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课第一天，老师们没讲任何仙法道理，只和众小仙们谈天说地，到最后大家都哥哥姐姐一片乱叫，俨然没有一点学堂的沉闷和拘谨。

    大多数小仙都对此感到松快，直到散堂还意犹未尽，和旁边的同学讨论着仙君们如何好相处。尤其是那小鼠妖闰丰——她出生那年是个闰年，又是丰年，爹妈为求她将来能吃饱饭，给她起了这么个讨喜的名字——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了“众生平等”四个字，感动得吸了一堂课的鼻子。听说朱璃仙君擅长烹调，对她更是黏糊得紧，只差没挂在仙君身上了。

    不过也有人对此不甚满意的，自然是心性最高的鲤仙伏涛。他来瀛洲为的是有朝一日能上天庭任职，乃至造福世间，见瀛洲的仙君们教起学生来就是跟玩儿似的，不由对这里的教学质量产生了怀疑。

    地仙清戌经历丰富，心性比大多小仙都成熟，看出了伏涛的疑虑，拍了一下他肩膀开导道：“瀛洲岛口碑四海皆知，你我都是冲着这个来的。仙君们行事风格别有不同，耐心体会，必将有所收获，仙友莫要想岔了。”

    伏涛不是钻牛角尖的人，经他一提点，脸色当即好了许多，感激的抱拳道：“是我小意了，多谢兄长。清戌兄唤我名字即可，不必这般多礼。”

    清戌哈哈一笑，伏涛的性子对了他的胃口，两人这就勾肩搭背的到一旁研究仙法去了。

    这样令人惬意的学习氛围让桃之的陌生感和担忧减轻了许多，不过她头先一直在想晏语，心说这都过了好几天了，怎么没见她想办法传个信儿来，不知道十七有没有安全回到太学，对其他的事都有点心不在焉。

    散堂后大家都三三两两结伴走了，她兀自望着天庭的方向发着呆，身旁的阿九拉了拉她。

    “嗯？”

    “大家都走啦，你还坐着不动？”

    “哦……”

    桃之站起来拍拍屁股，想跟着大家回住处去。

    “先别走。”阿九又拉住了她。

    “怎么啦？”桃之不解的回头。

    “嘻，带你去个好地方。”

    “昂……”

    瀛洲岛面积广阔，中心是一座凸起的山峦，前山山势缓和，一直延续到海边沙滩，即是瀛洲的门户。正殿修建在山顶上，众仙居住的庭院沿着缓坡散落在前，而后山越过这片草坪就渐显陡峭，海上更是礁石林立，凡人无法攀爬。

    阿九领着晏语一路小跑，跑过草茵越过陡坡，轻快的落在离海面最近的一块礁石上，纵身就要往下跳。

    “啊喂！”桃之眼疾手快，一把捞住了她：“你做什么？”

    “天色还早，回去也没什么事做。你是从天庭来的，肯定没见过海底的景色，深海里有各色珊瑚树，上面长着软绵绵的海葵，珊瑚和海葵里还住了千奇百怪的小鱼小虾，可好看了……”

    阿九说起海里的故事眉飞色舞，滔滔不绝，桃之却脸色发绿。

    她见阿九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还要拉着她往下跳，扛不住支支吾吾道：“我……不会水，分水术也使得不利索……”

    “这样啊，没关系的！”阿九恍然大悟，点点头从怀里摸出一条红珊瑚项链，项链上系着一枚乳白色的半透明贝壳，隔着贝壳都能看见里面拇指大的明珠。

    桃之对那明珠不稀奇，她对珍宝向来没有什么特别喜好，倒是觉得那装明珠的贝壳很有意思，她还没见过半透明的贝壳呢。

    阿九将项链挂在她脖子上，想了想又塞进她前襟里，一看就是万分珍惜的样子。

    “好啦，避水珠先借你戴戴，一会儿可要还给我哟。不过不是我小气，别的东西都可以送你，但这珠子是龙宫赏的……”

    阿九的脸上又起了微红，不过桃之还没来得及看清，就被她使劲一拽，“扑通”一声直挺挺掉进了海里。

    “啊呀！”不会水的人大吃一惊，下意识张嘴呼喊，叫完又想起这么张着嘴不知道要吃多少海水进去，马上闭上了嘴巴。

    入水的瞬间没有想象中海水倒灌的窒息感，颈间的项链散发着一片珍珠色的辉光，笼罩之处海水退避，连片衣角都没有沾湿。

    不过避水珠也没有世人传说的那么神奇，虽然能令人呼吸自如，但隔开了海水便也没了浮力，无法在水中自由来去。桃之在海里手舞足蹈，还是一个劲的往下沉，眼看要沉到海底深处去，差点又要尖叫。

    这时一只纤细的手臂托住了她，半揽着她的腰携着她快速向前游去。桃之低头一看，张开想叫的嘴拢成了一个圆形。

    阿九在跳进海里的那刻就变回了鲛人的样子，海藻般淡蓝的长发在水中展开，露出贴在两侧微尖的耳朵。她的眼睛起了一层透明薄膜，却并不像鱼类那样黯淡无光，反而令双眸在海底里更加明亮。化去了仙力凝成的衣物，鲛人玲珑有致的上半身仅有少量海绡包裹，露出肩背，手臂和腰际的少量薄鳞。当然最令她赞叹的是阿九下半修长的鱼身，紧致的银色鱼尾还保留着人类的曲线，一片片圆润的鳞片可爱透亮，细密铺展到丝绢般柔软的尾端。

    “你好漂亮！”

    鲛人通常生活在海底深处，即便有仙君来往天庭，也从不以本体示人，见过的人少之又少。这一族也是天生容貌姣好，男女莫辨，即便桃之见惯了人间绝色的天狐，也是由衷赞叹。

    “谢谢……”阿九性格温柔羞怯，被她一夸再次红了脸，连忙指向海底岔开话题：“其实我家就在瀛洲海域不远外，我们一路玩过去，要是我爹娘兄姊在家，正好介绍你们认识认识。”

    这时日正当中，阳光还能穿透海水照亮浅海，瀛洲后山下的礁石间没有细沙，两人游过也不会激起浑浊。礁石中一开始还只有少量小虾小蟹，顺势下沉一段后地形趋向平坦，离岸越远水族越多，逐渐展露出阿九所述的海底美景。

    天庭各宫或雄伟或清幽，都讲究一个朴质正统，少有采用珊瑚这样奢靡的装饰。桃之本以为珊瑚只有红白二色，没料想眼前红橙黄绿蓝靛紫，七彩缤纷的珊瑚树交错生长。而且除了树状之外，还有爪状，盘状，环状，甚至还有脑状。不过其中有一颗巨大的球状珊瑚，上面的纹路整齐弯曲，盯久了又觉得有点恶心……

    她把目光移开，转到珊瑚间裹着长刺的海胆上，又看见开开合合的贝壳，蠕动爬行的海螺，列队窜游的鱼群，以及摇摆着柔软触须的海葵。海葵中还间或有红底白纹的小鱼一摇一摆挤在里面，桃之想伸手去逗逗那小鱼，却被阿九拦住：“海葵有毒，对仙身无效，但蛰着也蛮疼的。”

    着一行可谓大开眼界，桃之素来活泼，乐得几次差点挣脱阿九扑到鱼群中去。

    路过了这段海底平原，地势又开始往下倾斜，并比之前的坡度还要更陡。水族的体型越往深处越庞大，也越来越丑怪，阳光开始稀薄，避水珠的辉光只能照到身前三丈余远，不时有头大如斗的丑鱼闯入视线，让刚刚适应的桃之重新害怕起来。

    等沉到最底，桃之一脚踩在什么软绵绵的东西上，她蹲下身子，乍一看之下什么都看不清，好像是块石头。再定睛一瞧，那“软石头”痛得扭动了一下，顶端伸出一条鱼竿似的东西闪了闪，张开长满密密麻麻尖刺的大口拼命乱咬！

    “妈呀！”桃之一蹦三丈高，整个人往阿九身上扑了过去。

    “别怕别怕。”阿九瞄了眼吓到桃之的东西，噗嗤笑道：“这是海鬼鱼，不伤人的。再说你带着龙宫的避水珠，哪有水族该咬你。”

    虽说如此，深海里未知的东西太多，恐怕寻常仙君也不敢乱闯，何况第一次下海的小仙。要是不巧遇上什么大妖、凶兽，谁管你什么龙宫避水珠，不是照样拿去塞牙缝？

    桃之见前面黑茫茫一片，不知道还要走多远，心里打了退堂鼓。

    “这样罢。”阿九看她实在害怕，轻声在她耳边道：“你闭上眼睛靠着我，我唱歌给你听，一首歌唱完，就到我家啦。”

    桃之架不住阿九，实在没法拒绝她一再邀请，心想深海里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眼不见心不烦，如此也好，于是乖乖闭上眼睛依言靠着她。

    阿九嘻嘻一笑，继而喉咙里发出一声与先前截然不同的清吟。

    传闻鲛人的歌声有迷惑人心的作用，但却不是为了害人。有多年行船的老人曾四处宣扬，在大洋上遇见百年难得一见的风暴时听到过鲛人唱歌，歌声幽魅动听，听着听着就没了知觉，再度醒来时已平安度过危险。这种说法大多被人嗤之以鼻，以为船员是被风暴吓傻了，产生了幻听。

    此刻桃之看不见摸不着，听力最是灵敏，耳边阿九歌声的确美妙悦耳，却不是任何一种陆地上能听到的语言。她唱得并不大声，但声波在海底随着水流传远，几乎能令人错觉海底被她的歌声照亮。

    桃之被阿九揽在怀里，脸颊贴着她冰凉的肩膀，逐渐平定下来。

    伴着阿九的歌声，很快便到了目的地。桃之睁开眼时，只见一艘保存完好的沉船安静立在面前。

    “鲛人聚居的地方有我们的城市和宫殿，但我爹娘不喜吵闹，所以搬了出来。那地方太远，如果你想去，我以后再另寻机会带你去罢。我家人好久没见外客了，肯定很喜欢你，咱们快进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