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思檀第一天上课就在班内晕倒，他也说不出来为什么，当时心脏紧张到要飞出来。亲眼目睹她软瘫在地上后，李不言立刻将她抱起来，飞奔到医务室。

    她当时晕倒的动静不小，尤其是这非同寻常的身份，让老师们不得不认真重视起来她的身体状况。而受牵连最深的，自然就是课上提问后让她罚站的英语老师张秀竹。

    “张老师啊，你也是咱们学校的老人了，这新同学第一天来，何必为难她呢？”老校长站在校医院走廊的尽头，对张老师说到。

    张秀竹也没想到，程思檀看上去健康，实际上是个弱不禁风的娇娇女。这位众星捧月的明珠在她的课上晕倒，尤其是在别人眼中是她刻意刁难新同学，临近退休了却落得“晚节不保”的下场，怎么能忍下这口气。

    张秀竹辩解到：“丛校长，你可以问问丛欣同学，我上课就没有针对过谁。我只是想看看她的英文水平……”

    听完张秀竹的话，这位满头白发、看上去十分儒雅的校长一只手在空中摆了摆，示意她噤声，然后说到：“张老师，她甚至拿到了港澳名校的offer，你还在质疑她的英文水平？放眼全学校，有几个高中毕业就能考出来语言成绩的同学，更何况她在去年就通过了。好了好了，等她醒来，你进去道个歉，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

    老校长也不想再跟这位自视清高的英语老师继续交谈下去，他踱步走到病房门口，跟受在里面的班主任和丛欣打了个招呼，离开了。

    李不言躲在另一侧楼梯口后面，听完了二人的对话。他自觉有些尴尬，于是一直等到张秀竹进到病房里，才敢探身出来，随后也进入病房里。

    李不言进来时，程思檀早就醒了，她虚弱的躺在病床，左侧挂了一瓶葡萄糖，张秀竹站在班主任身边，班主任坐在床尾，丛欣坐在右侧，拉着她的手。

    “我没事，谢谢田老师的关心。”说完，她看向床尾的班主任，半句不提张秀竹。或许说话就已经是她的极限，她觉得胸闷气短，几乎快要窒息，丛欣也感受到她的手在颤抖控制不住地颤抖。

    她转头看向站在门口的李不言，牵强一笑：“李不言，谢谢你、送我来医务室。”

    李不言在众人的目光中走向她，她像奄奄一息地小狐狸，即使虚亏到极致，也要维持体面。他点点头，回给了她一个羞涩的笑，然后开口：“田老师、张老师，校医说程思檀挂完这瓶葡萄糖，休息休息就没什么问题了。”

    这时候，班主任田老师站了起来，她想把空间留给张秀竹和程思檀，于是走到丛欣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说到：“你们两个跟我回去整理一下一会儿上课用的卷子。”

    她伸手摸了摸程思檀细嫩的脸颊：“你就在这里安心休息。张老师，麻烦你照顾下程思檀了。”

    她并未询问程思檀和张秀竹的意见，而是直接下命令，这语气令程思檀觉得冒犯，于是侧脸避开她的手，说到：“不麻烦老师们了，我自己在这里就可以。再见。”

    说完，她整个人就缩进了被子里，只露出来几缕散落在外的秀发。张秀竹也不自讨没趣，留下句“那我和你们一起回去”的话，跟着其余几人一起离开了。

    程思檀和英语老师的梁子就是在此时结下的，加上姜珑在中间添油加醋，导致她们之间的关系进一步恶化，即使后面程思檀的英语成绩稳居全校第一，也不会得到一点来自张秀竹的好脸色。

    程思檀与李不言也像普通的同桌那样，今天你给我带一杯奶茶，明天我送你一块蛋糕。不过时间久了李不言也不好意思再与她交换零食，每次她拿出来的都是世界各地，甚至是他从来没听过的小众品牌，而他只会在学校门口的奶茶店挑选。

    差不多一个月后，十月一放假回来，程思檀穿着双麂皮高筒靴，“哒哒哒”跑进教室。

    姜珑和丛欣正坐在位置上扭头跟李不言聊天，她丝毫不顾及姜珑那要杀人的目光，将手中拎的纸盒放在他们之间。她兴高采烈，连平日里微微泛青的嘴唇此时也透着粉红，一双丹凤眼亮晶晶地。

    “快尝一尝！专门让我朋友寄过来的。”她三言两句讲了这纸盒里巧克力的来历。李不言松了口气，他也不知道自己刚刚在担心什么。是怕她早恋？还是怕有人在追她？

    丛欣惊讶地张大嘴巴，然后拉着姜珑的胳膊摇晃起来，她看着这个纸盒：“是Knipschildt的巧克力？之前我哥旅游时带回来过几磅，一直以为这辈子就那一次机会见到。李不言，你可有口福了。”她笑着挪揄到。

    这话可戳到了姜珑的心，她微笑的脸突然冷了下来，将胳膊从丛欣的怀中抽出，轻哼一声：“就这？我早吃腻了。”

    现在轮到丛欣对着姜珑惊讶，她忍不住感叹：“珑珑！这好贵的！你竟然也会吃腻？要是我，天天吃都腻不了。”

    程思檀面上挂着微笑，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并未理会前面争论这盒巧克力的二人，而是转头看向李不言，说：“这是我最喜欢的巧克力，来到这里以后没有买到过，这次国庆专门让朋友寄过来几盒，你尝一尝。”

    李不言没有动手，他静静地看着桌子上的巧克力，问到：“多少钱？”

    程思檀正打算介绍它的口味有多好，这么一问顿时愣住了：“它是我尝过最香浓……嗯？多少钱？”

    这可把她问住了，于是努力提取记忆：“大概……两三千？”

    “美金！一磅！”正和姜珑纠缠打闹的丛欣扭过身子来看着李不言，她夸张得比划这这一盒巧克力，在脑中计算价格，得出来结论：“怎么着也得有个几万。”

    这次换李不言沉默，他们家在这个远离纷扰的小城镇上也算有头有脸的人物，父母高知，担任要职，家里有几个闲钱，他哪里见过这样好的东西？

    程思檀毫不在乎地挥挥手，大方地将巧克力推出去，说：“无所谓的，尝尝嘛。”

    丛欣也不客气，拆开盒子取一颗咬了半口，半块流心在巧克力中，十分诱人。她举到姜珑面前询问：“珑珑，你要不要来一块？”

    程思檀在后面撑着腮，一边看向李不言，一边竖着耳朵听前面的动静。姜珑翻了个白眼，摇头拒绝：“我才不吃，都说了吃腻了，还问！”说完，她便闷闷不乐地趴在桌子上。

    程思檀见他不去拿，用另一只手捻起一块，凑到他身边。李不言几乎能看见她脸上粉白色的细绒毛，她身上有一股甜甜的桃子味，与檀香木混在一起，像撒娇，又像拒绝，忽远忽近。

    趁着他走神，她眼疾手快塞进他嘴里，留下李不言一脸呆滞。她继续笑道：“我就说吧，很好吃的！”她像偷了只鱼的小野猫，洋洋得意，一对珍珠耳坠泛着柔润的光。

    他只觉得口中的巧克力有些苦涩，好像什么东西碎了。

    她那样耀眼，家境优渥、成绩优秀、与人为善，他不配。

    李不言艰难地咽下去，生涩地开口：“好吃……”程思檀此时正捧着盒子与大家分享，并未注意到他的异常，在一群人中艰难地探出脑袋，如暖阳般笑着：“我就说！”

    后来的事情李不言有些记不清楚了，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他终于知道那股苦涩并非来自巧克力，而是努力维持的自尊。多不值钱啊，一块巧克力，足以让少年知道差距，这种差距，是几辈子人都难以追上的。

    “看什么呢？”程思檀在他面前挥挥手，手上那颗戒指顿时将他拉回现实，略带成熟的面庞与记忆中青涩懵懂少女的脸重叠。他们在前往马塞马拉的路上，他们在距家八千公里外的肯尼亚。

    他有一瞬间地冲动，将她拉入怀中。

    他抬起的手最终落在自己的太阳穴，闷声闷气道：“有点头晕。”

    程思檀立刻凑到副驾助理的耳边，用英语沟通着，在漫天飞舞的沙砾中，断断续续听见她说“开慢点”、“不着急”之类的字样。

    她转身回来，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台笔记本，在上面敲敲打打，点开了个文档。

    “那，我先给你介绍介绍吧。”她从刚才的温柔，立刻变身一丝不苟的形象，他在心里默默感叹了句工作狂。

    “带上我，一共有六位Teamleaders，三十六位翻译与执行人员，你…算作我的partner，跟着我一起负责「人与野生动物冲突」，大概开展为期半个月的调研、实地走访，后续的实行长度另算。”说完，她将笔记本塞到李不言怀中。

    李不言滑动触屏，文档里是Teamleaders的资料，只是看到程思檀，他愣了愣，侧头问到：“你去读了Iional Humanitarian Affairs（国际人道主义事务）？我还以为你会继续读商科。”

    “嗐，钱嘛，我又不缺，主要是想让自己的人生更有意义一点。”她第一次提起进修的专业，这样的说辞，若是放在平常的访谈中，应该有不少人质疑，她看上去那样富贵又贪财。可放在现在这样的场景下，她眼中像银河般灿烂。

    他信了。

    刹车声响起，外面尘土飞扬，他们停在了几座荒漠中用土和草木搭建的房子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