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到辞退信的那日，桃之被晏语揪着耳朵骂了半天。骂完之后两个人坐在地上抱头痛哭，一个没办法回家面对老娘，一个要离开人生中的第一个朋友。
等到天帝天后诞辰月庆典结束，太学又要恢复日常授课，到时桃之肯定会被强制发还原籍，断没有再留下来的机会。
诞辰月倒数第七天的清晨一大早，晏语披头散发闯进了桃之的房间，把睡眼朦胧的桃之从被子里掏出来，兴冲冲道：“我想到了，不就是拜师求学么，谁说只能留在三重天。走走走，收拾包袱，我们去海外八荒找师父去！”
“什么八荒九荒的……人家刚刚梦见回山里当了大王，过路的人仙妖都得来上供呢……”桃之说完揉揉眼睛又要往被窝里钻。
“当你妹的山大王，有点出息好么……”晏语哭笑不得，把她被子一掀，又去揪她耳朵：“再说让你好好学艺你不听，就你现在这样还想回去当大王，不被大王吃掉就是万幸了。”
“嗷呜……”桃之不情不愿起来套好衣服，细细想了想晏语的话，忽然瞪大双眼惊道：“你说去海外八荒求学？！”
“没错，你不能回四重天，可这四海八荒并不只是有太学一个地方能拜师。海外八处天庭管外之地，蓬莱、瀛洲、方丈、方诸、天姆、榣山、昆仑、还有我大青丘，拜入门下，一样有冲破关卡晋身仙君的机会。再不济，待修行足够重回太学也不是不行！”
“什么，重回太学？”
晏语意气风发的说了一大堆，桃之却难以置信的跳起来。并不是她不愿回太学，而是自开天辟地有太学以来，就从没有被踢出去还能再回来这一说。
“为什么不能，虽然没先例，天庭却没有一条规矩说不能回来的。”她扬起长眉，仿佛已经遇见好友成为太学特例的那一天，踌躇满志道。
连晏语祖宗十八代都摸清楚的桃之哪会不知道她此刻心情，自己这好友虽然看着勤勉淡泊，其实心底里极骄傲好胜，并对身边的人也要求严格。虽然在她监督下自己是上进了不少，但桃之自认为就是天生懒病入骨扶不上墙，要是离了她去不知名的荒外，更不知道是哪般光景，遑论什么晋身仙君了。
虽然没有那么大的志向，为不让爹娘失望，这确实是目前唯一的办法，她只好配合晏语一通展望美好未来，然后垂头丧气去卷铺盖卷。
桃之打包好行李准备和狐朋狗友们挥泪告别，又被晏语一把拉住：“不行，咱要走也不能灰溜溜走。来，今晚咱们摆桌宴席欢送你，就告诉大家你被荒外神秘上君选中做关门弟子。”
“不是吧……”桃之缩着脖子想逃，哪里跑得过仙力比她高身高也比她高的晏语，第一千零一次妥协。
被太学辞退的事并不光彩，自然除了她俩外没有第三个人知道。以往若有上君上神看中了哪个资质出众的小仙，领走做弟子也不是没有，可海外八荒不受天界管束，鲜与天庭来往，被海外的上君看中这理由……
待到晚上宴席展开，桃之才不得不感叹死狐狸思虑确实周全。以她的资质被天庭众神看中的可能性比太阴星君娶了昴日星君还小。但说是海外的上君——保不齐她真是有什么普通人看不到的……天赋呢。
来欢送的小仙都是两人平时交好的，晏语自从和桃之要好，跟着她结识了不少朋友。
当先来敬酒的是身为桃树却叫宜人的小仙，长着一双杏仁大眼，和桃之因为争一卷天庭偶像大皇子玄华的画像不打不相识。她端着酒杯一勾杏眼眼道：“你走了再没人跟我争男人了，不错不错。”
众人绝倒……
再来是酒局上背着喝吐的桃之回房，从此被她认做大哥的鲧仙玄鱼：“妹子啊你走了少喝点酒再喝成尸体没人背你了还有天冷加衣服天热减衣服你仙力不够别生病了海外大哥没去过也不晓得该给你带点什么我们会想你的认了好师父可不许不记得大哥了……”
省略祝酒词两千四百三十五字……
然后是唯一酒量比晏语桃之还好，从未醉过的器仙礼夏，二话不说倒了一碗桌上最烈的酒：“是兄弟就干了，等你回来继续。”
桃之喝完那一碗直接感觉头重了三两。
欢送的朋友或不舍或祝福，最后还是和以往一样嬉闹了整夜然后散去，剩下桃之和晏语两人。一人杏眼桃腮，娇小玲珑；一人凤目薄唇，潇洒颀长。相貌和性格都全然不同，却因一壶菡萏醴成为了挚交。
晏语回房拿出了珍藏的秘酿，和桃之沉默对饮——菡萏醴材料难得，酿制不易，这酒她只和桃之一人分享过。
晏语素来克制，也尽量不让桃之多喝，今晚却都将醉未醉。
一壶菡萏醴饮尽，她眯着眼对桃之道：“夭夭，走之前还有什么想做的事没做，我陪你。”
夭夭是桃之的小名，她老娘一把年纪还揣着少女心，最爱桃花，给她起了双文艺的大小名。这件事她一直耻于告诉别人，不过晏语自然例外。
她平时吊儿郎当嘻嘻哈哈，却最怕晏语煽情，因为只有她知道晏语强大的外表下有颗易碎的玻璃心。
“别说的那么伤感，又不是见不着了。”她眼珠滴溜溜一转，想起一件没得逞的事：“我这一走不知道何时能再喝到菡萏醴，你还没教我怎么酿。”
“想得美！”晏语一个爆栗弹在她脑门上：“连这都教你了，你还能回来？”
桃之揉揉脑门，心想太熟了就是不好，又被你看穿了。想了想，又犹犹豫豫道：“十七，我从没见过你真身，不如你让我看看罢。”
晏语是孤儿，十七是族里的排行，当初桃之要她拿小名来交换，她只好现胡诌了个。
她从未在人前露过真身，青丘狐族以白色为尊，赤色次之，其余杂色皆是天资寻常。何况她还是一只不为族人所喜的——玄狐。
桃之问完见她晃了神，忙道：“哎呀我就随便说说，其实我没什么想做的事啦……”
随即眼前一闪，一只小小的狐狸已伏在青石桌上，乌黑光滑的毛色在月光下泛出幽光。
“啊！好漂亮……”她轻叹出声，伸手抚上晏语密而柔顺皮毛，“有时我也希望自己有副威风的兽身呢。”
晏语在心中苦笑，人是万物灵长，这丫头真是有福而不自知。何况，自己这身毛色在青丘为人不喜，又算什么威风呢。
“人间传说狐仙神秘，我还没听过狐仙的啼声呢。”桃之非常适时的煞风景道：“小狐狸，小十七，叫一声来听听。”
晏语内心咆哮一万次早知道不显真身了，果然调戏人者恒被人调戏，然后无奈的，弱弱的，“啾啾”叫了一声。
“不是说狐仙的叫声是嘤嘤的么怎是啾啾的那么搞笑，坑我啊！”
“首先，人界那些狐是妖而非仙。其次，咱们青丘的天狐里面，只有九尾狐的叫声才是嘤嘤的，你以为全天下狐狸叫声都一样么。”晏语摆了摆自己毛绒绒的单尾，辩解道。为防桃之再度调戏，收起真身变回了人形。
“那你为啥只有一条尾巴，弱爆了哼。”
“好在我只有一条，不然……”
“什么？”
……
不知想起了什么，晏语骤然转开话题：“好了小夭夭，姐看也让你看了，摸也让你摸了。”她把手心放在桃之头顶道：“此去海外，莫要让我失望。”
桃之还想追问，抬头看见她那深比夜色的眼神，竟真如长姊一样殷切，居然生出一丝惭愧。只好乖乖低头应道：“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