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之地

    天幕中宋辞拂袖一挥,瞬间又变换了场面。

    公孙敖在进军途中亦与大队匈奴骑兵遭遇,一路且战且退,在损失了7000名骑兵后,终于狼狈退回西汉边境。

    与此同时,公孙贺也率军一万深入蒙古高原,然而深入敌人腹地最有可能遭遇匈奴主力的公孙贺却在草原晃荡了十余天,毫无所获,只好撤军回塞。

    【卫青这一支军队,本是从匈奴极易出没的上谷郡进兵,但匈奴军队时常神出鬼没,茫茫草原何处寻得匈奴踪迹,然而卫青却并未就此罢手,他果断下令千里奔袭,直捣匈奴龙城,行云流水,纵横敌境千里,斩首700余匈奴兵。

    战后论功行赏,李广和公孙敖因失军被问罪按律当斩首,两位将军如数上交罚金,这才被免除死罪,废为黔首,卫青则因功勋被封为关内侯。】

    “若不是李广和公孙敖两位将军牵制住匈奴主力,卫青岂会如此轻易千里奔袭,立下赫赫战功,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此实为李将军之质也!”

    昏暗的牢房中,司马迁虚弱地躺在蒲草垫就的冰凉土地上,乌黑的发被额上的冷汗浸湿,下身血迹斑斑,清冷的一束月光透过狭小的窗口照映在他满是狼藉的躯体上。

    无颜再见家人,司马迁几欲自尽身亡,可修通史是司马家几代人的理想,是父亲的遗愿,是他从小发下的宏志,是他丈量山河收集的毕生理想,他若是就此死了何人来继承他的遗志呢?

    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子膑脚,《兵法》修列…。

    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他不能死的如此龃龉。

    司马迁咬紧了牙关,忍下一切羞辱,他得活着才能修完《史记》。

    【与匈奴交锋,只占据其疆域是下策,游牧民族的国力非是土地而是牛羊、人口和牧场,剿灭匈奴有生力量才是上上之策。

    龙城一战开创了汉朝长途奔袭的新战法,为以后的朝代提供了新的模板,这一战减削了汉军对匈奴的畏惧,从这一点来讲,卫青之功名副其实,当封侯。

    元朔元年,二十九岁的刘彻终于有了皇长子刘据,为帝国基业生下继承人的卫子夫也母凭子贵被册立为皇后,卫家从此彻底改换门庭,成为炙手可热的长安新贵。

    这一年秋天,经过春夏水草丰茂的滋养,人马皆膘肥体壮的匈奴人,再一次对汉发动战争。

    两万左贤王部匈奴铁骑马踏辽西郡,斩杀辽西太守,劫掠边民两千余人,紧接着又向西行,进攻渔阳、上谷,铁骑所向,无有匹敌。

    刘彻重新启用已被贬为庶民的李广坐镇右北平郡,任命他为右北平太守,用李广的威信来震慑匈奴。】

    天幕画面一转,山峦叠嶂,峰峦秀丽,群山环抱,绿意盎然,原是蓝田南山。

    李广被罢官期间无聊之际同颖阴侯灌婴的孙子灌强到蓝田南山游玩,蓝田风景秀丽,李广一行人回来时已经是夜半时分,路遇霸陵亭,霸陵夜间宵禁,李广的随从上前报了名号。

    “我家主人是前任的李将军还望亭尉放行。”

    酒壮怂人胆,亭尉喝醉了酒乱耍威风。

    “就是现任的将军还不能通过,更何况是前任的李将军。”

    天幕中,扮演亭尉的中年男演员一脸络腮胡,难掩傲慢之色,他骑在高头大马上盛气凌人,全是一副趾高气昂地小人派势。

    蛟龙落水被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一朝落势的李广只能忍气吞声被亭尉扣留在霸陵。

    画面翻转,李广复被重新启用,他请求准许带霸陵亭尉一同前去,一到军中李广就把亭尉杀了。

    刘彻并没有怪罪李广,反而下诏令为李广开脱。

    “率三军之心,同战士之力,故怒行则千里竦,威振则万物伏;是以名声暴于夷貉,威棱惮乎邻国。”

    李广之名足矣震慑匈奴,阵前立威之事,刘彻也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亭尉,亭尉!”

    愣神中的霸陵亭尉被身旁的随从唤醒,他把目光从天幕中收回来,醉意已被山风完全吹散,他打了个冷颤,下意识摸了摸脖子,大好头颅还好端端立在脖子上。

    身边随从张口欲要说些什么,却见自家亭尉嘟囔了句“夜间寒凉,叫大伙都散了吧!夫人还等吾家去呢!”说罢,便打马飞奔向城门而去。

    【有李广坐镇右北平,匈奴果真没有再次发动挑衅,东部边境安定后,刘彻把卫青调到雁门郡,令他领兵三万从雁门郡出塞,李广上次在雁门载了个大跟头,这次大汉选择从雁门郡主动出击,搜寻匈奴本部主力。

    果不其然,刚出雁门郡不远,卫青就遇到了在雁门郡劫掠的一股匈奴骑兵,卫青以三万兵力分两翼包抄,中路进击,双方交战,汉军斩首匈奴数千人,剩余匈奴骑兵狼狈逃窜。

    汉军两次出兵虽小有所获但并没有阻止匈奴南下的野心,匈奴一有机会就利用骑兵优势卷土重来,对大汉边境进行疯狂报复。

    公元前127年,匈奴左贤王部突袭辽西,杀死辽西太守,绕开由李广守卫的右北平郡,进犯渔阳、雁门郡,渔阳郡守将财官将军韩安国出城迎战时负伤败阵,随后退守壁垒不出,数月后因伤病发而死,匈奴趁机掠夺汉民2000余人及大量牲畜。

    如若放任不管,匈奴人将继续向大汉东部腹地深入,但汉武帝却采用了一个大胆的决策:胡骑东进,汉骑西击。也就是所谓的相互偷家。

    刘彻令车骑将军卫青领兵三万从云中郡迅速出击,突袭匈奴防守薄弱的河南地。李息率军从代郡出发,向东北进兵,作救援上谷郡姿态,以疑惑单于,策应和掩护卫青的行动,同时牵制匈奴本部,减轻卫青压力。

    那么汉武帝为何要弃东部战线于不顾,任由匈奴蹂躏抢掠,而选择攻伐河南地呢?

    诸位道友请看。】

    天幕中,茫茫苍穹下,绿色草原浩瀚如海,起伏跌宕,一直绵延到与天相接的地方。

    郦道元仿佛置身其中,从空中鸟瞰黄河九曲十八弯,河南之地成几字形,西与贺兰山相接,冬至呼和浩特,北倚大青山,南临鄂尔多斯高原,如一把平展的扇子。

    “黄河百害,唯富一套。”

    河套之地气候温和,地势平坦,黄河顺势而下哺育千里沃土,这里水源充足,植被茂盛,满目青翠,素有“塞上粮仓”之称。

    郦道元从未以如此视角领略塞外风光,他叹息道:“如此,才可窥全山河壮丽!”

    【河南之地就是今天的内蒙古鄂尔多斯草原,又称河套平原,地理位置优越,物产丰富,但如此一块宝地必然引起多方势力的觊觎与争夺,这里侵染了无数的鲜血。

    昔日赵武灵王变俗胡服,习骑射,北破林胡、楼烦。筑长城,自代并阴山下。至高阙为塞。赵国在大黑河东岸放养马匹,操练骑兵,北击匈奴与强秦争雄。

    至于赵惠文王时期,匈奴向南越过阴山,逼近河南地,常年骚扰河套、雁门一带,赵国派李牧驻守雁门郡。

    李牧每天宰杀几头牛犒赏士兵,又教士兵练习射箭骑马,但匈奴每次入侵,李牧便立即收拢人马退入营垒固守,不敢出战。

    如此几年,匈奴认为李牧胆小,就连赵国守边的官兵也认为自己的主将胆小怯战。

    李牧爱兵,可边境的官兵每天得到赏赐毫无用武之地,还不得不忍受匈奴的随时骚扰,长此以往大家心中都憋着一股戾气,都愿意与匈奴一战。

    李牧看时机已到,就准备了精选的战车一千三百辆,精选的战马一万三千匹,敢于冲锋陷阵的勇士五万人,善射的士兵十万人,全部组织起来训练作战。

    同时让牧民赶着大批牲畜漫山遍野到处放牧,匈奴中计果然派小股人马入侵,李牧就假装失败,丢弃大量的牛羊辎重,故意示弱于敌麻痹对手。

    匈奴单于得知后,率领大批人马入侵,匈奴的主力被一步步引诱到长城外围。

    李牧趁机夜袭匈奴大营,张开左右两翼包抄反击敌军,大败匈奴,杀死十多万匈奴人马,这一战使匈奴主力几近全军覆没,大伤元气。

    李牧乘胜追击,灭襜褴,打败东胡,收降林胡,重新占领阴山南麓以及河南一带。此后十多年,匈奴不敢接近赵国边境城镇,河南之地成为赵国重要的游牧区和战马供应地。

    战国末期,赵国衰落,匈奴骑兵重新跨过阴山,占领河南之地,臣服娄烦,时常纵兵南下抢掠,威胁秦赵边境。

    秦一统天下后,蒙恬又将匈奴逐出河套地区,却匈奴700余里,使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马,蒙恬守秦北境十余年,匈奴慑其威猛,秋毫不敢犯。

    时至秦末,天下群雄并起,冒顿单于东灭东胡西击月氏,统一大漠南北,又沿高阙南下,吞并楼烦王、白洋王之地,重新占据河套和阴山一带,之后一百年时间,河南之地被匈奴牢牢管控。

    河南地西、北、东三面被黄河环绕,西为贺兰山,北为阴山山脉,阴山余脉大青山绵延千里,横亘在漠北草原和黄河平原之间,只有几处狭窄的山峡沟通南北,河南地处在阴山南麓,谁占据了这里,就等于控制了南北交通的门户。

    从河南地向南穿过毛乌素沙漠和鄂尔多斯高原,则可到达上郡,而上郡距离长安只有300多公里的路程,匈奴轻骑一日即可兵临城下,此等战略要地,大汉不可不争。

    匈奴以河南地为跳板多次大举进兵关中平原,烧杀强掠边民,威胁汉人统治,此地正如一把尖刀,匈奴随时可持此刀插入帝国心脏,这样的威胁,对于定都关中的西汉王朝来说此刀必须掌握在自己手中,才可让刀尖向外。

    若是西汉掌控了河南地,就可以黄河,阴山等天然屏障为依托,抵御北方匈奴骑兵南下,再利用此地优势在此建立反击匈奴的后勤基地,就可以彻底改善汉朝和匈奴之间的防守形式,所以河南地必须在汉王朝的控制之下。

    从这一点上来讲,汉武帝刘彻的确雄才大略,远见卓识,他开拓高祖刘邦之业,通西域,逐匈奴,晚年自知穷兵黩武、奢侈、方士之弊,下了罪己诏,其在位期间不失为鼎盛之世。

    后人常把秦皇汉武并称,作为雄才大略帝王的典范,汉武帝刘彻作为西汉的象征,一手把西汉打造成为当时世上最强大的国家。

    后世之人,多用私德批判刘彻。

    帝王薄情,是非对错,早已消入历史洪流,但帝王之业,奠基华夏之功自有天道定夺。】

    “咳!司马迁!”

    古稀之年的刘彻一袭帝王朱衣常服虚弱地靠在塌上,熬夜看完司马迁的史记后,刘彻猛然喷出一口鲜血,他自知大限将近,欲交代后事,令人传大司马大将军霍光,车骑将军金日磾,御史大夫桑弘羊即刻进宫觐见。

    皇太后年轻寡居,恐会骄奢淫逸,骄奢淫逸又大权在握,必是国之灾殃,念及此,刘彻目光一寒。

    “咳咳,咳……。”

    刘彻缓了口气,决心为下一任年轻帝王从根源拔除其母家威胁后,复把目光从天幕处转向司马迁。

    “司马迁你听见了吗?神明都认可朕的功绩,朕私德如何都留给后世之人评说,朕承认朕的过错,可朕的功过自由天道定论。”

    “司马迁,朕不会杀你,不会成全你千古忠烈之名,你且退下吧!”

    司马迁欲言又止,他最后看了一眼行将就木的帝王,果断转身走出大殿。

    落日余晖将要退尽,属于当今陛下的光辉将永远落幕,明日再升起的朝阳,将带给大汉新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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