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追逐着阿斯特的背影。
受那不如自己结实却坦荡荡往前迈步的背影所驱使,盖布瑞尔模模糊糊地站起来,追逐着,并在追逐的过程中冥冥意识到一件事:他到达不了通常意义上爱所最终导向的地方了,不会有回音的——他却不想停下来。
爱是模糊的因人而异。好吧,可总该回答最初的那个问题的:爱是什么?或者可以更进一步——对于自己而言,爱是什么?爱带来什么?
答案立刻浮现而出:变化。
它就像无法预测的紊流,使人做出超越常识的行为。冲动,突跃,突变,倘若没有这种冲动,盖布瑞尔或许不会这么再次乘上机神——副作用足以令他望而却步。从这个角度来说,爱与灵感的本质或许极为相似。是催化剂,将逻辑和循规蹈矩的发展破掉的东西。然而之后会从中诞生出世界也未可知。从他的心中,开辟出新的一片天地……
——突然,盖布瑞尔似乎感应到了什么。
他的感官在与机神相连后被原本就强化了数倍,能感知到人所无法察觉的微末。似乎直觉也强化了,那灵敏而时常应验的有效的直觉——如今正警觉地叫嚣着。
像蜂的尾刺,有什么正要往这里来。除了那曾使机神废弃掉的猛烈的一箭外,盖布瑞尔想不到别的东西。
但是,在哪里?
心中出现这个问题。而后,仿佛被牵引着一般——他猛地转头看向了某个方向。
————
——好痛!
痛苦的源头似乎是头脑。意识正逐渐模糊但又好痛,连带着身体都快动不了。
“阿斯特!”
仿佛带着焦躁的是机神的声音。紧接着撞击:阿斯特没能及时操作,导致机神几乎是硬接下了敌人的一击。
“……抱歉!”阿斯特挣扎着坐直身体。剧痛依然纠缠着:“我马上进入深潜模式……”
“别那么做!你忘了吗?——之前你这么做后晕倒了整整一个月!”
“但没有别的办法了!”
为什么呢?眼睛也进了什么东西似的睁不开,好痛。一直在流泪。不适的间隙下一击又过来,靠着延迟性的防御与雅典娜自身的优异防御力扛下来。尽管如此,长时间被动受击仍不是长久之计。
“……我知道了,我把更多权限让给你……!”
“战略部的人会允许这样大幅度的改变吗?你已经将相当多操作交由我来自主了——”
“只剩下这个方法……!”
言语间,阿斯特飞快地从背后的暗格内掏出整装设备普罗米修斯来。疼痛仍持续着,让她无法冷静处事。
她将普罗米修斯与机神连接,断断续续敲着字。
疼痛难忍,心情也糟起来——前所未有!
——又被击中了。
怎么回事?机神的状态也远远不如平时,为什么?
受冲击的机神载着阿斯特退往地球的方向。首先靠近她曾作业的地方:那布置着防御装置的平台。
不能让德米德蒙破坏这里!——没有过多思考,从机神背上舱里接连射击出数枚导弹袭向敌方。
这时,阿斯特无意间看了眼身下。
那是近地防卫圈的银白表面。往日会有整装师在上面工作,如今却见不到人——应该是受德米德蒙袭击的影响撤回地面了吧。
可再一细看——不,似乎有人正上来……!!连接地面与此地的轨道电梯居然显示正在运作——在这种时候?会是谁?
“母,母亲……”
明明谁也没有看见,阿斯特却僵硬着表情,呆呆念出这个名字。
机神忽然高声道:“别分神,阿斯特——!”于是她猛地将注意力重新转向眼前的战场。
一枚亮星正飞快地接近这里。飞驰的美丽的星星,那是……曾将机神赫尔墨斯毁坏掉的终极之箭。
然而此刻她避无可避。状态不佳,机神自身又在整装调整的过程中暂时被削弱。没办法,只能硬接下来——
不闪躲了,阿斯特紧闭双眼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冲击。
而就在这时。
“阿斯特!!”
在机神的呼声中又撑开双眼。她惊呆了:赤红的巨大身影横断于箭矢飞来的路径上,光矢在那身影背后爆裂,散射开,化为无形。
而后,庞大的身躯再度发生令人不安的颤抖——大量破坏性八百万神的流入正在侵蚀那具机械躯体。
一刻也没有迟疑,阿斯特立刻驱着机神雅典娜往那里奔去。
“帕拉斯!”
“了解!”
已经不需要再言语,默契填补了中间的空缺。机神的掌部迅速出现大面积发光,像被加热过,继而将那面发光的掌心紧贴在红色机神也已被侵蚀的受击面。
温和的光芒自那里向四周发散。那时阿斯特这些天以来的研究成果——经调整后的纳米机械。
她研读了赫尔墨斯内部受污染的纳米机械程式,并逆向加以破解,以此制得能称之为解毒程序的纳米机械。一经投入后,污染区便极快地重新转变回正常的纳米机械。
赤红的机神阿瑞斯终于又能自如活动了。
谁知,里面名为盖布瑞尔的驾驶员开口第一句话竟是:“太好了,你没事——”
这话一下子将她打懵了。此次作战上机后状态就一直挺糟糕的,使她暂时忘记了直到出击前都烦扰着她的问题。如今这问题再度出现了:这人喜欢她啊!听他刚才话里的意思,甚至不知道她有应付破坏性纳米机械的手段就挡了上去,换言之是带着会死的觉悟的——这是何等糟糕……欠下了何等人情!
这感觉真糟啊。阿斯特完全混乱了,不加思索便脱口而出道:“你——盖布瑞尔·林奇,请不要做到这个地步!……我不可能回应你,要是抱着像让我有所回应的心态做到这种地步只会让你受伤,令我愧疚——”
而后,却听那头以更强硬坚定的声音回击:“你这人,别自作多情了!自以为中心!我——完全是为了我自己才喜欢你的!”
……什么呀?那理直气壮的样子!
盖布瑞尔说的是什么意思呀?没明白!人类果然很费解,但也正是这费解的地方叫人觉得有趣。
“是吗?那、那——那就随你喜欢吧!”
只听那头传来一声叹气。其中不掺杂负面情绪,舒畅,轻松,就好像他终于做成了什么事。
短暂的寒暄就此告一段落。盖布瑞尔又一次向着他的对手的方向前进,离去的身形通透又潇洒。
————
此时此刻,地面。
通往轨道电梯底部的房间中,有人正大喘粗气。
那声音是断续的,似乎稍一猛力就会剧痛。但地面看不见人。声音像从下方传来的,间杂水声,是有血在滴落。马奇马奇·桑切兹。
——他还活着。
连他自己都觉得难以置信,他居然还活着。刚才确实被枪击中了。似乎并没有打到要害,不过疼痛是实打实的,也在流血。
在他失去意识前发生了什么?
在与宋平中汇合的途中,马奇马奇碰上了最糟糕的结果:他预料之外地遇到伊迪亚·拉姆斯,走错了往后的每一步。再来受到枪击,糟糕透顶。
他那时太愤怒了,甚至忘记伊迪亚身上可能有枪支——明明母亲就是栽在这玩意儿上的!
在这之后呢?从铁框架间掉下去了,落在现在所处的这个平台。头先撞到,一下子晕过去。他确定是头,现在还有些晕呢。
忽然间,马奇马奇隐约听见有声音。
那是脚步声。他生怕这是伊迪亚折返回来而忍痛屏息。
……不。似乎不对。他在疼痛之中思考:无论是步速,还是鞋底的材质,与伊迪亚·拉姆斯的脚步声其实都相去甚远。
会是谁呢?没等马奇马奇继续思考,答案已经大大方方摆在他面前了:“马老师!”
——是宋平中。他的声音在空荡荡的机械四壁中回荡,显得声响巨大、嘹亮。
马奇马奇反应过来:或许是听到了枪声?毕竟□□也不能完全消除射击的声音。又或者是太久没等到自己,心生疑惑,便沿着发给他的路线图找回来了?
——似乎都有可能。眼下详细追究其中对错没有意义,仍听到血在滴落。
当务之急是让宋平中发现自己。可他的位置太微妙了,又不在地面上,看不见。
——那就用声音。他知道这会很痛苦,说话会疼,更别说大喊——那需要腹部的肌群也跟着配合。只是眼下确实找不到更好的办法了。
马奇马奇紧闭双眼,咧开嘴,顶着伤口处撕心裂肺的疼痛发出一声“啊”的大叫。这一下几乎令他昏厥。
好在这一切并非徒劳,急促的脚步声开始往这里靠近。
晕眩感愈加变得强烈。
而后,顶上模模糊糊现出宋平中背光的脸。他的声音和平时相比有些慌张,但听他的语气,自己此刻看上去或许还不是太凄惨。
“哇……!马老师!——你怎么了马老师?”
这个没礼貌的家伙终于说话加上敬语了。他用仅存的一丝理智思索道。
……但这不对啊,我又不姓马,是“马奇马奇(Makemake)”。
……也不对。明明是我自己的名字,怎么连我都弄混了?马奇马奇是名,我的姓氏是“桑切兹”……
在宋平中呼叫急救的声音里,马奇马奇再度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