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孙策

    此后,孙翊受急召回了吴宫,他神色匆匆,孙尚香本欲问个清楚,但孙翊并没有透露的意思,只让她好好待在陆府别院,来日再派人接她。

    孙尚香转念一想,若是关于二哥,不问也罢,省得烦心。孙翊离开,倒令她舒了口气。若是他知道自己欲做之事,只怕拼了命也要拦着。

    这天,陆议如约带孙尚香去找许贡之子。

    虽然他一再告诫她此事危险,但她坚持,总有些事不干会悔恨终生。

    那瘦小刺客手戴枷锁,脚戴镣铐引路,陆议孙尚香及一众扈从跟在身后。山寇所据之处地形复杂,若无人带路,极易迷失。刺客招供说,许贡之子,就在此深山之中。

    日头已经西斜,飞雁在头顶盘桓,众人都已疲惫不堪。

    孙尚香若有所思盯着那刺客:“此人不对劲。他分明是在带我们绕路。”

    “郡主且看便是。”陆议侧脸隐在夕日余晖里,教人捉摸不透。

    “靠,别给老子耍花样。”前面的扈从踢了刺客一脚,刺客唯唯诺诺应了声,垂头向前走去。

    忽然,一阵怪叫响起,一物直直坠下,落在众人眼前,原是只大雁,它双翅犹自挣扎抽搐,带起泥土,而后,精疲力竭般没了气息。

    “‘落雁’的典故,莫非是真的?”孙尚香不由得想起昭君出塞之事。可这大雁的反应处处透着诡异,完全没有故事的浪漫气息。

    “嘿,这大雁白白送上门让我们吃啊,”扈从大喜,抓住大雁,随即道,“翅羽也还完整,看来真是老天爷的赏赐了。”

    不远处传来低低的嗤笑声,孙尚香寻声望去,见刺客弯着腰,肩头耸动,似在压抑。

    陆议走到刺客面前:“若你诚心带路,你及许贡之子均可减免罪责。”

    那瘦削的刺客敛了笑容,头耷拉在胸前,从鼻腔里应了一声。

    越往密林深处走,刺客仿佛气力越足,背竹竿似地直起来,也不知是哪里来的精神。

    “不对 !此地我们来过。”一扈从惊叫。

    “怎么可能,我们一路向西——”另一人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熟悉的赤色标志刺入眼帘,他呆愣愣地吐出后半句,“怎么会?不可能!”

    天际最后一抹残阳隐匿了身影,暮色沉沉压下来,教人喘不上气。

    “此地,名唤‘不归林’,乃尔等葬身之所!”瘦小刺客猛地回头,目光尖锐如鹰隼,嘴唇已经被咬得鲜血淋漓,“鸟兽尚且迷失,尔等纵然插翅,也难逃出这迷障!”

    “哈哈……”他的目光向孙尚香射来,面容狰狞扭曲如恶鬼,“孙氏不臣,皇天不佑!获罪于天,无所祷也!哈哈哈哈……”

    刺客放声大笑。绝望到有些疯狂的笑声在密林中回响。那已经不似人声,而似野兽的悲鸣。

    几扈从闻言,连忙上前制住刺客,孙尚香拔刀,寒光一闪,刺客只觉毛骨悚然——那刀刃离他咽喉仅有一寸远。他吞了口唾沫,怒目而视:“要杀便杀!我许家无懦夫!”

    “你就是许贡幼子?”孙尚香美目冷如寒霜,压抑着熊熊怒火。

    “你动手啊!我知道,你就是孙策之妹!”刺客瘦骨嶙峋,皮肉似附在白骨之上,“你竟无能软弱到这般程度么?有本事,就杀了我。”

    孙尚香纤手一动,刺客脖颈一道口子绽开。但只皮外伤而已。

    刺客紧闭双眼,倒是一副视死如归模样。

    她冷笑一声:“杀你?那岂不如你所愿,便宜你了!你且带我们出去!”

    刺客睁眼,心一横,竟是撞向孙尚香刀刃!她利落抽刀:“想死?你想得美!”

    “呵呵……此为禁地,一入不归,”刺客被扈从使力押住,疼得倒抽一口冷气,仍然圆睁双目,道,“从没有人从不归林走出来……就连收留我的山中老叟,也葬身其中……”

    孙尚香目光瞥向陆议:“伯言,这也是你预料之中的?”

    “郡主放心,议自有解决之法。”

    “不可能……不可能……没人能走出不归林。”刺客放声大笑,“对,绝对不可能——尤其是你们这群蠢货!哈哈哈……”

    她抬手,凝视手中宝刀。

    爹……大哥……我该怎么做?

    她的目光探向陆议,他的目光也刚从古锭刀上离开,两人目光交织,陆议的眼神往密林深处飘去,似是在寻隐于乌云背后的明月。

    “哈哈哈……蠢货!都是蠢货!”刺客大叫,“那老叟也是——为了引走杀我的追兵,竟进了不归林,我不值得!我贱命一条,根本就不值得!”

    “伯言,我们走吧,”孙尚香收刀入鞘,眸子漆黑,无星无月。

    “郡主可是想好了?”陆议问到。

    “走时,把枷锁、镣铐钥匙丢在他面前。”她吩咐底下的扈从。

    陆议有些惊讶地看她一眼,而后,涌出些许感叹之色:“郡主,你……”

    她正视前方,眼神坚定。刺客打开桎梏,至少也需一柱香时间,到时候,孙尚香一行人早无影无踪了。

    身后刺客又开始大哭,口中不停喃喃自语,不知是因恐惧抑或绝望。这般癫狂未免反常了些。

    孙尚香的脚步停顿一瞬,到底没有回头。

    她和陆议越走越远,扈从的火把将两人影子拉得极长,和鬼魅般的树影搅在一起,风吹过,似妖姬漫舞。

    片刻,孙尚香忍不住扬起一抹嘲讽的笑:“我为我兄报仇。可说来,他是许贡之子,既非许贡,亦非刺杀我兄之门客,若我真杀了他,此后必定难眠,悔恨终身。他却遂意。”

    “但两家世仇,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又何以安慰我兄在天英魂!”她紧紧握拳,“是以我给他生机,又予之死路……我问心无愧。”

    一扈从被绊了一跤,他骂骂咧咧用火把去照,却见一抹森白,大叫道:“啊啊啊!骨、骨头——”

    “地里,全是人骨!”

    “这路,到底是他自己选的。”陆议对骚动充耳不闻,轻垂眼帘,“议所选之路……若郡主相随,便可走出此林。”

    随着陆议话音落下,扈从也不再喧闹。

    “哦?”孙尚香望向陆议,“此地鸟兽迷踪,伯言初至,何以识路?”

    “郡主肯信议否?”

    她啄了下头:“咳,今晚月色不错啊。”

    陆议指了指前方:“此处,看似是原路,实则是死路!”

    “我们明明是直线返回,”她往前走几步,环顾四周,“没错,我记得,我们分明是从此处进来,碰到绝壁……”

    陆议笑着摇了摇头,示意孙尚香随他而来。两人到了一处岔路口,她看得呆住了:“这,居然和刚才那处一模一样——怎么回事?”

    “这便是‘不归’原因之一。”陆议道。

    孙尚香不是路痴,但在这一刻,她体会到了路痴的感觉。她相信周围的扈从也是这种想法,因为他们脸上有同样的迷茫。

    她不再言语,随着陆议七拐八绕地行进。可是,心情却波澜起伏,难以宁静。

    就在走过密林拐角之时,从林中走出一人。

    孙尚香抬眼一瞥,随即狠狠掐了自己的手臂,不觉声音颤抖得厉害:“大、大哥?”

    眼前之人,正是孙策。

    孙策依然是姿容甚美的模样,他笑着说:“香香,大哥去打猎了,你想要什么小玩意儿?还是桂花糕么?”

    孙策从孙坚死后便没再叫过她“香香”,而是叫“尚香”,三哥都说生分了。

    孙尚香隐隐感觉,孙策是希望她快快长大。

    她用心练刀法,私心还是想听他唤一声“香香”。

    当称呼和记忆中重合的一瞬,她泪如雨下:“大哥,你还活着,你还活着!”

    为什么会觉得,那是一个永不能实现的遗憾呢?

    奇怪。

    孙尚香回想了一下,刚刚,似乎做了一个很漫长的梦,梦到大哥死了,自己和二哥大吵一架。

    梦里,好像有一个长得很好看的白衣少年。他启唇说着什么,她费力想要听清楚,可是什么也听不见。一切都被染上回忆昏黄的色彩。

    梦而已。

    “香香,是大哥离家太久了么?快来……”孙策张开怀抱,“大哥带你同去。这次再也不把香香丢在家里啦。”

    孙尚香破涕为笑:“好!”

    她正要上前,忽然,脑中闪过几个片段。

    孙策脸上缠着纱布,奄奄一息地躺在病床上,他嗓音微弱:“尚香,听你二哥的话……”

    大哥憔悴得厉害,生气一点点流逝,已辨不出昔日谈笑风生的模样。

    “大乔和绍儿……拜托你了……”

    他的生命,一点点枯萎在孙尚香手心。

    “郡主——”有谁在叫她?

    “香香,快来大哥这儿,”面前,孙策面色红润,生龙活虎,朝她挥手,“丹徒山登高望远,风景甚好!”

    丹徒山……打猎……遇刺……

    “大哥,不要去!大哥——”孙尚香声嘶力竭地呐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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