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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老吉罗

    瀛洲所处海外极东,是四海八荒日出最早的地方。昴日星君驾着金乌破云而出,路过之处洒遍淡金色的光辉。岛上露重,树木枝叶上坠着晶莹剔透的水珠,折射着破晓日光,一滴滴汇集到叶尖。露水的张力支撑不住自身重量,滴滴答答从青绿草叶上掉落,湿润了养育一山生灵的土壤。

    随着阳光高涨,大地上渐渐雾气氤氲,衬着岛上如画山水,果然不负仙境盛名。

    为送晏语回天庭,两个小仙都起了个大早。桃之已换上了瀛洲岛小仙们一致的服色,鹅黄的襦裙上系着水粉丝带,再扎两个团髻,站在身材高挑眉眼妩媚的晏语身边,愈发显得娇小可爱。

    这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桃之虽然心中难过,却硬撑出一副大丈夫豪气干云的样子。倒是晏语依依不舍,不时拿水盈盈的眼睛凝视她,那欲言又止难舍难分的神情,直看得桃之如芒在背,毛骨悚然。

    “干嘛干嘛,你可别哭啊,又不是见不着了……”桃之实在被她看得受不了了,挥手道:“再这么肉麻,我会嘲笑你一辈子哦。”

    “死没良心的,我看我走了,你也不会想我。”离别在即,晏语竟然跟她撒起娇来,要是被太学里其他同学看到,定然以为她吃错了药。

    桃之抖了三抖,推着她道:“十七你够了啊,别在这儿丢我的人了。哥我还要吃尽岛上大小美男呢,再这样人家以为我俩断袖怎么办,别坏了哥的桃花运。”

    “哼!”晏语跺跺脚,被她一激又好气又好笑,忍回了眼中泪意,头也不回的驾云飞去。

    桃之伸手在眉间搭了个凉棚,目送她越走越远,直到好友消失在了天边,才默默转过身。

    这一转身,她杏眼中狡黠俏皮的光芒,闪了闪熄灭下去,只剩一片失落迷茫。

    = =

    晏语深知久留东海绝非上策,离开瀛洲后一路飞驰,本想赶在中午前回到三重天。在绕过青丘时却忽然想起了什么,再三思量权衡下,还是冒险选了与来时不同的那条路——那是往朝阳谷的方向。

    位处东海的青丘并非完全漂浮在海外,与陆地之间还连接着朝阳谷。相传洪荒太古时,青丘和大陆本为一体,然而朝阳谷水伯天吴欲行秘法成魔,生出了八首八面,八足八尾,眼看魔星现世,就要引起四方凶兽群起响应,届时必要迎来一场天崩地裂的灾难。好在天吴在成魔前被黄帝一剑劈开藏身之所,又破其秘法斩下一头,将他镇压在了朝阳谷下,免去了这场大难。

    因为和陆地相连的朝阳谷劈为两半,一半是山崖一半是海沟,从此以后青丘就成了离岸的半岛,而自成一国。

    为外人不知的是,晏语不在青丘出生,而是在朝阳谷的山崖上。

    而这个地方,除了是她的诞生之所,还是她父母的消逝之地。

    据捡她回来的大长老无夷说,那晚青丘天朗气清,一切如常,原本他打算早点洗洗睡了做个好梦,不料八百里之外的朝阳谷突然传来一阵极其强大的灵力震荡,波动之剧烈,让他恍然以为万万年前就消失的天吴破出封印。乖乖不得了,他第一时间召集了青丘六位长老一齐赶赴朝阳谷,不料短暂的震荡之后一切又恢复了平静,朝阳谷的山崖上什么也没有,除了一头刚出生的小黑狐,趴在正在消散的父母边上。

    几位长老把朝阳谷仔细搜查了个遍,除了那小黑狐之外,连一个活物都看不到。可奇怪的是,她父母不知遇到什么未知的危险,拼尽仙力不说,连本命元婴都毁得一干二净,所以到最后,遗体都没能保留下来。长老们猜测这一家三口定是遭遇了某种凶煞袭击,只能全力保住初生的女儿,父母二人却不幸殒命。

    这件事最后惊动了国主,朝阳谷山崖千年之内成为禁地,然而从那以后再没有任何异象发生,慢慢的族人们就忘记了那场悬案。

    只有晏语一人,对此事一刻都不敢忘却。朝阳谷上,有她为父母立的衣冠冢。

    过而不拜是为不孝,当年不管发生了什么,都一定是父母用生命保护了她,那么就算有几百个理由不能靠近青丘,她也必须去父母的坟茔祭奠扫洒。

    清晨的日光融融喜人,朝阳谷山崖凭海矗立,面向着晨晖暖风。被神剑斩开的崖壁光滑如镜,寸草不生,而崖顶断口上却有一株参天大树,根茎牢牢抓着峭壁,迎着日出的方向巍峨探出。

    这株大树,便是晏语为父母立的墓碑。

    其实衣冠冢里什么都没有,她的双亲早就在她出生之时灰飞烟灭,哪来什么衣冠。但此刻晏语站在大树底下,抬头望着繁茂的顶盖,便觉得就像父母高大的身影,顶天立地,为她遮风挡雨。

    “阿爹阿娘……”衣袂翩飞的小仙抚摸着粗糙的树干喃喃唤道,依恋而怅然。

    是啊,就算站在这树下,仿佛还能感受到他们如山的爱,但走出了这片阴影呢?依然只有她一人行走在世间,没人关心,没人呵护,外族来求亲的时候,毫不犹豫的被人双手奉上。

    她独自在树下站了半晌,想和阿爹阿娘说说三重天里的生活,说说自己交到的朋友,再说说这几天经历的奇遇。然而千言万语,最后也未能成句,因为他们已经听不到了……

    也罢也罢,坚强了一世的小狐狸晏语深深吸了口气,勉励自己振作起来——这条命是他二人拼尽全力留住的,就为这一点,也不能任人摆布——而要由自己做主!

    最后看了一眼树碑,她正欲转身离去,不料一条捆仙索从背后突袭而来,“嗖”的一声就要缠上她。连日遇险,晏语的应急能力早就比在三重天懵懂无知时高出不少,抛出捆仙索的人显是没想到她反应那么快,被她一歪身子躲了过去。而她也猜到了会用这种方法捉拿她的是什么人,毫不犹豫从悬崖上跳了下去!

    显而易见,跑到这里来捉晏语的自是那贪财长老吉罗。青丘狐族自古一夫一妻,雌狐通常每次只能孕育一胎,因此这太古神兽数量极其稀少,以至于自从晏语去了太学,他花了三千年都没找到能替代嫁去苍梧的适龄女仙。他在青丘一感应到晏语的气息靠近,马上便赶来朝阳谷,盘算着先把她捉回去,再好好劝劝她,令她心甘情愿坐上花轿。

    可惜吉罗的如意算盘打了个空,晏语的性子比小时候还烈,竟然宁可跳崖也不妥协。

    “咄!”吉罗本无伤她之心,见她这般决绝,也有些后悔。他精光矍铄的眼珠一转,又想既然晏语躲得开他的突袭,想必这些年修为增进了不少,应该不至有什么危险,随即缓缓飘落山崖去寻她。

    贪财长老沿着浅海找了一圈也没见着她的身影,奇道:“现在海浪不是很急啊,去哪儿了呢?”

    寻着寻着灵光一现,想起晏语出生那晚发生的事,不由自主把目光转向了深不可测的朝阳海沟。虽然天吴早在太古时期就被封印了,之后再没传出过任何动静,但两万年前的那一夜……

    吉罗被自己的猜想吓了一跳,即便烈日当头,也觉得背后凉飕飕的,再也不敢多往海里看一眼,慌慌张张驾云离去。

    = =

    吉罗长老不知道,晏语那看似绝然的一跃并非孤注一掷。从她躲过了那记捆仙索时就察觉到,冰夷给她的丹药不止令她仙力绵延不断,还让她修为增进了许多个阶层。她想既然冰夷是水神,那么这身仙力在水里应该更能发挥得当,于是才潜入海中想法逃脱。

    不过她的猜测虽然是对的,在她沉下海底的瞬间,却被一股莫名的吸力卷进了深处。

    黑暗中,晏语五官六感都暂时封闭了起来,什么都听不到触不到。想象中的窒息没有临近,反而好似漂浮在茫茫虚空,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这样的感觉好奇妙,我是死了么,还是进入空间乱流了?咦,这里除了我还有别人,他们在说话……

    空旷的环境里传来断断续续的对话,听声音好像是一男一女,对话声焦急无措,忽远忽近,晏语要全神贯注才能捕捉一二。

    “相公,她的气息太过强烈……就要掩不住了,怎么办!怎么办?”

    “你听我说,听我说……咱们先不能慌,一定有办法的……”

    “你要我如何不慌,我本以为……那预言只是个传说,谁能想到……”

    “哎……这样下去,我们逃也没用……唯今之计,只有……”

    “……”

    混乱之中,她只听到这模糊的几句,还想再捕捉两人的对话,却什么也听不到了。

    “嘿,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谁?”

    专注聆听之下,没能抓住中断的对话,却有一道截然不同的叹息灌入耳中。那声音亘古悠远,仿佛等候了一生一世,怅惘过后留下瞬间的释然。

    “天地轮回,自有定数。强求的得不到,生来的跑不了。既是命运,那么吾之所求,便交与你来完成罢……”

    耳边的叹息也骤然截止,不由晏语出声询问,一股磅礴的陌生力量涌入她体内,那力量神奇诡秘,好在她的神识并不排斥。随着怪力回到体内的还有五官六感,刹那间腥咸的海水倒灌入鼻,她连忙运气吐纳,慢慢从海底浮上了水面。

    从黑暗到光明,晏语缓缓睁开不适的眼睛,看清了自己所处的水域早就偏离了朝阳谷。为防吉罗长老穷追不舍,她来不及回想适才发生的一切,又急匆匆潜入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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