犼兽

    连天不怕地不怕的东海十殿下都吓成这个样子,想来背后那个怪物必定不是一般的怪物。刚才正对上桃之的那双巨大蛇眼已经在她心里造成了不小的阴影,她被敖叡拉着没命的往前飞跑,连头也不敢回,生怕那双眼睛就贴在后心上盯着她。

    “这这这……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啊?”桃之迎着风边跑边问,本来就破碎的音调更是被吹得零零落落。

    敖叡为她不合时宜的好奇心感到十分恼火,心说没见过逃命还逃得这么不专注的,但依然简短的回了她一句:“是犼……”

    “我知道它吼声大,我是问你那是什么东西……”桃之没听清他那两个字,还不依不饶的追问道。

    拉着她疲于奔命那十殿下简直要哭了,虎着脸瞪了她一眼,一字一顿道:“那、是、上、古、凶、兽、犼!听明白了么?凶兽犼!”

    什么?又是凶兽!

    这回桃之是听明白了,但也听傻了。怎么又是凶兽啊,感情今天凶兽集体过节还是怎么地。现在整个九重天剩下的凶兽两只手就能数完罢?还一天之内就给他们遇着俩?!

    敖叡气汹汹的嘲她吼了一句,这一打岔脚下的腾云马上慢了半拍。紧跟他们的怪物一见有机可乘,猛的扇动了一下翅膀,爆发性的往前耸了数尺。桃之只闻见一股难耐的腥臭扑面而来,转瞬间怪物巨大的头便已凑到面前。她尖叫着捂上双眼滚落一旁,脑中一片空白,只余一个念头便是“完蛋了”。

    想象中被吞入腹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她在青空中翻转了几个跟头,下落的趋势逐渐稳住,这才隙开一条眼缝偷看那怪物。也是此刻,她才第一次看清了这名为“犼”的凶兽全貌。这海上突逢的怪物鹰嘴蛇眼,头上像龙一样生了两只短角,鹈鹕般的颈上遍布鳞片。它四蹄如马,蹄尖上却长着猛禽那样的尖爪,背上还有一双宽阔的巨翼,说不出的丑怪凶恶。奇怪的是这凶兽连看也不看她一眼,径自追着敖叡去了,那兽身庞大却灵活,敖叡被它纵跃围堵,愈发显得左支右拙。

    桃之背书向来不行,但对图画的印象却深刻。既看到了凶兽的真面目,立刻便与之前学的《四海八荒注·西山志》中的描绘重叠到了一起:章莪山有兽名犼,喜食龙脑,腾空上下,鸷猛异常。每与龙斗,口中喷火数丈,龙辄不胜……对了,就是这个东西!太古混战时代,这种凶兽乃是龙族最大的天敌。难怪它只冲着敖叡去了,娘娘腔有危险!

    这犼同夔一样被封印了万万年,可比夔要阴险狡诈多了。虽然这么久没啖过龙脑,却知道当今的天下早已与上古不同,并不急着四处觅食,而是忍着饥肠小心翼翼的隐藏踪迹。它知道东海富饶,除了龙之外还有一些散居的蟠、虬等物,遂打算悄悄潜入东海捕些来解馋。没想到走在半路上便遇见一条仙力低微的小龙,简直是天上掉下的馅饼。犼兽哪里还按捺得住,这便从海中现身伏击,自此穷追不舍。它早在上古时便活捉过不知多少条龙,对这猎物闪避腾挪的套路烂熟于胸,果然敖叡在它手下招架不到一盏茶便破绽大露,步步凶险。

    桃之在一边看得心惊胆战。论打架她连敖叡都敌不过,遑论这条食龙的凶兽。可她既不能站着袖手旁观,又不愿独自逃跑去搬救兵——照这个趋势打下去,她还走没到龙宫敖叡的小命就要呜呼哀哉了。她一面焦急的琢磨应该怎么办,一面紧紧盯着敖叡,希望他能给自己使个眼神给点提示。可惜敖叡被犼压制得捉襟见肘,还哪有闲工夫跟她使眼色?

    刚得了仙君之力的小姑娘额头上冷汗越冒越多,她看看自己的双手,忽然觉得什么修行什么晋位,统统都是扯淡的。她现在已经是个仙君了,遇到危险还不是一点忙都帮不上。难道只能看着娘娘腔去送死,然后等犼吃完了他再拿自己当饭后点心?

    这么想着,她不知哪来的勇气,一咬牙一跺脚运起还不是很流畅的仙力,捏了个那铎教过最强力的禁制咒决,“咄”的一声向犼背对着她的兽身袭去!

    犼正陶醉在嬉耍喜爱猎物的愉悦中,对旁边那个一爪子便能拍死的小丫头根本没放在心上。不防她居然敢从背后放冷箭,击在翅膀上的仙力还不弱,打得它竟有些疼。这下它是真发火了,停下急攻敖叡的身形,回头阴恻恻的看了桃之一眼,看得那娇娇小小的女仙毛骨悚然,拔腿就开跑。它勾状的尖喙一张,竟似发出桀桀笑声,展开刚刚被她击中的数丈宽翅一挥,带着阴浊凶力的狂风便重重拍在了桃之身上。

    上古凶兽带着怒气的一拍哪里是她能承受的,桃之被拍得飞出数十丈远,脑中一片嗡鸣,只觉整个气海都快被打散了。敖叡见状大骇,高声喊道:“说过多少次让你别逞强,你就是不听!你快跑,这里交给我就是!”随即化出本体再度与犼斗在了一起。

    桃之在云端趴了半天,发黑的眼睛才重新能够视物,勉强站起来遥望着远处与凶兽对峙的小青龙,不满的啐道:“你叫我别逞强,自己还不是硬着头皮瞎上。”

    九天上的仙兽天生就有不同特性,有的仙兽人身强于本体,例如天狐族。这样的仙兽平时一般都以人身行走,除非仙力耗损到了不足以维持基本体征的地步,否则绝不会轻易以真身示人。还有一种则是如龙、凤凰等的仙兽,本体强于人身百倍,每逢危机或战斗状态,则多现出本体以求发挥最大实力。然而敖叡露出真身后虽然仙力悉数释放,体型也几乎与犼旗鼓相当了,但那凶兽乍一见着朝思暮想的美餐,反被激得冰冷蛇眼中凶光爆射,杀气不减反增。

    犼兽果然是龙族的天生克星。敖叡化的小青龙摆尾拍之,它翅膀一抖便轻巧的躲过;小青龙再盘卷身子缠之,它的尖喙便向对方逆鳞啄去;小青龙张开前面两爪捉之,它便也伸着蹄尖的利爪格开。无论敖叡出什么招,总是轻轻松松的被它化解,但每一次进攻与格挡,青龙的身上却都要掉几块鳞片,或者多几条血痕。

    桃之的个性向来是为朋友两肋插刀的,不管自己跟朋友怎么打怎么闹都好,绝不许外人说自己人一句坏话,更何况是这样恶意戏弄。她见犼兽如此歹毒,早把危险不危险的都抛到了九霄云外,满腹怒气大喊道:“我们打不过你算是认栽,要杀要剐放马过来就是,如此算什么好凶兽!”

    想必犼虽然是个凶兽,心底也还是有几分尊严的,被她一而再再而三的小瞧,也有点不是滋味。它顿了顿身形,正在考虑要不要先把那聒噪的臭丫头片子吃了垫垫肚子,回头再来慢慢享用美味的主菜,却听那主菜对她喊道:“本殿下打得正欢,你不快点滚在这儿废什么话!”竟然比那丫头片子还嚣张。它一下就不高兴了,这些毛都没长齐的小仙怎么那么不识好歹,一个二个都不把它放在眼里。既然如此也不和你们啰嗦了,赶紧吃完了事。

    桃之也许不知道犼的厉害,但敖叡身为龙族怎么可能不清楚。虽然犼是只存在于上古初时的凶兽,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万万年过后难保不会从哪个角落再生出一头来。所以每一个龙族乃至其近亲的子弟从小都被长辈教导过,龙族没有孬种,但若遇到的敌人是犼,那便只可退不可战。他苦苦支撑着与犼缠斗了这些时候,就是为了让桃之赶快逃命,谁知道她不但不跑还在这儿说风凉话,气的敖叡也是又想和她再吵个三百回合。不料刚刚顿下身形的犼猛地掠起好几个身位,喙中一口黑火兜头向他喷来,敖叡气息一窒,心道原来书中说的犼会喷火并不为然,而是形似黑火的浓重浊气!

    也对,龙怎么会怕火——这股黑火不同于平常见到的浊气,其中还夹杂着说不清的阴蚀之能,侵吞着敖叡身上的仙力——他庞大的真身一寸寸软了下去,脑中只剩这一个念头。

    就像打蛇要打七寸,犼深知龙族最大的弱点在哪里。妖物有了灵力形成内丹,经过漫长的修行和天雷的淘洗得到仙身,从此内丹炼化在体内形成元婴。而龙这一族却甚是奇特,上至龙神下至小儿都有龙丹,作用与其他仙族的元婴一样,就藏在其咽喉靠下的地方。犼见青龙失去了抵抗力,轻蔑的一笑,两只前爪按住它的头颈翻转过来,低头便向他龙丹所在狠狠啄去!

    远处的桃之大惊失色。她在看到犼喷出黑火时便一个翻身从云头上站了起来,绞尽脑汁回想这几个月所学。本想尽量拖延时间,希望附近能有厉害的仙君察觉到凶兽气息来救他们,紧接着又来了这一幕。她虽不知道龙丹的事,但咽喉乃是所有生灵的要害之处,这一啄下去还能活么?她脑中灵光乍现,总算也急中生智了一次,想起了学过的净化术中最强大的一句咒决:“诛邪七恶,凡邪不能胜。断其光辉,尔焰必灭。九炼法咒如银,欲净诸恶,我心何诤!”

    桃之飞快的朝犼冲去,在诵读咒文的同时运起全身的仙力,掌中之印因昨日的晋升显现出仙君才能达到的银白辉光。最后一个字音完成后,她把净化之力向包围敖叡的黑火一送,那道白光恰如一把无形之刃破开一道缺口,霎时将阴蚀之气打散了!

    在极度危急的情况下,两位小仙都爆发出了超乎平常数倍的反应与力量。侵吞敖叡的黑火一灭,他立刻不顾剧痛爆吼着从犼的爪下挣扎脱身,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滚到犼的脚后再冲天飞起,驮住云端的桃之拔腿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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