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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京篇·知寒(4)

    施如琰冷了谢知寒好一段日子,很长时间没有再来。

    谢知寒原是想找他解释清楚的,但一想到那晚已经解释得够清楚,施如琰依旧不信,便也沉寂下去,不知自己还能再说什么了。

    她足不出户,常常坐在窗棂旁发呆,一坐就是一整天。

    于是全然不知外界发生了什么。

    直到那一日,宫里头忽然异常热闹,眼到之处尽是张灯结彩,红毡铺满地,甚至连她房门口的对联儿和门神都换了新的。

    她有些疑惑,又难免被这热闹带动了些兴致,笑着问身边女婢:“今儿是什么好日子,怎的和过年关似的?”

    她本是随口一问,谁想那婢子竟直接跪下了,谢知寒心里一慌,声音都尖锐不少:“怎么回事!”

    “回施夫人,今儿是......”小女婢犹豫不敢开口,谢知寒便一脚踢去,将那婢子踢得在地上滚了一圈儿。

    那女婢不敢呼痛,忍着爬起来跪好,心里暗暗叫苦:早听说这施夫人性子暴烈阴毒,手底下不知过了多少婢女,怎么偏偏让自个儿撞在了这档口上。

    她一咬牙:“回施夫人,今儿是皇上册立皇后的日子,新后的轿辇已在正中殿阶下候着了。”

    谢知寒眼神有些轻微地涣散:“册立皇后?如琰......如琰怎的也不叫我准备准备,我这模样,怎好受封?”

    她笑起来,如癫似狂:“琰郎终于来娶我了——”忽然停住,身子和头定在原处动也不动,眼睛瞪得极大,眼珠子却斜向门口,几乎将眼白全翻过来,又笑开了,“阿娘你来了?可是来帮我梳妆的?”

    施夫人这,这是魔怔了?

    小婢女想到这儿更是害怕,跪着缩在一旁瑟瑟发抖,大气也不敢出。

    衣衣蹲在她身边跟着她一起抖。

    打一见到谢知寒踢那小宫女,衣衣就开始本能地恐惧,像是那一脚结结实实踢在自己身上似的,再一看谢知寒神色迷乱又透着狞色,几乎快与她记忆中的那人完全重叠了。

    原来从这一刻起,娘就疯了么?

    衣衣身上有些发冷,紧揪着衣领子,狠狠打了个激灵。

    其实谢知寒此刻心里清楚得很:往日山盟海誓皆成妄言,施如琰终于还是负了她。

    是她自己不愿相信,她不愿相信放弃了这么多珍贵东西才换来的“爱人”,不过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渣滓。

    怎么可能呢?这是她看着一点一点长大的孩子啊。

    于是她坐下,对着铜镜梳妆。

    “一梳梳到尾,二梳姑娘与郎君白发齐眉......”

    檀木梳轻柔地穿过青丝,温柔得像是心上人的手。

    “六梳亲朋来祝庆,香闺对镜染胭红......”

    簪钗着头,有金鸟儿口衔红石榴落在她的发髻上,这皇后规格的饰物施如琰都能给她,想必是真心爱她的。

    “八梳八仙来贺寿,宝鸭穿莲道外游......”

    这么好的日子,最宜戴金披红,毕竟册立,总该是要隆重些才好。

    “......九梳九子连环样样有,十梳夫妻俩老就到白头。”

    她唱着梳头歌,明明是自己在给自己梳头,眼神却时不时往后瞥,面上绯红,语带娇羞:“阿娘——母亲——可不许再拿我打趣作笑话了!”

    她摸摸自个儿的头,忽然笑得和蔼:“知寒,你小时候总抱怨自己得了个男儿名,可知道阿娘为何给你取这两个字?”

    谢知寒嘻嘻笑着,神色又变回待嫁少女的模样:“可不晓得呢!”

    她抬手将耳边发丝细细捋好,像是慈爱的母亲:“孔圣人说‘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阿娘愿你如松柏挺拔不落,耐得住困苦,熬得过摧折,纵然千帆过尽,也不至于变了本心......”

    “知寒,你贵为星落圣女,怎的就变成这般落魄模样了?”

    她忽然停住不说话,直愣愣看着镜中娇媚柔美的女子,眼泪就那么一颗一颗砸在手上了。

    这是这么久以来,谢知寒第一次哭。

    小婢女战战兢兢地退下,大气也不敢喘。

    衣衣慢慢走到谢知寒身边,看着她孩子似的嚎啕大哭:“一步踏错,满盘皆输。我行至今日,竟是连一丝退路也没有了......”

    梳好的头发有些散乱,她紧紧环抱着自己的胳臂,想骗自己那是母亲将她拥入怀里。衣衣伸手虚放在她发顶轻轻摸着,听她哭得撕心裂肺:

    “阿娘,我想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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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册后大典结束后,宫里除了津津乐道那位仁德贤淑的新后,便是在讨论春寒宫的那位施夫人。

    这几日动静大得很,又哭又笑的,半夜听着瘆得慌,就连在院外洒扫,不进内院的小婢子们也整日里心惊胆战的。

    想来这施夫人,应当是疯了。

    正当宫里头都以为春寒宫真要如其名成为冷宫时,施如琰又去见了谢知寒。

    彼时谢知寒衣带渐宽,形容憔悴,直直看着窗外的天,眸子里一片黯淡。

    施如琰的眼眶有些红,他哑着嗓子开口:“姐姐,我来了。”

    谢知寒回头看他,面上木呆呆的,没甚的反应。

    少年靠近,将她抱在怀里:“是我不好,姐姐,”他将她鬓角的发勾在耳后,“姐姐那样帮我,我不该说那些话去伤姐姐的心。”

    他观察着怀中人的反应:“皇后......是贺执政家的独女,我娶了她,便是拉拢贺执政与我站在一边。届时,宋清一党处处受制,我便能放手去铺平我和姐姐的路。”

    宋清是先帝留下的老臣,官拜宰相,权倾朝野,为人刚正固执,素来以直言上谏闻名,也是施如琰把持朝政的最大阻碍。

    而贺执政一直眼馋着宋清的相位,虽为同僚,却时不时找宋相的麻烦,两人一直不怎么对付。

    这次娶贺家独女,也是施如琰和贺执政达成了交易:待除了宋清,宰相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子,就非贺执政莫属。

    施如琰看谢知寒沉默,想了想又补上一句:“我没和贺家小姐圆房,姐姐且放宽心。”

    谢知寒垂着眼,声音有些发颤:“如琰,你放我走罢。”

    “求你,放我走罢。”

    她挣开少年的怀抱,直直跪在地上,朝少年不住地磕头,屋里铺了厚绒毯子,却仍能听见额头重重磕在地上的砰砰声。

    “皇上,放奴离开吧,求求您看在往日情分上,给奴一条生路......”

    施如琰赶忙将她从地上抱起来,脸色铁青:“你要什么朕都能给,独独这个不行!”

    他将谢知寒死死揽在怀里,在她耳边哽咽:“姐姐,我也求你,求你别走,就当你可怜我......”

    她眼前一片模糊,看着面前少年张张合合的唇,只觉像是沉在水里听岸上的人说话,声音被水包裹着,如此不真实。

    令人作呕。

    接着,她就沉入了黑暗。

    ......

    待她醒来,就见身边除了施如琰,还有御医。

    少年一见她醒来,眼睛登时就亮起来了:“姐姐你醒了?”他凑过去,眉目殷殷,“身子怎样?会难受吗?”

    谢知寒还有点懵:“什么?”

    御医跪地行礼:“臣,恭喜皇上新得子嗣。”

    施如琰笑道:“辛苦医正大晚上跑一趟,您且快回去歇着吧,日后还要多劳您费心呢。”

    等御医走后,他急急地塞了软枕在她身后,牵着她的手笑:“姐姐忽然晕倒,可吓了我一跳,想不到竟是有了。”

    谢知寒茫然得很:“我有身子了?怎么可能?”

    “我让医正诊了好几次,错不了呢,”他凑在她耳边小小声,“姐姐有了身子,身边离不得人,又受不得颠簸,就好好留在我身边,什么都别想了。”

    “虽说姐姐肚子里的孩子不明不白的......”他说着这么恶劣的话,面上却一片关切,好像真的十分忧心这事似的。

    “但只要是姐姐的孩子,我都必定当自己孩子看待教养。若得个小皇女,我可天天抱在手里陪着玩儿呢!”

    “头三月若不注意,很容易出意外的,我听医正说,还有不少一尸两命的例子,届时姐姐出宫去了,我怕你出了事儿,身边连个人也没有。”

    谢知寒几乎快笑出来,她想,满朝文武,究竟是哪个不长眼的说施如琰丝毫不通帝王之术的?

    瞧瞧,连关心中都含着些旁的意思,这世上怕是没有比眼前这看似纯善的少年更会威胁人了。

    她忽然有些埋怨肚子里的这个孩子——未免来得太过不是时候,竟成了少年拿捏她的筹码。

    谢知寒将手放在腹部,心里酸涩:“琰郎,我再问你一次,”她盯着他的眼睛,“你可爱我?”

    她想,若她真的一辈子都要被困在这宫墙深深处,那就总得找个寄托撑着,让自己不至于崩溃,假话固然令人难过,但若是能骗她一辈子,于她也成了真的。

    她不问施如琰信不信她,她不敢再赌了。

    少年朝她笑,脸颊红红,有些羞赧的模样,圆圆的眼睛却明亮。

    她听见他说:“姐姐,这世上我最爱你。”

    你瞧,他还愿意骗他,还愿意跟她说这些裹了刀子的情话。

    既然他说了爱她,那就当他真的爱她。

    至于真假,有那么重要么?

    左右她已经不在乎了。

    于是谢知寒缓缓笑起来,像是以前她全身心扑在他身上时,连偷偷上街都想着买少年爱吃的那个笑,温婉又甜蜜。

    “好,”她听见自己在说话,活泼又轻快,“如琰,我不走了。”

    自己的声音仿佛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进她耳朵里,空茫又不清晰,她觉得好像和自己的身子脱离了,正旁观着这一出闹剧。身子被施如琰拥入怀中,她看到他又哭了。

    谢知寒定了定神,将思绪拽回来,轻轻伸手抹去他脸上的泪,打趣:“这么大的人了,天天哭,说出去也不怕让人笑话。”

    施如琰看着像是回到了年少时期的谢知寒,眼泪怎么也擦不完:“姐姐,你终于回来了......”

    她摸着他的长发,笑眼弯弯:“好了好了,睡吧,”她拍拍少年的脑袋,像他小时候哭的时候那样拍拍,“爱哭鬼。”

    施如琰将她压在床上,一叠声喊着“姐姐”。

    这一夜,烛火微晃,被翻红浪。

    谢知寒在迷迷糊糊中想着,若是不能再出去了,就这么安安稳稳过一辈子,她也是能接受的。

    至于世间第一大侠......谁年少时没一两个不切实际的梦呢?

    算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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