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婚妻

    苍梧山,东樵宫。被逼无奈的青丘小仙晏语,说出了数月以来第一句真话。

    然而一而再,再而三,谎话编得多了,便连最袒护她的那个人,也不愿再相信她。不待苍梧山神发话,王劭均先冷哼了一声:“予人幻象,食人精髓,不愧是上古凶兽。”

    “……”

    上百个日日夜夜,从陌生到熟悉,再到心生牵挂。可这绵绵无尽的生命中,仅有一次的对人卸下心房,确是建立在互相隐瞒中。晏语面对王劭均前所未有的冷酷神情,竟是无可辩驳。

    “你既自揭身份,那便随我上天庭领罪罢。”苍梧山神放下高高举起的掌心,负手道。

    此时此刻,放弃了一切侥幸的晏语看着王劭均那陌生的脸,不知为何再没为自己的前景担忧,心中生出的只是无法言说的愧疚。

    “青丘晏语,出生时父母双亡,由族人共同养大,幸常得长老无夷照拂。后东樵宫求亲于长老吉罗,愿聘一天狐为山神之子正妻,然长老吉罗选定的女仙不满夫族,自请上天庭修行,一去三千年。数月前我送好友去瀛洲拜师,路过朝阳谷时被吉罗撞见,为躲避他的追踪才来到南海。后面的事,想来你们应该比我更清楚了罢。”

    或许是那双怀疑的眼睛敲动了她的心,又或许是命运的注定令她无奈,在她拼尽全力逃离的这家人面前,晏语缓缓掀开了自己少有提及的伤疤。

    “……”

    “即便蜃兽可以探知他人内心所想,可你们并不知道与苍梧定下亲事的女仙是何背景,若我是蜃,自然也不得而知。这一点编是编不出来的,你们若是还不相信,大可去请吉罗前来与我对峙,好验明正身。”

    本以为自己捡了个凡人,结果凡人不是凡人,是凶兽;后来以为自己捉了只凶兽,可凶兽又不是凶兽,是自己素未谋面的未婚妻。这一日起承转合,过得实在精彩,王劭均受到的惊吓不比晏语轻,对着晏语这席似真似假的剖白,也只能等父亲拿主意发话。

    虽然跟前这女子是东樵宫未来女主这一点太过匪夷所思,苍梧山神却反而信了几分,毕竟没有人会把谎话故意说得那么不可靠。他一挥衣袖把晏语送回厢房内,转而对王劭均道:“我这就去请青丘的长老,你看着她。”

    苍梧山神匆匆离开后,偏殿厢房里便又只剩他二人。他俩识得数月,直到今天才揭开相互间重重隐瞒的身份,面对真正的彼此。而这气氛,也比从前任何时候都要尴尬。

    “咳……真没想到……”王劭均轻咳了一下,想找点话说来打破沉默,可说了四个字就说不下去了。

    “是啊,我也没想到……”晏语苦笑,原本已经那样熟悉的人,忽然间变得如此陌生,谁能预见呢?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什么?”

    “王劭均,不是真名罢,我总得知道……你叫什么?”一想到这男子和自己有婚约在身,她脑中刹时间闪过“总得知道自己未来夫婿叫什么”的念头。晏语百无聊赖的心上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勾了一下,略微有些慌乱,又略微有些悦动。

    那丝古怪的情绪稍纵即逝,可晏语的脸却不由自主烧了起来,好在那人也尴尬得左顾右盼,没发现她的异样。

    “我叫劭均,这是真名,不过在人间走动时加了个姓氏。”

    “是么,那我以后若是叫你劭均,却感觉会是在叫昵称罢。”晏语笑了笑。

    她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王劭均,哦不,劭均猛地抬眼看向了她。之前让她心寒的冷酷一扫而空,那双明朗如星的眼睛里重新荡满了温柔,同时又夹杂着期盼、失落、疑惑等等道不明的意味。

    以后么……

    他那一眼看去,让两人心里同时浮起这个问题。

    她是太学的学生,若是执意要回太学修行,谁也不能拦着她。

    他是东樵宫唯一的继承人,世代守护九嶷的责任终有一日要落到他头上。

    下了聘书纳了礼又如何,如果一切恢复如常,有没有以后尚且难说。

    但也不是完全没有还转的余地……

    两人的目光隔空碰了碰,皆是心头一动,又连忙错开,生怕对方发现自己面色的变化。

    “嗯……东樵宫除了父亲母亲之外,我还有一个姐姐一个妹妹。”

    “哈?”

    “长姊小时候最是听父亲的话,仙术也好,规矩也好,都是学的最快的。以前父亲常赞她,若她是个儿子,将来东樵宫定是要交给她掌管的。可是后来长姊看上了个凡人,被父亲发现后关在宫里上百年,直到那凡人去世才放出来。长姊为了这件事,从那之后再没和父亲说过一句话。”

    这是什么情况,他是在跟自己说东樵宫的家事?

    但既然自幼看好的长女发生过这种事,想必苍梧山神得知独子也喜欢上了个凡人时,内心定是大为光火的罢。

    好在自己不是凡人……

    啊,我在想什么!

    晏语一边听他讲,一边又开始胡思乱想。

    “小妹就不一样了,从小就是个捣蛋鬼,仙术从来不好好学,还喜欢偷溜下山玩。父亲常担心她仙力太弱被邪物拐了去,可母亲偏疼小妹,每次她偷跑被捉住总是为她说话。她性格不像女孩子,倒像个男孩儿。”

    额,这样的小姑子,会不会不太好相处?

    哎呀,又想到哪里去了……

    “至于母亲……偷偷告诉你个秘密,你可不许告诉别人。”

    “嗯?”

    “其实母亲才是东樵宫的正主,我父亲的本体乃是香樟树仙。”

    “啊!”难怪苍梧山神这样端直高华,原来他并不是狌仙,晏语还道外人把这一族错看了,其实也未可知。

    “我们这一族,代代看守帝陵,但子息并不繁盛。到上一辈时,仅剩母亲和一个小舅舅。小舅舅体弱早夭,于是东樵宫就传到了母亲手上。我父亲是看着母亲长大的,她虽是名义上的宫主,可东樵宫的宫务皆是父亲一手打理,因为母亲的大小事宜,便也从来都是父亲打理。”

    如此说来,劭均的母亲也可算是极幸运的了,那个与她青梅竹马的人,不仅是她的夫君,定然还给了她父兄一般的呵护。不像自己,从小一个人,走到哪里,哪里就是家……

    晏语的目光闪烁了一下,又黯了下去。

    虽然她一直低垂着头,这眼神的变化却被劭均看在眼里。他想起晏语的身世,似是安慰她,又似是想说服她什么,柔声道:“若你愿意,不如在东樵宫住些日子试试。我家虽然人不多不算热闹,可说不定……你会喜欢?”

    这是什么意思?算是在试探她的心意么……

    平心而论,她早上跟踪“王劭均”出宁远县时,内心确实有些东西悄悄改变了。就像每日沿着固定路线运行的星辰,不知不觉偏出了轨道。她明知道不对,还是告诉自己“任性这么一回”。

    而在山洞前抬头看见“东樵宫”三个字时,那份震动里除了吃惊以外,也未尝没有一线希冀。

    她在希冀什么?

    其实已经得到了答案。

    可又不甘心啊,不甘心被别人决定的命运,终究还是要发生在自己身上;不甘心那勤勉刻苦三千年如一日的时光,最后发现根本毫无意义;不甘心吉罗那张得意洋洋的脸,会在她点头后无时无刻不在眼前晃悠。

    但要是回到三重天呢?

    晏语举目,直直的看向劭均的眼中,仿佛要看进他内心深处。

    那么本来可以不必道别的人,便始终还是要道别。

    她脑中纷乱,一时之间如何能抉择,只好给出了个拖延的答案。

    “你……陪我回趟青丘罢,我想请大长老看看。”

    或许曾以为凡人“晏语”钟情自己,可那“晏语”却是逃婚逃了三千年的女仙假扮的,劭均自然不可能再抱有这样的幻想。他本以为她会一口回绝,没想到她竟提出这样的要求。

    她没有拒绝……

    劭均内心一喜,粲然笑道:“好,皆如你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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