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鸿

    两年后。

    翠枫巷夜夜灯火通明,笙歌燕舞,这是淮洲最有名的销金窟。

    这一晚,翠枫巷头牌秦南威接待了一位客人,这人数月前来过一次,呆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便走了,临走时,托这位东都来的美人找一个人。

    沈流疏,两年前风光无两的东都贵女,如今下落不明。

    这位客人,便是被封了藩王的陆斐了。两年前沈相一案没有查到关于他的任何证据,陛下又对这个儿子格外怜悯,是以虽然他跟沈相之女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到底还是脱了他的罪。

    只是,他这一辈子都回不去东都了,更不用说主位东宫,继承大统。朝中谁不曾对才德兼备、文韬武略的大皇子寄予厚望,谁不觉得可惜?可是又能怎么办呢?大皇子一走,陆家的江山就等于是后继无人了,那个斗鸡走狗的二皇子废物一个,还能指望他有什么出息吗?

    不到一年的功夫,宫里面便添了喜事,专宠的陈妃诞下小皇子,老皇帝视如珍宝,其中意味,不言自明。

    陆斐倒是没有什么怨言,脱罪之后只带着少许家丁侍卫,就藩淮洲。

    淮洲在南边,与东都隔着一条大江,相距几千里,天高皇帝远。

    此刻,秦南威奉上一杯酒,身子不由自主地朝贵客斜去,陆斐却站了起来,秦南威柔软的身子扑了个空。

    “有没有消息?”

    “回殿下,我已托人四处打探,暂时----还没有消息。”

    沈流疏下落不明,若没有死,最大的可能便是流落烟花柳巷,不过,即使是这种可能性也是微乎其微的。

    茫茫人海,找一个人何其不易?

    秦南威见惯达官显贵,一直在风月场上如鱼得水。面对这位,却总是有些局促。王爷对这天下第一美人,似乎半点兴趣也没有。秦南威甚至还听说,王爷府里,连个侍女都没有。

    难不成,他喜欢的是男人?

    “接着打探把,有了消息我一定重谢!”

    “不敢当谢,王爷吩咐,自当尽力!”

    正说话间,楼下传来脚步杂沓之声,呵斥之声,像是一下子进来了不少人。

    “清场!清场!闲杂人等,速速回避!”

    秦南威一听这声音便头疼起来,不自觉地皱起眉头:又来了!陆斐不明所以,疑惑地看向她。

    “崔家老二。”南威叹了口气,解释道。

    “老二?”陆斐轻推窗户,朝楼下看去。

    楼下一阵杂乱后很快平静下来,一个目空一切的富贵公子,眉目如画般清爽,神情如小鹿般灵动,只是脸上还带着三分稚气。公子手里摇着折扇,身边呼啦啦几十个统一着装的家丁,其他喝酒取乐的客人想必都被赶走了,刚刚还一派春意,现在却阴沉沉的,看这个崔家公子,似乎心情不太好。

    明眼人一眼便瞧出,这“公子”是个女扮男装的。

    妈妈陪着笑脸凑上去:“崔少爷,什么风把您刮来了?”

    “我来收账,顺便耍耍,南威在不在?”

    “今儿怎么是您亲自来呢!有失远迎招待不周----韩三,去取银子!”

    银子奉上,崔二只随意看了一眼,示意手下收起来。

    “来人啦,好酒好菜伺候着----。”妈妈就在这阴沉沉的气氛中尴尬地张罗。

    “妈妈不必着忙,我找南威说说话就走。”

    “南威---今日不太方便,要不我再找别的姑娘---陪陪您?”

    妈妈不知道这崔家老二什么德性,三天两头找姑娘。但是她得罪不起,只因她是老板家的活祖宗,而这翠枫巷正是崔家的产业之一。崔二最近对南威也不知道是上了心还是上了头,一来这,先清场,不管姐姐们跟客人进行到哪一步了,直接把人赶走,弄得生意简直没法做。

    但是妈妈更得罪不起楼上的那位主,左右为难。

    “怎么不方便,客人我不都赶走了吗?”崔二左顾右盼,猛然接触到一道目光,吓了一跳。

    徐徽站在楼上,冷冷瞧着她。

    “这谁?”崔二问道。

    “这是---”妈妈话还没说完,崔二就道:“赶走赶走!”

    “是!”

    家丁呼啦啦啦正要上楼,妈妈赶忙拦在前面,慌忙道:“不可呀!崔公子,屋子里的可是王爷!造次不得呀!”

    “王爷?”崔二顿了顿,像是想到了什么,开口骂道:“我呸!我当是谁,那个色鬼老王八!”

    这一声骂,妈妈差点给跪了,南威花容失色,连一向从容的陆斐也不觉楞了一下。

    徐徽直接拔剑,从楼上直飞而下,一阵兵器交击之声后,他越过重重家丁,剑尖直指崔二的喉咙。

    “磕头认罪!”

    “出息了是吧,把剑拿开!”崔二向后退了一步,试图用折扇拨开他的剑。

    徐徽没料到他这么不怕死,剑又朝前递了几分:“再不认罪,别怪我不客气!”

    “你敢杀我?你要不要去问一下你主子的意见?天天在我家混吃混喝,见好就拿,还好意思威风?对了,我看你面生,你是新来的护卫吧,你主子没告诉你,这淮洲谁都能动,就是不能动崔家人?”

    徐徽手腕一抖,一抹鲜血慢慢浸开。

    崔二呆了,没想到这人来真的,她用手摸了摸脖子,有一点疼,但显然不会死,寻常人可能已经吓跪了,但是崔二这个混不吝却是彻底被激怒了。

    “好呀好呀!”她忽然朝楼上喊道:“你个缩头乌龟,你出来!来看看你家狗腿子造的孽,看你以后还好不好意思去我家蹭吃蹭喝,以后你别上我家的门,不然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徐徽也不能真去杀人,出手如电,点了她几处穴位,让她无法再胡咧咧,也动弹不得。人制服了,一会儿交给王爷处置。

    她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崔家的人,不好动的。

    “她说的是——我叔公?”陆斐看了半天,听了半天,似乎有些数了。

    秦南威五官都皱了起来,点头道:“是。”

    让崔二骂不绝口的,正是当今皇帝的亲叔叔,十七年前因为宫廷政变,被贬为庶人,流落民间,后来就在淮洲安家落户。据说他只是一时糊涂被人利用,皇帝又对这个叔叔格外亲近,因此身份虽是没了,但毕竟是皇亲,不缺银子,一到这富贵风流地,就广建宅院,收罗美人。他府上妻妾成群,每次出门莺莺燕燕,叽叽喳喳,好不热闹。

    皇叔好色贪吃,脾气倒是极好,来到淮洲之后,从不与人争执红脸,就是对平头百姓,也总是笑眯眯的,更是与当地首富,也是大梁最大的盐商崔广翰来往密切,十分投缘。

    崔二心情不好,骂人,说起来还都是这个皇叔的不是。

    本来崔二对爹交什么朋友,是半分钱不关心的,皇叔带着一队妻妾去她家吃喝玩乐,除了觉得女人太多有些吵人之外,倒也没什么意见,反正她家那么有钱,又吃不穷,。老皇叔见到崔二,总是充满慈爱地瞧着,摸摸头拍拍背,问她玩什么,读什么书,哥哥欺不欺负她。崔二也不算讨厌他,每次见面,好歹也能把他当个长辈。

    事情变糟,是两年前。

    皇叔得了恩准回京探亲,不知哪根筋打错了,求皇上赐婚,要娶崔二为妻。

    老皇叔的正妻死了多年了,位子一直空着,皇帝体谅这个叔叔年老痴情,准了婚事。

    皇叔回来后,崔家人替他接风,在座的除了崔家父子,崔二,就是皇叔和他的几个小妾了。皇叔美滋滋拿出拿出圣旨来宣读,也不知是笑眯眯还是色眯眯地看着崔二,这下子可踩了猴尾巴了,她先是惊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等她反应过来,一把掀了桌子:“我×你祖宗!”

    崔二从小是市井中混大的,又有个带头不学好的哥哥,粗话骂人不在话下。

    崔老爷和皇叔面面相觑,尴尬地笑了笑,崔老爷只得道:“从长计议,从长计议。”

    崔家长子崔璋手上拿着筷子,桌子掀了,酒菜全洒了,他把筷子上剩下的一块肉送到嘴巴里,若有所思地嚼着。

    后来皇叔又来,崔二共每次都掀桌子,皇叔倒是不怪罪,只是先掀桌子又能解决什么问题呢?圣旨是不可能违背的,崔二就哭呀,闹呀,上吊呀,崔家是一日不得安宁。

    这一日,崔二带着家丁出门散心,说是散心,其实就是寻隙生事,□□烧,泄愤罢了。

    天下的色鬼都是那么的可恶,老皇叔都可以做她爹的爹了,还老不羞要娶黄花闺女,娶了一个又一个,现在竟祸害到她头上来了。

    她不关心时事,一听见妈妈说是王爷,本能地就想到那个老色鬼。她对陆斐一无所知,自然想不到他。

    徐徽制住了崔二,上楼讨教,陆斐就站在窗边,向他低声秘语了几句。徐徽听后转身,手上捏着两颗花生朝崔二射去,解了崔二的穴,道:“今日王爷不怪罪你出言不逊,快滚!”

    崔二见识了徐徽伸手,知道他不同于自己带的这些酒囊饭袋,这些人加起来估计连徐徽一根手指头也碰不上,当下讨不得好处,只能先回去慢慢谋划,怎么才能报得今日之仇。

    娘亲早逝,爹满脑子都是生意,天天把“和气生财”挂在嘴边,而且就算借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跟王爷叫板啊;家里还剩下一个兄长,倒是大她几岁,但是这个哥哥也是一言难尽,二十好几的人了,家中巨富,长得也人模人样的,看着也挺机灵,竟然连一个上门求亲的都没有!这说明什么,说明这个人十分地不靠谱,这么不靠谱的人,指望他给她出头,只怕是难。

    崔二回府,刚进花厅,便看见老爹,老哥,老皇叔三个正在推杯论盏,把酒言欢。气氛别提多融洽了。崔二一见,气不打一处来,便往前冲去。崔璋几次吃在兴头上被妹妹掀了桌子,早有经验,连忙起身,一个箭步冲上去,在妹妹伸手之前拦腰抱住:“冷静!冷静!”

    “你还有脸来我家吃饭!我打不死你,放开,崔璋你放开我!”崔二在哥哥怀里,拧成了一根麻花,奈何崔璋力气太大,索性将她抗在肩上,朝门外走去!

    “崔璋!你放我下来!你看我脖子,你跟爹好好看看,都流血了你们看不见吗?我差点被这个老不羞的杀了!你们还好酒好菜招待他!你们不管我的死活了喂,哎呀我命怎么这么苦呀!我一个黄花大闺女就要被这个糟老头子糟蹋啦,没有天理了喂,娘亲啊,你把我带走吧,免得我在这个世上遭罪啊!”

    崔二撒泼打滚,崔老爷跟老皇叔看在眼里,眉头直跳。过了半天,老皇叔才想起来澄清:“误会误会,我真不知道令千金脖子上这伤怎么来的。”

    “这我知道,您一大早就来了,怎么可能是您呢?一定是她自己顽皮,不小心弄破了脖子,这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哪能怪到您的头上!”

    “哎呀娘亲喂,爹爹向着老王八,不相信我啊!我死了算了,我马上就死给你们看!”崔二趴在崔璋肩膀上,把他后背捶得咚咚响。

    “崔璋,把你妹妹关到房里去,再这么闹下去这顿饭没法吃了!”

    “好嘞!”

    崔璋一直把妹妹扛到她自己的闺阁里,扔在床上,手按住她的肩膀,不让她起身:“别闹了!”

    “你跟爹好狠的心,为了跟皇帝攀亲戚,把妹妹都卖了!”崔二没了力气,真生出几分难过来。

    “这不是在想办法吗,缓兵之计懂不懂?你以为都像你那么只会胡闹!”

    “那想出来没有啊!”

    崔璋摸着下巴,慢慢道:“按理说,你脾气这么坏,也不是什么倾国倾城的大美人,这老头子图你啥呢?你要是嫁过去,他府上那么多美人,那闹起来还有样吗?他好好的一个皇亲,为什么要遭这等罪?”

    “呸,我问你想到办法没有,谁叫你替那个老不羞操心了!”

    “办法也不是没有,目前淮洲有一人,他不敢动,可暂时保你平安。”

    “快说,是谁?”崔二立刻坐起身子,大为振奋。

    “我求了人家好几天了,人家都没答应,我还求着呢。”

    “那你快说是谁啊,别卖关子!”

    “淮南王陆斐。”

    “谁?”

    “陆斐,你若是成了他的人,天王老子都不敢动你。”

    “那皇帝呢?”

    “这里是淮洲,天高皇帝远的,皇帝政务繁忙,管不上这些。”

    崔二不懂这其中关键,想了想,又问:“可是,什么叫做成了他的人?”

    “傻子,你一个女人,当然是嫁给他才能算是他的人。”

    “那不是又要嫁人?”

    “嫁人跟嫁人怎么能一样?淮南王英俊非凡,文武兼备,在东都的时候,只要一出门,那必然是妇人连手萦之,掷果盈车------。”

    崔二扯了扯嘴角,显然不信。

    “他府中没有女眷,连侍女也没有,你不用争宠。”

    “嗯------。”崔二意兴阑珊。

    “他跟哥哥年纪相仿,十分投缘,一定能看在我的面子上对你照顾有加。”

    “拉倒吧,且不说你自己就整天欺负我,再说了,你去求一求,他就让我做王妃了?他那么好说话——等等!”崔二像是想起了什么,猛然停住。

    “怎么了,一惊一乍的。”

    “我今天好像遇见他了。”

    “什么叫好像——你真遇见了?”

    “没看见人,但我肯定,南威的屋子里一定是他,怪不得我瞧那侍卫十分眼生,我还说那老不羞平日里阵仗不是大得很吗,怎么就带一个侍卫?不过那侍卫十分厉害,我这脖子上的伤,也是他留下的,我二十几个人压根拦不住他。”

    “徐徽。”

    “哥你见过?”

    “天天跟在王爷身后,我哪能不认识,这个人身材高大,长相俊秀,就是不苟言笑,脸跟结了冰似的,看着怪吓人的。”

    “没错没错!就是他。”

    “那就是了。你怎么回事,把徐徽徐大人给得罪了?”

    “我以为屋子里是那老不羞-------。”

    “所以你就掀了人家桌子?”

    “那倒没有,我只是骂了两句——谁知道是他呢?他也不露个面,从始至终都躲在南威屋子里,你说要是出来你打个招呼,做个自我介绍,哪会造成这样的误会?”

    “王爷跟你做自我介绍?”崔璋叹了口气,“好极啦,妹子,你给他留下了非常好的印象,这下子我就更不知道怎么求他了。”

    “除了做王妃,就没别的法子了吗?”崔二委屈巴巴。

    “你还不乐意了!就你这水准,先想想人家敢不敢要吧。过阵子我跟徐大人去秦州一趟,在那之前,尽量把你安排进王府,不管怎么着,先躲一阵子再说。等我边境立了功,再跟皇上求个情。你这阵子收敛一点,别让他看见你就怕!”

    崔璋带上门出去,想起来饭还没吃完,仍往花厅走去。

    崔老爷敬上一杯酒,陪着笑道:“小女让您见笑了,她太过顽劣,实在不是良选啊。”

    老皇叔也笑:“很是可爱!很是可爱!跟那些庸脂俗粉完全不同!”

    崔老爷脸上笑眯眯,心里直骂娘:“你个老王八真有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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