夔牛

    四方之海以东为首,幅员最是广阔。其□□与北海各占一处物产丰富的内海,分别是真珠海与玲珑海。西海环境恶劣,最为贫瘠,几乎没有靠岸的浅海,勉强只有一个洱湾算是富足,但因面积太小称不上内海。唯东海独占两处内海,苍茫海偏北,碧琉海靠南,二者间又数碧琉海为天下海域之秀,不仅环境宜人风光瑰丽,就连天地间的灵气也更加精纯充沛。

    五重天的青丘和瀛洲都在碧琉海之上,东海龙宫自然也设在其间。碧琉海以北是气候略微寒冷一些的苍茫海。由于许多凶悍的水族都喜欢居住在稍冷的地方,苍茫海虽比不上碧琉海容纳百川,却因结合了北海的粗犷与东海的大气而别具一格。

    两处内海的东边是深海甘渊,除了二重天汤谷之外便没有别的仙境了。再往东,海水越来越深,有些地方甚至连金乌的光芒都不能透过,直至极东之外无尽的未知处,相传便是天地穷极的归墟。

    流波山地处苍茫海和甘渊之间,在内海诸岛中确实可说偏僻,但依然有大型水族出没。鲸、鲨、深海鱼群等自是不必说,附近甚至还住着一窝虬。领着众苦主到龙宫求见的便是龙君这家八竿子打不着边的旁支远亲。

    敖叡桃之两个小辈由吉罗和云芝护着,远远跟在其他几位长老后面驾云飞向流波山。随着事发地点的靠近,脚下碧波不再,翻起的浪涛越来越高,天上的云层也越压越厚。因为一路通向外海,视线特别开阔,隔着数百里便能看见黑云纷纷向海面某一点卷去。漩涡中不断有电光闪烁,不同于电母之力从天而降,这金石之光乃是沿着云层逆行向上,想必便是夔兽放出的雷电了。

    一行人向风暴核心飞去,离这么远的都能感受到那电闪雷鸣间夹带的威压,那滚滚音波似乎可以撕裂天空、劈断大海,化成汹涌气浪迎面扑到他们身上脸上。妖物历劫飞升、仙界惩处罪人,皆是用雷,寻常仙君挨一下天雷也够呛,而这夔雷之势竟还隐隐超过了天雷。因为远处的黑云中有浓厚的阴浊气息弥散过来,两位小仙脸色越来越差,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抿紧了嘴唇不肯叫苦,以免让对方看轻了。

    在离流波山只有不到百里时,带头的无夷长老终于停了下来。席卷天际的漩涡盘旋扭曲,仿佛下一刻便要吹到眼前,饶是向来胆大的敖叡和桃之,也不禁手脚发虚,由衷感到害怕起来。

    他们停留的这个位置,是修为较浅的仙君能靠最近的安全距离。桃之和敖叡左右观察了下,发现不远处还有几队人马,都是东海附近说得上话的上仙们带着弟子或手下过来帮忙的。再一个个仔细辨别,果然看见了龙宫的人,甚至瀛洲岛的三位老师也来了,正与龙君寒暄。

    无夷长老道:“走罢,我们也先与龙君殿下汇合,商议一下由哪些人一道进去。”于是大家又向龙君的方向靠了过去。

    事态紧急之下,龙君没有等到使者回去复命便匆匆出门了,并不知道敖叡会和几位长老一起来流波山。所以当他看到自己外甥的时候脸色一下子便沉了下来,只是碍于外人众多不好发作。敖叡和他见过礼后说:“叡奴年纪不小了,想随舅舅和诸位长老、老师们长长见识。我就在远处观战,并不靠近凶兽,请舅舅勿要担忧,安心去降服凶兽便是。”龙君也只是“嗯”了一声。

    这时桃之也和瀛洲的老师们见完了礼,老师们自然发现短短几日不见,这原本仙力微弱的学生竟就有了仙君的修为,都是大吃一惊。桃之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便道:“封印凶兽要紧,待这边的事都解决之后,学生自会一一与老师解释。”他们便也不再追问。

    诸位上神上仙短暂的讨论了一下作战方案,决议以龙君和大长老为首,龙宫的司幽与折丹两位将军,泥波、久难、无思三位长老从旁协助,力求速战速决,减少无辜伤亡。而吉罗、云芝和瀛洲的三位仙君,则与其余各地赶来协助的众位都留在原地待命。司幽将军是鲛人,虽然长着一张雌雄莫辩的柔美面容,却是龙宫第一猛将。龙君本欲把司幽也留下照看敖叡,他俩俱是坚决不肯,于是龙君也只好作罢。

    议定之后,几位前锋主力二话不说便向流波山疾驰去了,七道流光“咻”的没入前面冲天而起的黑云漩涡之中。留在外面的仙君们全都伸长了脖子翘首企盼。这上古凶兽到底有多厉害,他们都不清楚。有两位上神压阵,封印再厉害的凶兽想来也是没问题的。可大家毕竟对这夔兽的实力一无所知,又看见它所引起的雷电之势如此强盛,都手心捏起了把汗。

    七道光束投入逆卷的黑云之后,很快便有五个光点占住了云团上方的五个方位。每个光点都张开一道密不透风的壁垒,逐渐从外部把黑云包裹在了里面。流波山中心的夔牛感觉到了凶力被束缚,挥舞着两个尖角甩动起聚集在身侧的狂风,嘴里也大声咆哮,一道道雷电撞击在仙力凝成的光壁上,击起剧烈的震荡波纹。

    数十里外观看的仙君们纷纷想象如果是自己站在那阵脚,承受这样强大的凶力冲击会是什么感受。大家阵阵心惊的同时,也都佩服起几位将军和长老的修为来,同时对这上古凶兽更是不敢小觑。

    夔牛虽然剽悍,但在五位法力强大的上仙齐心协力之下,还是逐渐稳住了它的爆发之势。云团渐渐收拢缩小,将范围控制在了流波山上空方圆十余里内。这时大家的视线也更加清晰了,隐约能够看到山头体型巨大的牛头怪苍灰色的皮毛。

    凶兽既然现世,要么是把它重新封印回去,要么是将其元神毁灭,令它再也无可能出来作恶。然而无夷长老与龙君已经交换了意见,这夔牛在当世仅剩的凶兽之中虽然法力最是狂猛,但其心性却并不凶恶。夔牛由阴浊与风雷之力结合而生,自出现在这世上,周身便自带狂风雷暴,走到哪里都容易伤及无辜,但却并不是它自己能控制的。当初连末代神帝也想不出办法去掉它这一特性,这才无奈将它封印在流波山。既是如此,那后世之神自然也不好伤它性命,只依旧限制住它的活动就可以了。

    但是这夔牛被封印了万万年,好不容易才从那身子都转不开的牢笼里跑出来,哪有那么容易乖乖听话再给关回去。兔子急了还咬人,何况是个凶兽?它珍惜自由,饶是脾气温顺,也不由拼尽全力要与试图关押它的敌人一搏。夔兽体型巨大,挣扎得又厉害,光凭仙力仙索已经禁锢不住它疯狂乱甩的动作。龙君殿下一怒,也在空中现出原形,以自己参天的巨大龙身束缚住了夔兽。

    远处的仙君们看到了这一幕,心里再度生出了震惊濡慕。随着天下战乱平息,六界在享着万万年的太平安乐时,几乎都歇了进取修行之心。太古真神的踪迹早就消失在了天地之间,能修成上神之位的便已经少之又少。龙神一族在分封四海之后代代传承,没有任何水族敢挑战其权威,历代龙君几乎只修到上仙便不再往前更进。而当今东海龙君励精图治,不但政务处理得井井有条,自身修行也没有落下,万来年前刚获得了上神之力,成为三代以来唯一位列上神的龙君。见过龙君的仙人们都敬慕其神威,但此刻见到战力全开的龙君真身,无不为之心神激荡。

    在东海龙君以真身困住夔牛之时,无夷长老也没有掉以轻心。他迅速寻到神帝封印凶兽的阵眼,飞快的解读了以太古蛇纹书写的封印咒决,可当他诵读完咒决之后封印却纹丝不动。大长老一惊,连忙以仙力试探法阵,却发现封印石内好几处关要都被破坏了,原本应当封藏在内的神帝法力全数逸散,分毫不剩。

    如此看来,这夔牛定不是自行从封印中逃脱出来的,必然有人蓄意破坏,因为某种缘故想要引起一方祸乱,其心可诛。

    无夷长老紧锁眉头,赶紧用自己的仙力修补被破坏的封印石。不仅如此,在与龙君齐心协力把夔牛锁入封印之后,又灌注了大半的仙力在内以代替原本的神帝之力。完成所有工序之后,饶是作为在场修为最为高深的上神,他的脸上也是一片青灰,仙力比直接与夔兽缠斗的龙君损耗得还要厉害。

    随着夔牛被封,天边的异象自然都消失在了流波山头。旁观之人只看到庞大凶兽消失的电光石火,唯有阵中承受了夔雷与凶力的几位先锋能感受到上古凶兽的巨大威胁。上空阵脚的几位长老与将军面面相觑,心想这夔还算是性情温顺的了,若是遇到不堪驯服的猛兽,乃至传说中的四凶,不知又是哪番光景。

    此刻龙君殿下已回复了人形,他见无夷长老面色奇差,趋步上前想帮扶一二,却被大长老抱拳谢绝了。无夷长老素来傲骨铮铮,即便仙力虚脱,腰板依旧挺得笔直。他把神帝封印被破坏的事大概与龙君说了下,两人心底皆有了警觉,便并肩往回飞去。

    与大部队汇合后,吉罗一眼便瞧出无夷过度损耗了仙力,赶紧拿出随身携带的丹药与他服下,并渡了一部分仙力给他,直至他脸上的青灰之气退去。

    有人蓄意破坏封印放出凶兽,并且实力不弱,能够损毁封印本身,起码也是个上仙。龙君与无夷心中都有了计较,但这事不宜让所有人知晓,相互对视了一眼,打算回去之后暗中观察。

    凶兽既已降服,众人正要各自打道回府,青丘的几位长老却还记挂着一夜未归的晏语,商量一道再去找找。昨天半夜接到凶兽现世的消息,大家披星戴月赶到流波山,加上降服夔牛的时间,到现在已经天光大亮了,晏语还是一点消息没有。别的人不说,无夷却知道族中这个曾孙女辈的丫头因为是黑狐,又无父无母,自幼便谨小慎微,生怕令族人更加不喜。除了无可奈何跑去天庭上了太学,像这样任性之为还从来没有过。这一天内种种异动发生,实在令人担心,恐怕她是在外面遇见什么危险了。无夷原本想和其余几位长老一起出去找晏语,却被大家一致拦着让他先回去休息。桃之和敖叡自然抢着要出去寻她,便连瀛洲的三位仙君也说要帮忙。无夷耐不住大家苦劝,终于点头同意先回去休息半天,如果下午找不到晏语再亲自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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