽然从她面前横劈下来。干净纯粹的正统仙门的剑意逼得怨鬼连连后退。

    以鬼气为实体而存在的怨鬼收势不及,一部分撞到剑芒之上,仿佛被灼热的烙铁烫到,鬼气被瞬间蒸发得滋滋作响。

    阿洮小腿一疼,是小黄撞了上来。它似乎是想要保护阿洮,但到底太小了,速度不及那怨鬼。

    阿洮俯身抱起小黄,“真有良心!”说罢,她狠狠瞪了一旁依旧无动于衷的离珩。

    这世上妖有妖气,鬼有鬼气,剑有剑意。

    那剑芒一至,阿洮便认出那绝对不是离珩的剑意。

    就像阿洮,别人总说她身上萦绕一股“浊气”。非妖非鬼,却似妖似鬼。凡人或许看不出,但修士们的眼睛却能看到凡人看不到的,闻到凡人所闻不到的。

    阿洮身上这种特殊的属于她的气息,被正道们称为“恶魂浊气”。

    阿洮跟离珩打了这么多年,清晰地知道离珩的剑意是什么样子的——冷酷漠然,没有一丝情绪。

    而这道救下自己的剑意则是温润蕴藉,隐隐含光。

    阿洮往后退了两步,只见数道剑光又至,在空中划出无数纵横交织的剑意,将那怨鬼生生困在其中。

    “姑娘,你没事吧?”一位青衣玉冠,面容俊朗的修士手持长剑,急急走到阿洮面前。

    被叫惯了“妖女、魔种、恶魂”,忽然被温温和和喊声“姑娘”,阿洮有些反应不过来。

    蓝衣修士身后跟着位紫裙女子,满头青丝仔细地挽成发髻,钗饰不多,但每一样都精巧至极。细白的手腕上戴着一只冰透的翠绿玉镯,同样握着一柄长剑,看样子也是修士。

    她蹙眉看着阿洮,声音凌厉道:“你乱喊什么呢?不知道这容易吸引厉鬼?”

    阿洮抱着小黄耸耸肩,“噢噢,原来是这样。”

    蓝衣修士微微上前一步,作势要握阿洮的手,阿洮下意识退了半步。

    这忽然而至的两人,灵力精纯、出手的招式利落,显然是正道仙门出身。

    阿洮也说不清所谓自己身上的浊气是一种什么气息,是香味还是臭味,让人问了便觉舒坦的还是忍不住掩鼻逃离的。只知道这种气息很容易被修道之人发觉,尤其是修为高一些的,更容易察觉常人不觉之物。

    因此阿洮认出此二人身份后,便有意保持距离。她现在修为尽失,虽然那种气息也会随之减弱,但用于掩盖自身气息的能力也随之减弱。保险起见,还是离他们远一些的好。

    好在凌羽忽然也察觉到自己动作有些唐突,没在靠近,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道:“姑娘,你被怨鬼冲撞,经脉中已有鬼气,需要尽早剔除。”

    普通人被怨鬼冲撞,受鬼气所扰,多一分气血便会弱一分。而眼下这支怨鬼显然不是普通的怨鬼,所以他是要给自己去除鬼气。

    阿洮还未来得及拒绝,那女声忽又响起,“师兄,先将那怨鬼除了再说。”

    紫衣的小师妹一步挡在两人中间,她一边说,一边看向被师兄以剑意困住的那只怨鬼。一眼扫去,她神情猛然一变。

    那只被困住的怨鬼似乎是发觉自己会被剑意所伤,没有再冲撞那白光,只是老老实实坐在原地懵懂可怜地看着他们。

    若是普通厉鬼露出这种表情,她一定不会动容。但眼前这只怨鬼实在是太美了。

    蛾眉螓首,肤若凝脂,一双美眸含情宛若秋水,盈盈姿态似山精野魅一般,若非目光有种怨鬼特有的呆滞,只需一瞥便能摄人心魄。

    紫衣小师妹瞠目结舌地回头看着阿洮。

    一人一鬼,一模一样的一张脸。只是阿洮的瞳孔更灵动些,像是拓印了云霞辉光,真正的一眼万年。

    “凌羽师兄!她们的脸!”她忍不住惊叫道。

    然而再等她指向那只鬼,它又变了模样。此刻是一只圆滚滚的奶狗模样,是阿洮怀里的小黄。

    可爱但瘆人,平添几分森森之意。

    凌羽听出师妹声音中的惊疑,转身走近那只怨鬼,思忖道:“陆蓉师妹别怕,它似乎只是在变成自己所见之人的模样。”

    怨鬼由人所化,鬼气凝聚成形也应当是和生前形貌相差不大,而这怨鬼却似乎不知道自己生前是什么样子一般。这和素日里长老教导的似乎不大一样。

    陆蓉疑惑地看向凌羽,问道:“师兄,这只怨鬼好生奇怪,一直在变换样子。”

    凌羽摸着下巴沉吟道:“怨鬼一般同自己生前样貌相似,它却一直模仿我们的形象,竟像是不知自己为何物一般。”

    “鬼死之前都是人,哪有人不知道自己是何样子的?”陆蓉颇为不解。

    说话间,那怨鬼已然又换了形貌,成了一位长身玉立,俊美冷峻的男子。

    “那这又是谁?”陆蓉忍不住惊讶问。

    离珩现身,淡淡启唇:“是我。”

    这回凌羽和陆蓉闻声俱是一惊。

    这人在这似乎很久,而他们俩却全然无觉!

    这样高深修为之人,居然和一个凡人混在一起?陆蓉疑惑地看向阿洮。

    阿洮冷漠摇头,果断撇清关系:“我不认识他。”

    凌羽打量离珩一番,见他仙风道气,料到也当是修仙之人。他拱手做礼,客气道:“这位道友,也是被此怨鬼吸引而来的么?”

    离珩瞥了眼阿洮,道:“不是。”

    说完,他抬手掌心朝下微微一压,一道数倍于凌羽的剑芒的凌厉蓝光铺天盖地从怨鬼头上压下来。凌羽用以暂时困住怨鬼的数道剑意如被踩碎的枯枝一般崩碎。

    那怨鬼更是被这强大的气息压得动弹不得。弥散的黑气逐渐被强行压缩,慢慢显示出婴儿的模样。怨鬼满脸痛苦之色,似乎就要支撑不住鬼体。

    这竟然是一只鬼婴?

    陆蓉忍不住问,“师兄,婴儿死后也会化成怨鬼吗?”

    鬼为亡人所念而生,婴儿连世间事尚不能知,缘何化为怨鬼?

    “死去的婴儿,不曾见过镜子,所以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子,因而没有定形状。”凌羽恍然大悟,“居然是极其罕见的怨鬼婴。”

    “婴儿不懂人世,心中怎会有怨?”陆蓉想不明白。

    离珩一出手便将鬼婴全然压制,凌羽已然知道他的修为远在自己之上。于是凌羽问离珩道:“道友怎么看?”

    离珩道:“这怨鬼并非自然而成,是被人制造。”

    陆蓉皱眉惊道:“居然有人制造怨鬼?这是为什么?”

    凌羽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转向阿洮问道:“这位姑娘,你是否记得自己是怎么被这怨鬼缠上的?”

    “对,你身上一定有蹊跷。”陆蓉忽然道,“怨鬼虽然不聪明,却也欺软怕硬。若非有什么东西吸引了它,它一定不会如此堂皇地出现在这附近。”

    陆蓉的话阿洮也明白。以离珩出手所展现的实力而言,方圆十里以内,这怨鬼绝无可能出现,更不敢滋扰阿洮。

    “姑娘,你身上为何会有妖气?”此刻怨鬼的力量被完全压制,凌羽开始察觉到阿洮身上不寻常的气息。

    阿洮忽然紧张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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