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6 章

    襄陵公主见到尧豫翀,气瞬间消了大半,搭上他的手,姐弟二人相携离去。

    斛真和刘公公等宫人在原地等着,姐弟往御花园的方向走去。

    秋日的御花园看来看去也就那几类花,襄陵公主很快就失去兴致,尧豫翀在她耳边闲话家常,襄陵公主静静听着,时不时应上几句。

    她手上多了黏稠的感觉,低头一看才发现是她无意折下一枝秋海棠,握在手心揉捏摧残。

    襄陵公主眼里闪出惊异的光,她突然发现比起鲜妍娇嫩的花,自己更爱亲手摧折过后不堪入目的残花。

    于是她又摘了一朵放在手心,亲眼看着自己五指弯曲,骨节因为用力泛白。

    尧豫翀不知何时不再讲话,他盯着襄陵公主,眼眸幽暗深邃,等到襄陵公主打算摘下第六朵时,尧豫翀握上她伸出的手腕。

    “姐姐的手脏了。”尧豫翀取出手帕为她擦干净手心花枝。

    尧豫翀生性温善,他的模样也和他的性子一般温和,他垂首擦拭襄陵公主的手心,襄陵公主瞧他半晌,问:“若是阿姨还在,会不会怪我如今变成这副模样?”

    尧豫翀许久都没听见有人听过闻淑妃,一时怔愣。

    “不会。”尧豫翀回答,“你是她的女儿。”

    “阿姨走后,我常常想其实从小到大我犯过许多错,她没怪我都是因为我是她的女儿。”襄陵公主摇头,“我是不乐意的,仿佛我是在用母女的身份欺负她。”

    她又点头:“是在欺负她。”

    “还有六弟。”尧豫翀接话,“六弟也经常用母子的身份欺负她。”

    襄陵公主知道尧豫翀这是想起他小时候贝尧豫靖推入湖底差点没命的往事了。

    不过她听见尧豫翀只提尧豫靖,睨他一眼,“你怎么不说你自己?”

    “我是过继在她名下的,自小就听话懂事。”尧豫翀笑回,“不过我小时候确实天天欺负生母。”

    襄陵公主低低哼道:“论起来,后宫哪个妃子比得上华妃。”

    拼了命给过继在自己名下的五皇子谋东宫之位。

    尧豫翀颇为无奈道:“你今日去找华妃,我都怕得心要跳出来了。”

    尧豫翀展臂向襄陵公主展示自己袖子上干掉的大片墨迹。

    襄陵公主沉默不语,尧豫翀瞪大眼睛,“你不会真的做了什么?”

    襄陵公主诚实道:“没做成。”

    尧豫翀的脸色顿时无比复杂,襄陵公主继续道:“我差点杀了她。”

    尧豫翀的旧疾要发作了。

    “只是用钗子刺了她一下又推她一把而已,和没伤她差不多。”襄陵公主扶稳尧豫翀,安慰他,“还不及我以前伤害采驹的三之一二。”

    尧豫翀看她理直气壮的模样,心口疼得更厉害 ,问:“你不觉得自己做错了?”

    襄陵公主几乎同时反问:“你觉得我做错了?”

    尧豫翀:“……”

    襄陵公主:“……”

    “我有分寸。”襄陵公主叹气,“不会真捅出篓子。”

    尧豫翀简直要被气笑了:“你都行刺后妃了还叫没捅出篓子?若是她告诉阿爹怎么办?”

    “我不想听见你提他!”襄陵公主怒目而视,“你明知道我讨厌他。”

    尧豫翀的脸色不比襄陵公主好多少,怒极反笑道:“你不要拿这个理由当挡箭牌,你回答我,你没想过后果么?”

    “当初三弟就是太想后果瞻前顾后,所以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襄陵公主握紧拳头,眼眶红了,“你忘记三弟是怎么死的吗?在夜夜惊惧中自戕!”

    提起三皇子,尧豫翀再也抑不住微促的喘息,眼睛也红了。

    “你心里清楚,这不是你敢伤害华妃的理由。”尧豫翀遥遥望向御书房的方向,太宁帝此时正在批阅奏折,“你无法否认,姐姐,你笃定在他心里你比华妃重要,所以你敢闯专宠的华妃寝宫肆意妄为,所以你敢视残酷的律法为敝履,你的勇气就是他。”

    襄陵公主避开尧豫翀的目光,“我说了不要在我面前提他。”

    “你如此恨他,又那么爱他。”

    “住口!”

    清脆的巴掌声响起,刹那时刻两人都怔住了,尧豫翀偏过头,脸颊红了。

    襄陵公主后退两步,自喉咙发出一声颤抖的、难以抑制的啜泣。

    她低头看向自己微微发抖的右掌,心脏仿佛被人生生剜下一块肉。

    襄陵公主像犯人一样逃之夭夭。

    斛真等宫人见她行色张皇,也不见尧豫翀,以为出了什么事,追在她后面忧心忡忡。

    襄陵公主跑得慌张,宫人们蹑手蹑脚,不敢轻易靠近。

    一路上她不知踩坏了多少株名贵的菊花,撞倒了多少人,发髻也乱了,钗横鬓斜,碎发散乱。

    襄陵公主又撞上了一个人,这次那人却撑上她的肩膀做出保护的动作。

    霍吟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碰撞上襄陵公主从惊惶到失神再到惊讶的眼神,霍吟暗道不好,松开她低下头。

    “你是……”

    她平日亲近的几个宫人想靠近她,刚碰上她肩膀就被她粗蛮地甩开,往前走了几步。

    “我见过你,认得你。”襄陵公主拉过霍吟,她的手在霍吟脸上摩挲,“你和我一起走吧。”

    襄陵公主只有在神志不清时会如此亲昵的对霍吟,霍吟侧眸不忍心去看她孩童一样不谙世事的笑容。

    “你长得真好看,像天上的神仙。”襄陵公主抱紧霍吟,这实在是不合礼数,宫人们却没有一个敢阻止,“我去找阿爹,告诉他我找到新郎了。”

    霍吟浑身僵硬,后背绷得紧紧的,他自以为牢不可摧的防线被神志糊涂的襄陵公主一句轻飘飘的“新郎”轻易击溃。

    他低头看着五年前的襄陵公主,她比太宁二十七年更年轻,就像刚抽条的柳枝,拥有成年人多情风流的柔美,也蕴含少女灼若芙蕖的天然美丽。

    他想为襄陵公主的华裙别上娇艳的牡丹,在她的发间戴上俏丽的桃花,盖一座芰荷青莲装饰的新房。

    “我们永远不分开。”襄陵公主抱紧他的腰。

    永远是多久?

    是五年的转眼即逝,还是一场南柯荒唐,亦或是梦醒之后无望的漫长等待。

    霍吟悲戚的目光让襄陵公主心痛,她拭去霍吟的眼泪,说:“你不要哭。”

    “我要给你簪上结香花。”襄陵公主捧起霍吟的脸,“我要和你白头偕老。”

    尧豫绍闻讯带宫人急匆匆赶来,只见他的姐姐当众抱着一个丹青阁的宫奴絮絮述说情话。

    “把襄陵公主带过来。”尧豫绍是受礼之人。

    宫人们上前拉住襄陵公主,也有人钳制住霍吟。襄陵公主原本深陷一厢情愿的梦境中,她的美梦被过来的宫人轻而易举打碎。

    “放开!”襄陵公主怒目尖叫,一挥长袖甩开他们。

    “你们凭什么碰我?!”襄陵公主的巴掌落在离她最近的宫人脸上,“你们都想害我!”

    “你们是深宫的鬼魂,是皇帝的走狗,是想杀我的刺客!”

    襄陵公主惊声怒骂,追着他们拳打脚踢,不肯再听任何人讲话,尧豫绍瞪大眼睛,亲自跑过去把她从背后揽住。

    “姐姐,姐姐你冷静些。”

    “放手,放开我!”襄陵公主像落入蛛网的蝴蝶拼命挣扎,妄图掰开尧豫绍禁锢她腰间的双手,“我讨厌你!”

    “你病了!你简直是病入膏肓,你需要去看太医。”尧豫绍在襄陵公主身后骂她,“不,不对,你的病即使是医术最高超的太医也没用,你已经无药可救了,可你不能甘愿永远不人不鬼的活着。”

    襄陵公主十指的指甲毫不留情嵌入尧豫绍手背的皮肉,在皮肉下生长的树根被尖锐的指甲划破,手上的裂痕流出血,从裸露的裂痕渗到外面。

    “我不人不鬼的活着,你却是在作为鬼而行尸走肉的生活。”

    襄陵公主趁机挣脱开尧豫绍的禁锢,秋寒的凄风穿过深宫每一处角落,所有人的衣服乱糟糟地舞动着,每个人都像鬼。

    “你被他吸干了血!被他吸没了作为人的鲜活气!你、你、还有你!你们!”襄陵公主先指尧豫绍指控,又随着话语乱指一圈,指控在场的所有人,重新停在尧豫绍的方向,“你们还想把我也变成鬼,把我的新郎也变成鬼。”

    “放开你们的脏手!”襄陵公主上前推开将霍吟双手从身后挟住的宫人,拔下发髻的步摇威胁,“这次你们谁都不能夺走他。”

    她的动作太大,摇摇欲坠的繁复发髻随着步摇的利落离去乌藻般散开,金钗宝簪掉落一地发出叮叮当当地声音。

    离她不远的地方栽有娇艳的秋海棠,襄陵公主扑过去,仿佛见到了珍贵奇妙的宝藏,把茂密的花叶紧紧揽在怀里,双手贪婪的采折鲜红的花朵。

    尧豫绍见这么多人都带不走襄陵公主,不由想起过往襄陵公主神志癫疯的模样,怕把她激怒得更狠,看她的神色不像是要做什么伤人伤及的动作,挥手命宫人退下。

    他自己也退远了些。

    襄陵公主的华服沾满绿叶红花,邀功般捧花笑着奔向霍吟。

    “你看,我给你采来了结香花。”她把海棠捧到霍吟鼻尖,“我们来拜堂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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