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白夜行
No.
阳光穿透水面，波光粼粼模糊了世界的景象。我翻腾着呼救，却无人应答。我渐渐地精疲力竭，失去意识，缓缓地闭上眼睛，身体慢慢地沉下去……
“银航，银航！“我妈叫着我的名字，轻轻地摇晃我。
我终于挣扎着从小时候的梦魇中醒来，惊魂未定地坐起身，大汗淋漓。我很久没有做小时候溺水的梦了，醒来后浑身酸疼，头痛欲裂。我拿起床头桌上的白开水，咕咚咕咚地一饮而尽，咳嗽了两下，嗓子就像被火烧了一样疼。我打算下床，上趟洗手间，脚刚着地，就痛的我赶紧收了回来。我定睛一看才发现我的脚肿的像个大萝卜！
我妈眼眶一下就湿润了。我看着我妈，笑了笑说，“妈，我没事儿。“说完，我就后悔了，我的声音嘶哑得毫无说服力。我用舌头舔了一下嘴唇干裂，一股血丝的味道。我妈一下没绷住，眼泪一下涌了出来。她赶紧转过脸，用手在脸上划了一下，转起身走出我的房间。
我叹了口气，浑身就像要散架子了一样。我正回忆我怎么从红山回来的，刘涛推门进来。我们看着彼此蓬头垢面，狼狈不堪的样子，苦笑了一下。“你要干嘛？“刘涛问。
“洗手间。“我气若悬丝，言简意赅。因为每说一个字，我的嗓子都想被锯子拉了一下，疼的要冒烟。
刘涛走了过来，蹲下来抱起我，走向洗手间。路过我爸妈卧室的时候，我听到了我爸安慰我妈声音。我心里一阵酸楚，我没想到这么大了，还让他们操心难过。刘涛看着我皱起眉头，快步走到洗手间门口，把我放下，有点担心地看着我问，“你一个人行吗？“
我点了点头，单腿一点一点挪进洗手间，关上门。虽有心里准备，但是当我看到镜子里的自己的时候，还是吓了一跳，这是那个山上没有修炼好就下山的妖怪？！我上完洗手间，又自己捯饬了半天，终于还回人形了，才从洗手间里出来。
一开门，看见一直站在门外的刘涛，我指了指洗手间，示意他要不要也去一下。刘涛摇了摇头，弯下身把我又一次抱起。他直起身的时候，晃了一下，手抖得厉害，我真心害怕他把我扔地上，死死地抱住他。“银航，你放心，要是摔了，我也肯定垫你下面！“刘涛笑着说，眼底却有一丝忧伤。
回到房间，刘涛给我倒了一杯热水，然后，坐到飘窗上，看着我咕咚咕咚喝完，才缓缓地说道，“银航，我不能跟你一起回深圳了。惠州有一个工程缺人，我今天就走，票已经买好了。“
我看着他笑了笑，点点头,”嗯，你照顾好自己。有事情，一定要说！”
刘涛犹豫了一下，接着说道，”董鹏飞可能要晚一些回深圳，不过，张开跟你一趟航班，到时候，他来接你。“我又点了点头。
我实在是没有力气，顺势滑进被窝，慢慢地闭上眼睛，”嗯，放心，我会好的。“我的声音好轻，轻得自己可以听见。
外面的阳光透过玻璃窗直射到刘涛的背上，他的目光停留在我憔悴苍白的脸上，静静地看着我，眼眶慢慢湿润。我们都知道对方的伪装，却不忍心拆窜。
有些事情，外人没办法帮忙，只能自己相通，才能做到。
No.
刘涛走后，我妈更把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到我身上，他们看我这样心里也不好受，又不好多说多问，每天变着花样地让我爸给我做吃的。我一边尽量把自己的胃晒满，一边极尽奉承地夸我爸的厨艺和我妈的创意，这好像是我唯一能让他们开心的事。
临走的那天晚上，我和爸妈坐着喝茶。我爸一杯又一杯地给我斟满。当我实在喝不下了，要回房间睡觉时，我爸才沉了沉，说道，“航航，我想要年后就把公司转了。“
我看着我爸鬓角的几根白发，点了点头，“好，你们也应该享享清福了。“
我爸好像一下子释怀了，欣慰地笑笑说，“其实，想想人这一辈子，一家人平平安安，身体健康就是福。你一个女孩子，也不要太辛苦，累了就回来。“
“嗯。“我点了点头。
我妈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要不要我休个假，过去照顾你一段时间，给你做做饭，陪你说说话什么的？“
我摇了摇头，“不用，我很忙，你去了，我反而要照顾你，更累。“
我妈眉头皱了一下，“别这样说！“
我笑着伸手搂了搂我妈的肩膀，“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很重要，没有你就没有我，但是，我现在长大了，要是我还天天赖着你们，你们就教育失败啦！“我妈被我一说，笑了，她眼角的鱼尾纹搅动我的心泛起层层波澜。
窗外的风声很大，呼啸着卷起漫天飞雪，城市的灯光好像散落在尘世的星辰，温暖着混沌世界中的一座座孤岛。
No.
第二天，张开大清早开着车，来我家接我，还拿了一堆礼物。我又一次领教了我妈变脸的功夫。她毫无破绽地说着冠冕堂皇的话，笑着说好男儿志在四方，就应该出去闯闯看看，离家远没什么，现在父母身体都好，也不用挂念。我看着张开应对自如地含笑点头，应声说是，我都怀疑他们之前是不是排练过。
我妈强行把她给我准备的特产塞进后备箱，然后，等我刚做到副驾驶位置，她就砰地一声关上了车门。她满面笑容地就像是解放区的人民欢迎八路军，完全跟昨天拉着我的手泪眼婆娑的慈母判若两人。我爸倒是淡定，从容地看着我妈在台前咋呼，最后，临行前，扶住车窗，语重心长地对我说，“外面坏人多，要小心！”
我郑重地点了点头，无意识地用眼角地余光看了眼张开。张开将身体向前凑了凑，笑对着我爸说，“放心吧，叔叔，有事情，我们都会帮她的。”
“在家靠父母，在外靠朋友嘛！你跟张开多学学，人家就比你成熟！”
我总觉得我爸话里有话，但是还是点头，挥了挥手，笑着说，“嗯嗯，我多学。爸妈，我们要走了，让不赶不上飞机了。”
车渐行渐远，我看着后面站在原地的父母，忽然觉得他们原来也只是个普通人。因为他们是我的父母，所以，我从小到大一直以为他们无所不能，无坚不摧。此刻，我作为一个大人好像明白了他们的不易，可是，就在我们互相理解交汇后，我又走向了我要走到路，那条没有他们陪同的路。
张开看我沉默不语，笑着打趣我，“还没走，就想家了？“
我转头看他，他的新发型外让他的侧脸显得更加棱角分明，显得格精神。他喷的香水有淡淡的果木香，有点儿像董鹏飞曾经送给我的一瓶他自己调制的香水，他起名叫‘时光倒流’，“董鹏飞这几天在干嘛呀？怎么都联系不上他？“我问道。
“他说有个朋友出了点事儿，他去帮个忙。大约晚两个星期回深圳。“张开说完，瞟了我一眼。
“哦。“我应了一声后，又陷入沉默。
“你怎么过了个年，还变抑郁了？“张开从反光镜看我，笑着打趣我说，”家里催婚了？“
“呵呵。“我轻笑一声，”我爸妈不会，要催也是董鹏飞爸妈催！“张开迅速地转头看了眼我。我意识到说的话不严谨，容易引起误会，赶忙解释，”董鹏飞她爸妈想让他早点接手家业，但是，他那么飘，他爸妈就想让他早点结婚，先成家，再立业。“
“那你呢？“张开笑着说。
“哈哈哈，单身多自由呀！再说，现在渣男多多呀！我有个同事叫Lion，他就是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的典型渣男，但是，也不知道他给别人下了什么蛊，前仆后继，络绎不绝的女孩儿往上扑。“我忽然想到费腾说董鹏飞高中大学的时候也被很多人追，但董鹏飞却一直跟李莎在一起，而没有像Lion一样换女朋跟打麻将一样，抓一个打一个。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张开从反光镜中看着我的表情问。
“我？我喜欢专一的男生。爱慕者太多，我害怕我斗不过，会被活埋。“我看向窗外，通往机场的路上，原本荒凉的路两边，竟然有正在建筑的工地。下次回来时，又会有很多变化吧！我轻轻地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这个世界变化真快，可是，我却希望我自己不变。“张开转头看着我笑。
我怀疑他看到了我头上冒出的傻气，于是，眯着眼睛看他，“你笑什么？”
“你和别的女孩儿不一样？！“张开认真地说。
“呵呵。有什么不一样？“我饶有兴致地看向张开，问道。
“怎么说呢？天真又勇敢得让人难以置信。”我的眼睛瞪得好像两个铜铃，张开转头看了眼我，“真的，你很好，我倒是希望你不要变。” 张开郑重其事地说。
我笑了，轻轻地点了点头，看向前方，“嗯，谢谢，我尽量吧！“又突然转头看向张开，笑嘻嘻地说，“张开，你真像一头狮子！”
张开哈哈大笑起来，“你好像以前就这样说过。我很喜欢这个称呼。“
快到机场了，一架架飞机从我们头顶飞过，承载着无数的故事，离别或团聚？梦想或逃避？悲伤或欣喜？我能做的也只是随遇而安，不随波逐流罢了。
No.
我开工的第一天，Lion看我一瘸一拐的样子，凑过来问，笑嘻嘻地问，“你这是过年被别人打了，还是自己滑雪摔了？看你这么身残志地上班儿，我都心疼！“
“你真是狗嘴吐不出象牙！“我笑着骂他，然后，把我桌上的土特产推到他面前，”我不方便，你帮我给大家分了吧！“
Lion拿过袋子刚，站起身刚要走，又转身坐到我的桌子上，从衣服兜里掏出一沓红包扇形摆开，“你抽一个吧！开年利是，去去晦气！“
我白了他一眼，从中间抽了一个，拿在手里晃了晃，“谢谢啦！“
“你拆开看看！“Lion看着我认真地说，”我还要补进去的！“
我打开红包，从里面抽出一百元的钞票，“就一张？“
“做人不要太贪心！这是最大的了，我就说你运气不错！“
“我谢谢你！“我把Lion从我的桌子上拉了下来，刚才也不知道是谁说我需要去去晦气。
“晚上，我请大家吃饭，你一定要来哦！“Lion拿起袋子。
“我腿脚不方便，就不去了。“我把椅子转向电脑。
“你一定要来。“说着，Lion俯身到我耳边，”我以后就不能随时看到我这张英俊的脸了，我马上要到海外实施组了。 “
“什么时候？“我瞪大眼睛问，”磊哥放你？“
“也就这两周的事儿。这事儿还是多亏了磊哥！其实年前我提离职了，磊哥问我为什么，我说想要出去闯一闯，换换环境。磊哥就把我推荐给了海外实施的老大。“
我竖起大拇指，“你才是幸运吧！“
“彼此彼此！你跟着磊哥好好干，等我稳下来，随时接你。“Lion说着，给我一个飞眼。
“你不地道呀！“我笑着打趣他，”磊哥对你这么好，你还挖他墙角！“
“嘿嘿“Lion笑了两声，”肥水不留外人田嘛！“
我从身后拿起靠垫儿要打他，Lion快速起身，笑着一溜烟跑了。我重新回到电脑前，看着狮子的头像，聚散终有时，离别也是一种常态吧！
No.
年节的气氛很快消散，我开始全情投入到工作中，我很多同事都说我是‘拼命三娘’。我上学时偷的懒，现在都加倍换了回来。日子忙碌起来就过得很快。上班的路上，我收到我妈，芷瑜和轩然发来信息，祝我生日快乐。我才想起今天是我的生日。张开竟然也发来了信息，还给我发了个大红包。我诧异地问他怎么知道的，他说机场的时候看到了我身份证。简单的寒暄了两句才知道他又出差去了国外，他问我房子找得怎么样了？我说反正生日肯定不去找房搪塞了过去。
下班后，我翻看手机，董鹏飞今天连一个信息都没有，暗暗地在心里骂了他两句。去年过生日的时候，凌晨他发布朋友圈，简单明了的写道，“祝某人生日快乐！”然后，下面他亲自演唱的《有生之年》，还微信跟我说，银航，总有一天你会知道，友情比爱情更□□！ 杨帆看后轻笑着说，贼心不死，还拿友情做幌子。往事历历在在目，却已物是人非。
我没有加班，而是一个人在街上游荡，把自己淹没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边边地听着董鹏飞的有生之年，心里五味杂陈。
有生之年
愿你没有遗憾
有生之年
愿你笑容灿烂
愿你三冬暖
愿你春不寒
愿你勇敢
愿你平安
愿你没有苦难
活的简单
愿你因为爱情遇到最想要的人
富甲一方不再被现实所困
愿你前程似锦
不凡此生
愿你千杯不醉总会有良人相伴
独具慧眼看透这变幻人间
愿你历经时间仍是少年
……
愿你累了倦了有人会为你分担
每个夜晚都会有美梦作伴
愿你长路漫漫
得偿所愿
愿这世间烦恼从此都与你无关
遇到的事全部都得你心欢
愿你情一半 爱一半
我已经习惯了孤单，但是，还不知道如何应对寂寞。我路过一家书店，里面正在开读书会。一群中学生半圆形围坐着一个小小的台子。我站在一群中学生后面，看着台上一个少年正在读东野圭吾的《白夜行》的摘选，
“我找到了一个梦想。可能你会笑我，我想成为白瑞德那样的人。用尽智慧，跑遍世界，赚很多钱。把这些钱拿来给你尽情享用。比如说，就像白瑞德为郝思嘉做的事情，为了让她逃亡而准备马车。我想要给你一颗大大的宝石。然后，给你永远宁静的夜晚和振奋人心的早餐。那个不公平的人没有给你的东西，不管是什么我都会给你。这既是我的梦想。……”
台上的少年并不专业，声音甚至还有些颤抖，但却显得更加情真意切。我莫名地被吸引，找了个座位做了下来。不一会儿，他读完了他的选段，一个女孩儿接替他，走上了圆形的台子。她慢慢地坐下，清了清嗓子，没有看观众，轻声地开始朗读，好像在述说着自己的心事。
“一天当中有太阳升起的时候，也有下沉的时候。人生也一样。有白天和黑夜，只是不会像真正的太阳那样，有定时的日出和日落。看个人，有些人一辈子都活在阳光的照耀下，也有些人不得不一直活在漆黑的深夜里。人害怕的，就是本来一直存在的太阳落下不再升起，也就是非常害怕原本照在身上的光芒消失。我的天空里没有太阳总是黑暗，但并不暗，因为有东西代替了太阳。虽然没有太阳那么明亮，但对我来说已经足够。凭借着份光，我便能把黑夜当成白天。我从来就没有太阳，所以不怕失去。”我静静地听着，好像在玻璃球外看着一个个梦境。
晚上，我做了一个悠长的梦，梦见我一个人走在丛林里，遇到了一只受伤的独角兽。它半卧在属下，通体毛发雪白，可脖颈有一道鲜红的血痕，血一滴滴地留下来。它的眼神是那么的无助而渴望，好像在向我求助。当我慢慢地靠近它时，一阵门铃声把我吵醒。
我睡眼惺忪地伸手打开台灯，看了眼手机，十一点四十二分。“铃铃铃，铃铃铃“门铃响了又响。
我晃晃悠悠地走到门前，警惕性地从猫眼中往外看，只见董鹏飞正在我家门口狂按门铃。我怕吵醒邻居，赶紧打开门，压着声音，气呼呼地说，”董鹏飞?你大半夜的干嘛？！“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董鹏飞进门一把死死地抱住我，“我想你了。“
我强转身，用脚把门关上。董鹏飞还是不放手，我笑了，反手抱住他，拍了拍他的背，轻声问，“怎么了？”
董鹏飞更加用力的勒紧我，“我就是想你。”
董鹏飞的衣服很凉，可是，我的内心却温暖了起来。我笑了，也用力狠狠地抱了他一下，“我也是。“
我们默默地拥抱了许久，董鹏飞都没有松手。我笑着拍了拍董鹏飞的背，”董鹏飞，今天我生日。“
“嗯，我知道。“董鹏飞轻声说。
“那我生日礼物呢？“
“我不就是生日礼物吗？“董鹏飞抱得我更紧了。我笑了，董鹏飞耍赖的本事果然一流。
“那你最起码要祝我生日快乐吧！“
董鹏飞没有说话，隔了许久，他忽然在我头顶说，“如果我把我自己送给你，你要不要？“我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一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把我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