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

    桃之上完了课又看完了热闹,风风火火回到龙宫,把敖叡从被窝里翻起来,让他帮忙通知天庭的朋友们晚上出来嗨。

    四重天小院是桃之安排着置办的,平日虽然谁想去都能去,但只有桃之牵头摇人的时候才最热闹。

    这些日子操心着修为的事,有一阵子没办活动了,今天要办就办场大的!

    她把瀛洲的兄弟姐妹喊了个遍,又一一通知了太学的小仙,加上龙宫几个交好的同僚,想了想还能叫谁,忽然想起曼影宫宴会上那个贼有意思的小姑娘。

    那小姑娘身份贵重,连玄英公主都奉为上宾。若是换了其他仙,为避嫌,未必敢与她结交。桃之可没有这些讲究,在她眼里,普天之下聊得来的都是朋友,于是也给人家发了一份帖子。

    通知完好友后,桃之忙着准备酒水,带着仆从打扫好些天没用的院子,一直忙到天黑,朋友们陆陆续续到场,她又忙着招呼起大家。

    平时不管做什么都懒洋洋的,到了这种时候,桃之比谁都有精神。敖叡对她这一点十分无语,奈何自从被桃之救过一命,在她面前就始终矮了一头,每回老老实实给她抓壮丁。

    要说这四重天小院有多好玩,其实来来回回都是那些节目。

    比如玄鱼喝多了就爱唱歌,偏他五音不全,跑调跑得瘆人。有一回桃之喝多了正躺桌上睡着呢,生生被他的歌声吓得酒都醒了。

    比如礼夏老实憨厚,就会表演一手连续喝酒不换气,不论多少酒倒进他的喉咙里,都像倒进无底洞。旁人看不出关窍,有一回礼夏喝多了,悄悄告诉桃之,那些酒没进肚子,是被他装进了本体青铜鼎器中。

    又比如邯邱,他好像对宜人有点意思,总是拉着玉茕想灌人家酒,可是宜人哪儿能看上他啊,每次都把白棠拉着当挡箭牌。白棠虽然胆儿小,他至少生了一张俊脸,有他在前面戳着,圆滚滚的邯邱自尊心无时无刻不在受打击。

    唯一算得上好玩的就是清戌讲人间轶事了罢,他给大家讲的故事每次都不重样,各种野史戏曲话本子,也不知道他这么吊儿郎当,是怎么从下界修成飞升的。

    可就是这些人在院里喝酒闹腾,让桃之觉得特别满足。她喜欢听大家笑,喜欢看大家吵吵闹闹的样子。如果万万年都能一直这样不变,那就最好不过了。

    月上中天,长夜过半。平时该到的人都到齐了,院中大门忽然又被扣响。

    桃之醉醺醺地跑过去开门,推开一条门缝,瞧见一个稚气未脱的小姑娘冲她咧着嘴笑。

    “呀,你真的来啦!”她一把捉住小姑娘的手,把人家拽进来就要关门,冷不防大门被抵住,后头还有一个跟着进了小院。

    来的是桃之的新朋友徵姝,还有她那个严肃的师兄陆则。

    “收到你的请帖,当然要来啦!师兄不放心我一个人,我就带着他了,你不介意罢。”

    “当然不介意,来者是客来者是客,快来坐下。”桃之把他俩让到自己座旁,向大家介绍两人。

    徵姝年纪小爱热闹,接到帖子就缠着要来四重天玩。陆则担心有人知道她的身份会对她别有用心,因此与她同行。桃之一通介绍后,陆则见所有人只是略与他们打个招呼,并没有人多加关注,这才稍稍放心了些。

    其实他完全是多虑了,现在在场的都按惯例分成了瀛洲太学两派,为争个酒令输赢斗得你死我活,哪个理你是谁的弟子呢?恐怕就是天帝天后亲自来了,也没人会多看两眼。

    这会儿大家斗酒正酣,没人去理新朋友。桃之向来是主持大局的,她最会抓气氛,哪儿能让两位新朋友受冷落。一回合斗完,桃之便发话了:“你们这么打来打去的忒没意思,来来来,咱们来玩个新游戏。”

    玄鱼喝得舌头都打结了:“不不不不……不行!我不服!再来!”

    上局他是太学派压轴,输给了瀛洲的伏涛。两人都是水族,伏涛还是个小仙,他可是得了仙职的正经仙君。这一把不仅连累整个队都要罚酒,还败给同族后辈,实在丢人了些。

    桃之整治醉汉最有一手,她连正眼也没给玄鱼,脆声道:“有怨报怨有仇报仇,你不服谁一会儿就找谁单挑去。我这个新游戏刺激得很,可是要有酒胆才敢玩的,就问你们敢不敢?”

    喝高的人一般都经不起挑拨,大家这会儿也不争站队了,纷纷吵着要玩新游戏。

    徵姝一直在清虚宫中苦修,哪儿见过这种场面,顿时觉得开启了新世界的大门,兴奋地摩拳擦掌,同时对桃之投去崇拜的小眼神。

    桃之见她年纪不大,不忘关照她:“你能喝酒不?”

    兴奋归兴奋,徵姝还是有分寸的,她先回头征求师兄的意见。桃之看这个架势,她做不了主,估计是不能够了。没想到陆则竟点了点头:“既是来玩,自当尽兴,喝些果酒甜酒还是可以的。”

    徵姝一声雀跃,桃之便继续讲规则:“第一局我先坐庄,你们猜拳,选出一个赌家。赌家站到角落蒙住眼睛,我会不按顺序指出场上任一人,问赌家这个人喝不喝,喝第几杯。”

    她一边说,一边拿出五个大小不同的酒樽,并在其中满上不同的酒。从小到大依次倒了粼粼、浮白、玛瑙醉、玉露琼浆、桂花酿,杯子越大越酒越淡:“如果赌家说不喝,那就跳过,如果说喝,这个人就要喝掉指定杯子中的酒。每个人只能被指一次,五杯酒都指完后被指到的人再一起喝。然后换赌家做庄家,喝掉最大杯的人做赌家。”

    四重天吸引众小仙不光是为着热闹没拘束,主要还是因为桃之总有层出不穷的鬼主意。每每她提议的游戏,从不会有人先玩过,也不知道她都是哪儿学来的。等她把规则说完,敖叡已经按捺不住了:“咱们别猜拳了,我先来罢!”

    十殿下开口了,谁敢有意见。他让桃之给他蒙上眼睛,当仁不让地站到墙角去。桃之道:“我开始啦。”

    敖叡抬抬手,以示收到。

    他们两人初识时各自不对付,见面便要打架。后来相处时间久了,虽然还是经常吵吵闹闹,可对彼此的脾气再是了解不过。桃之估摸着他会怎么回答,第一个就伸出手指直直指向了敖叡:“他喝不喝?”

    大家瞪圆了眼睛,为怕露馅,都拼命忍住想倒吸的一口凉气,心说原来还能指赌家的?

    她刚刚说规则的时候有意混淆不清,挖了一个大坑,这就有人跳进去了。不出意料地,敖叡果然答道:“喝!”

    大家惊叹地看着桃之。

    桃之又问:“喝第几杯?”

    敖叡傻乎乎地跳了坑,还给自己头顶填了填土:“第一杯,粼粼!”

    大家捂住了张大的嘴巴。

    桃之也很想笑,特别是目睹众人忍笑的狰狞表情,她恨不得马上趴倒锤地,可她得忍住啊,游戏还得继续,不能让死泥鳅听出端倪来。

    第二个指的是自己,她有经验,一般刚喊过喝的不会连续再叫后面的喝,于是她又在众人惊叹的目光中躲过了一轮酒。

    敖叡连续跳过了三个人,到第四个陆则被点了浮白,第七个礼夏被点桂花酿,第九个白棠被点玛瑙醉,最后一杯玉露琼浆则是点的清戌。

    点完所有酒樽之后,不等敖叡摘下蒙眼的手帕,忍了半天笑的大家立刻爆出了一阵狂笑。敖叡得知自己中招,气呼呼地先把自己的酒喝了:“我就知道你个小矮子没安好心!”

    他许久没这么戏称桃之了,她吐着舌头作怪脸道:“谁让你这么笨呢!”

    余下几人喝过酒,换敖叡做庄,清戌做赌。连着十几轮下来,每个人都被点到过。数白棠最倒霉,不知道为什么,哪一局都有他。

    白棠不乐意了,他虽然胆小总被欺负,可喝了酒还是壮起些胆子,破罐子破摔般提议:“这么喝一点也不公平,不如不限杯数,每局每人都要被指一次,指到了再决定喝什么,喝多少,如何?”

    真是唯恐天下不乱,然而他这这个添乱的提议还被大家积极附和,于是局上规则修改,增加筹码。每个人在被庄家指到的时候都提心吊胆,在不对付的人被指到的时候又想尽办法起哄,想让庄家多叫点酒。坐庄的人一开始还有所顾忌,想猜出这一次被指的是不是自己。后来码越加越高,庄家恨不得每个人都叫喝。开口就是三杯浮白五杯粼粼,全乱了套了。

    桃之知道大家差不多了,便叫暂停休息,众仙这才有了喘气的空当。该吐的吐去,该躺的躺去,横七竖八倒了一院子。

    徵姝也喝了不少酒,她酒量实在不咋地,老早就双颊发红两眼发直了。旁人跟她说什么她便应什么,让她喝什么她便喝什么,完了东倒西歪地挂在桃之身上傻笑。以桃之的量,这会儿还早着呢。她扶着徵姝瞧瞧陆则,生怕陆则怪她灌醉了宝贝师妹。可是陆则居然啥都没说,还被敖叡从善如流地拉到一边玩骰子去了。

    他俩刷刷摇骰子的声音被徵姝听见,说她没醉罢,她已经歪成这样了,说她醉了罢,她竟还能爬到桃之背上高呼:“你们在玩什么,我也要玩!”

    方才一看便知道徵姝从没喝过酒,桃之实际是很想陆则现在能管一管徵姝的。万一这帝君小弟子在自己的地盘上有什么闪失,她可担不起责任。不料陆则非但没有如她所愿,还拍了拍身边的位子道:“那你过来坐。”

    小弟子的监护人,也太开明了些罢……

    没有办法,桃之也跟过去坐了,再次加入战斗。

    四重天玩骰子的玩法也是桃之带回来的,较之普通的比大小有趣儿多了。两个人各执一盅,摇匀后只看自己盅里的五只骰,轮流猜六个点的只数。猜的人可以虚报,但如果被对方发现了要求起盅,虚报的数比实际要小,那就要罚酒。

    这游戏一次只能两个人猜,四个人就要分队。本来理所应当是桃之和敖叡一队,徵姝和陆则一队,但敖叡还记着桃之刚刚坑他一回,终于逮着机会找补回来。他往陆则旁边一坐,笑嘻嘻地去揽陆则的肩膀:“我与陆兄一见如故,不如咱们一队。”

    桃之惊呆!

    她知道这是为啥!徵姝一看就喝大了,别说她不会玩,就是平时再厉害,醉成这样也没有战斗力了呀!白给一个,等于她一个打俩!这死泥鳅也太不要脸了罢!说什么与人家一见如故!除了陆则他们进来的时候打过招呼,他就没有主动跟人家说过一句话好么!见过脸皮厚的!没见过脸皮这么厚的!

    人至X则天下无敌,桃之拿他没办法,只好把求助的眼光投向陆则。

    这位出身昆仑虚,师承清虚宫的仙君大人,一定是一位为人正直,刚正不阿的仙君!他一定不会眼睁睁看着死泥鳅欺负两个弱质女流的!他一定会主动提出和小师妹一队的!嗯!

    然鹅!今天第三次的!陆则又让她意外了!

    他坐得稳如泰山,对着桃之忽闪忽闪的杏眼,张开薄唇,缓缓吐出了一句话:“我也与十殿下一见如故,劳烦仙子照顾我师妹了。”

    这这这这这……这也太那个了罢!

    桃之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俩。死泥鳅倒还罢了,出自传说中的昆仑虚与清虚宫的仙君,他严肃端庄的样子难道是装的?其内心也是个傲娇死变态?!

    敖叡此刻看见她的表情,也恨不得趴在地上捶地笑了,还催促道:“快开始呀小桃子,还等什么呢,你该不会是不和我一队就不想玩了罢?”

    呸!谁想和你这种死记仇的奸诈小人一队!

    桃之气哼哼地往他们对面一坐,左手挂着徵姝,右手把骰盅摇得呼呼生风:“来就来,怕你啊?”

    她一英战双雄,陆则一看就没怎么认真玩,好几把都明显是乱叫的。桃之斜睨了他一眼,心说你小子到底还有点节操,知道让哥哥公平上场。

    对付敖叡就没那么容易了,他俩平时玩这个要么是五五开,要么看状态,谁运道旺摇到的骰子好谁就赢得多。哼哧哼哧玩了几局,桃之逐渐落了下风。

    既是两人一队,每次罚酒都是两杯。徵姝是万不能再喝了,四重天也从来没有代罚的规矩。陆则不了解桃之的酒量,看她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就算说话再是意气豪迈,也还是个小姑娘,有心找借口结束了游戏。却见师妹安静了片刻,迷瞪瞪地睁开眼睛,抓起骰盅就摇了起来。摇完之后豪气干云地往桌上一拍,看完点数再豪气干云地叫一声:“五个六!”

    她声如莺啼,娇娇软软,这一嗓子却把桃之吓个好歹。

    我的姑奶奶耶,您会不会玩呀!一上来就叫这么大,这也太假了罢!

    桃之七上八下地去看她的骰子,她还捂着骰盅不让动,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桃之只好认命,大不了今天喝死呗!

    徵姝这一喊,倒把敖叡喊懵了。小丫头片子才多大,她也没玩儿过这个,难不成就会骗人了?但五个六可是豹子,一上来就摇这么大点数,不可能这么旺……

    敖叡游移不定地去看徵姝,想从神情中看出点端倪来,没想到徵姝醉得连眼神都无法对焦,根本看不出真假。

    行罢……敖叡本着人之初性本善的美好愿想,相信了她的数,往上加了一只:“六个六。”

    “开!”

    几乎是敖叡刚出声,徵姝就掀开了自己的骰盅。几人凑过去一看,一二二三五,一个六都没有。

    桃之大喜,揽过徵姝在她小脸上亲了一口,乐淘淘道:“哎呀我的心肝小宝贝!你也太厉害了!无师自通呀哈哈哈哈哈哈!”

    敖叡整张脸都绿了!他居然被一个小丫头给骗了!这还了得!

    这下没完了,敖叡喝过罚酒又摇,摇好之后先猜:“四个五。”

    徵姝眯着眼睛数了半天才数清楚,接着自信满满道:“五个一!”

    吓,这太过分了!一不仅是最大的数,还可以用来替代别的点。一的天然豹子多难得才遇到一回,骗人也拿出点诚意好伐!

    敖叡气得差点学舅舅吹胡子了,他一把开了自己的骰盅道:“我没有!”

    徵姝轻蔑一笑,跟着开盅道:“你自己看。”

    所有骰子红点朝上,真是五个一。

    “哈哈哈哈哈哈我的天!”桃之仿佛捡到了稀世珍宝,抱着徵姝又亲又啃,得意洋洋地冲敖叡吐舌头:“让你欺负我!罚酒罚酒!”

    敖叡绝倒……

    他这回不敢小觑了,提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想继续再战。罚完酒时待要取骰盅,见徵姝已经趴在桃之肩上睡着了。陆则轻手轻脚背起她,礼数周到地谢过了他们的招待,又请他们下次到天庭相聚,这便要告辞。

    敖叡再不服气,也不能把人家姑娘叫醒了报仇,只能忍气吞声送他们出了院门。关上门一回头,又和桃之在院里追打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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