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流汹涌

    正是戌时,日薄西山。穿过幽静的院落,便是刘府下人的杂役房。

    粗使杂役此刻大都完成一天的任务,或树下休憩,或三两闲谈,内容到底也是闲谈非议,有关府上那位新主母的自是占了大部分。正讲到眉飞色舞之际,见了尚香,都戛然收声,局促行礼。

    当家主母怎会来杂役房?

    尚香带着居桃、浅翠等人,在众人好奇的打量中行至走廊尽头。

    打开房门,霉味混杂着血腥味扑面而来,房间逼仄,只堪堪容纳一张草席和长几,红燕蜷缩在角落里,右脚脚踝处赫然缠着脏污布条。见尚香来了,她支起身子:“奴婢要的东西……”

    居桃将怀中抱着的木箱放在她面前。

    红燕瞥了眼便收回目光,不慌不忙,一圈圈解下包裹脚踝的布条。

    血肉模糊的伤口暴露在空气中,形状狭长,斜斜穿过脚踝,似是利刃劈砍所致。

    她打开箱子,取出药瓶来,用手指沾了药膏,伸向伤口,仔细而缓慢地涂抹。

    “可以说了吗?”居桃问。

    红燕置若罔闻,只顾埋着头涂抹药膏。等她处理伤口、整理布条足足有一盏茶时间,急得居桃拧着眉头,恨不得拽着她逼问:“你说不说?”她这才将布条裹在伤口上,慢悠悠开口:“这事,我只同夫人说。”

    待到尚香遣退侍女,坐到红燕身边,红燕整理布条的手顿了下,略显笨拙地把末端打结。

    “那日你见我,可害怕得很。”尚香道。

    “奴婢承认,龙凤花烛有问题。奴婢买错了,”红燕拉下裤脚,慢条斯理地说,“至于其他的,说来话长……”

    尚香笑了笑,压低声音道:“你这是在……拖延时间,等药效发作?”

    红燕闻言瞪圆双眼死盯尚香,如同撞鬼,嘴张着,却半天说不出话来。

    “你想知道,我既然看穿了你们的阴谋,为什么还要过来?”尚香问。

    尚香又靠近了些,对红燕耳语几句。

    红燕看向一旁的药瓶,先是愕然失色,继而犹豫迟疑。

    尚香微微笑了:“所以,怎么选,你应该有答案了吧。”

    *

    吴郡吴县,顾府。

    陆议前往拜访,府邸难得热闹,顾生嫣直奔堂屋,脆生生唤道:“伯言哥哥!你找我?”

    陆议正临窗观景,见她来了,神色忽然几分冰冻。

    “伯言哥哥,你的神情……好可怕。”

    顾生嫣怔在原地。

    陆议总是谦和有礼,让人如沐春风,她还是第一次见他这般面若冰霜。

    “先前吴郡传言,议与郡主有私情,是你传出去的吧。”陆议道。

    顾生嫣有些心虚地避开他的目光:“阿嫣不过是和姊姊说了几句,没想到……”

    “是谁?”陆议走近一步,沉声问道。

    顾生嫣咬着嘴唇,抬眼看陆议,不说话。

    “我自己去查。”陆议提步离开,出了屋门没走几步,便见一人。

    他沉下脸,道:“是你。”

    那人虽作侍女打扮,衣着却与旁人不同,更为华丽,身形娇小玲珑,年纪约莫二八年华。正是盛家千金,沈回雪表妹,盛千月。

    “可有兴趣叙叙旧?”盛千月问。

    陆议随着盛千月到了庭院清净之处,盛千月道:“那流言是我传出去的。”

    见陆议依旧沉着,似乎早有预料,盛千月刺他:“其实你心知肚明,流言是实情,不是吗?”

    “议同郡主,发乎情,止乎礼。”

    他转身,冷声道:“以后,你若再做伤害郡主之事。陆家的手段,你是知道的。”

    盛千月见陆议要走,不管不顾地唤道:“陆伯言——”

    她绕到陆议身前,朝他道:“盛家和陆家,对孙氏有同样刻骨的仇恨。你我才是这乱世唯一可以相互依靠,并肩而行之人……”

    陆议定定看着盛千月。眼前的少女熟悉又陌生——

    从舒县回到吴郡后,他便认识了她。那时的她虽也沉默内敛,但本性不坏。

    然而,自她祖父盛宪同孙策龃龉、被孙权所杀后,盛千月的心思便愈发深沉阴暗。先前他曾尝试把她拽回来,有所好转,可是抵不过聚少离多,她仍是慢慢被心魔吞噬。

    他也曾劝过沈回雪多注意她,那时的沈回雪摆摆手:“伯言哥哥放心便是,她是我妹妹,我一定会照顾好她的。”

    念及此处,陆议忽然轻叹一声。

    “你,为何叹息?”盛千月问。

    “只是想起了沈回雪,”陆议眸光晦暗,“沈家衰落后,沈仪等人都好好活着,唯独她想不开,是听了什么人的挑唆,你我都清楚。”

    “噗嗤,她要怪,就怪她自己蠢好了,”盛千月嗤笑,见陆议神色淡然,开口道,“我早就知道,像她那样的蠢货,是入不了你的眼的。”

    陆议摇摇头,看向她的目光幽深如井,良久,才道:“唆使盛宪旧部杀死孙翊,以丹杨郡献曹;传播流言,破坏孙刘联盟,以期有朝一日覆灭孙氏——盛千月,你可真是好手段。”

    盛千月笑了:“果然。陆伯言,这些年,只有你能看穿我……我却从来都看不透你。

    “不过现在,我懂了——

    “你之于孙权,就如妫览、戴员之于孙翊。只不过,你要做到更心腹的位置,给孙氏更狠的一击……从你刻意接近孙尚香开始,你就在利用她的感情,包括后面入孙权幕府,就任海昌,都只是这场复仇的铺垫罢了……”

    陆议对她道:“你说得对,你从没看透我。”

    “陆伯言,”盛千月挑眼看他,语气里带了些偏执的疯狂,“你以为,孙氏之人就不会这样想吗?你敢以陆氏全族起誓,你从没想过复仇吗?”

    “……”

    见陆议没有反应,她大笑道:“孙尚香在荆州,绝不会好过。”

    “她过得如何,还不劳你告诉我。”

    “陆伯言,我们结盟吧。我还有筹码——我还有——盛家残部、沈家,以及……”

    陆议仍要离开。

    “你既然知道那些都是我做的,为何不杀了我?”盛千月大叫。

    “我之所以没有揭发你,是因为陆绩念着盛家,为你求情。若再有下次……我会亲自向陆绩请罪。”

    陆议抛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离开。

    待陆议阐明心迹,拜别了顾府亲友,正见顾生嫣独自站在门边,眼睛红红的,梨花带雨:“伯言哥哥……”

    “阿嫣,是议没尽早向长辈们说清自己心有所属,这才让你误会了。实在抱歉。议方才同长辈们说过了,以后不会了……”

    顾生嫣摇摇头,哽咽道:“是阿嫣强求的……这不怪你……伯言哥哥,以后,我们,还能见面吗?”

    “若有所需,议自会相助。若无他事,还是不要见了……阿嫣是个好姑娘,以后,一定会有比议更好的人,待你如珍,似宝。”

    顾生嫣含泪点头,倚门,目送陆议渐行渐远。她心里明白,他说这些是为她好。

    像他这样的人,她此生,大抵遇不到第二个了。天知道她有多么羡慕孙尚香。

    等她回过神来,却见盛千月背着行囊,站在一旁看她,神色复杂。

    顾生嫣胡乱抹去泪水:“千月姊姊,你这是……”

    “阿嫣,我要走了,不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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