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敬天下的傻子
No.
午夜，我坐在深圳机场的肯德基里，闭目养神，五月天的歌一遍一遍地在耳机里循环播放。
“银航，我和刘涛凌晨到深圳，你把你地址给我。”我听到董鹏飞的语音时，刚刚跟陈磊谈过话，上了出租车打算回家。
“师傅，您掉一下头，我要去机场！”我的声音微微颤抖，疲惫的身体向后一靠，瞬间放松下来。‘猴子’来了，我怎么也得去接他。我终于体会到了他乡遇故知的感受，这还没遇呢！我就激动起来了。
此刻，我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出董鹏飞上窜下跳的样子，不自觉的笑了。
突然，一双手紧紧地从后面环抱住我，我吓了一跳，睁开眼睛。董鹏飞的脸部特写出现在我眼前，他下额的胡茬微微长出，略显疲惫，眼睛却炯炯有神，嬉笑着说，“你怎么还睡着了？如果遇到坏人怎么办？”
我笑了，“可不是，这不就遇到了吗？”我一边说，一边伸手握住他的手臂，要挣脱。董鹏飞没有松开，反而收紧得更紧了，然后，用胡茬轻轻地在我脸上擦了一下。
“董鹏飞，你想死吗？”我喊着，使劲拍打了下他的手臂。
董鹏飞像一个恶作剧得逞的小朋友，快速地松开手臂，“我不想死，我还要活着保护你呢！”
我哭笑不得，被他这么一闹，反而精神了，“刘涛呢？”
“他……，他还有些事情晚些到？”董鹏飞眼神闪烁。
“晚些到？什么意思？多晚？下一班？”我满脸问号，“你们不是一趟航班？”
董鹏飞坐到我对面，“他从杭州过来，要明天下午才到。”
“杭州？”我更加疑惑。
“说来话长，我都饿了。没想到来深圳的第一餐是吃肯德基！”董鹏飞笑看着坐到我旁边，开始吃我桌上的东西。我横了他一眼，起身又去买了点吃的和两碗芙蓉汤。
董鹏飞一边吃着，一边开始跟我说，刘涛爸爸的资产拍卖后，还欠了三百多万。还好不是封建社会父债子还，但是，刘涛在我们市终究是待不了了，所以，董鹏飞他爸爸托人在杭州的一个工地找了份工作，先干着。我心里一阵难过，刘涛从小也算锦衣玉食，除了偶尔被他爸揍，几乎没有受过什么委屈，可现在却在受着社会和现实的鞭打。
“那你怎么来了？”我终于想起问董鹏飞此行的目的。
“我来看你呀！”董鹏飞笑嘻嘻地拿起旁边的纸巾擦了擦嘴。我盯盯地看着他，等他自己接着圆他的谎。他总是骗我，然后，实在编不下去了，就会自己承认错误。
“其实，我们导师正好有个项目在深圳，之前一直让我来，我想着深圳这么热，在工地岂不是要扒层皮，我就没答应。现在实在是挨不过了，我就过来了，顺便看看是谁欺负你，给你撑腰。”
“这么巧？”
“这是天意！”董鹏飞拿起我喝了半碗的汤，一饮而尽，“你肚子怎么这么小，别浪费！”
我看着董鹏飞嬉皮笑脸的样子，突然，很开心！很开心！就像学期末没钱了时，洗衣服翻兜，发现了新年的压岁钱。
“那你什么时候走？”我关切地问。
“你不让我走，我就不走了！”董鹏飞嬉笑着，没个正形。我虽然知道是玩笑，但是，感到莫名地踏实和安稳，放松和愉悦。我可以忍受寂寞，可是，谁又喜欢孤独呢？
No.
“我和我最后的倔强，握紧双手绝对不放，下一站是不是天堂，就算失望不能绝望，我和我骄傲的倔强，我在风中大声地唱……”我关掉闹钟铃声，迷迷糊糊地爬起来，推开房门。当我上完洗手间出来，看到睡在客厅沙发上的董鹏飞时，楞在原地两秒，才回过神来。
阳光撒在董鹏飞的俊俏的脸上，他的呼吸很均匀，还有微微地鼾声。我慢慢地走了过去，蹲下，仔细地看着他的头发，眉毛，眼睛，鼻子，嘴巴，胡渣。我有种暖暖的不真实的感觉，不自觉地伸出手，轻轻地碰触了一下他的胡渣，可还没来得及收手，手腕就被董鹏飞一把攥住。他睁开眼睛，笑着把我手使劲往他脸上搓，他的胡渣摩擦着我的掌心，我用另一只手打他。我们嬉戏打闹间，他好像还是那个以作弄我为乐，心如烈日，目有星光的少年。
“你什么时候醒的？”我终于挣脱开手，佯装生气地说。
“你要是还想摸，我还可以再睡会儿。”董鹏飞嬉皮笑脸地作势倒下。
我站起身，踢了他一脚，“我要上班了，钥匙给你放桌上。冰箱里有水饺。你要是困可以再睡会儿，但是，记得接刘涛电话。等我回来，晚上我们吃顿好的！”
董鹏飞笑着用力地点点头，然后，伸手要抓我的手，我快速地跑开了，“我上班马上迟到了！我老大让我今天上班先去找他呢！”
“不上班不行吗？”董鹏飞有点慵懒撒娇地说道。
“不上班，你养我呀！”我说完，转身进屋换衣服，啪地一声把门关上。
“我养你呀！”董鹏飞笑着大声在门外喊道。
“做梦！”我回喊回去。
门外传来董鹏飞哈哈的大笑声，一扫多日的阴霾。
No.
我刚到公司，就接到陈磊的电话，让我直接到15楼开发部会议室。我赶紧挤上电梯，没想到郭靖也正好在电梯里。我微微地点了点头，提了一口气，等15楼一到，我率先走出电梯，没想到郭靖也挤了出来。
我们不约而同地走到会议室门前，我看了眼郭靖，他也面无表情地看着我。我转头，轻轻地敲了敲会议室的门，“进来！”陈磊在里面应道。
我推门进入，郭靖也跟了进来。会议室里，只有陈磊和张组长坐在会议桌旁。我向前走了几步到他们面前。郭靖有点局促地站在门口，没有动，双手握在身前，低着头，眼睛看向办公室桌面。
陈磊和我对视了一下，又看了眼郭靖，率先开口，“银航，从今天开始，你就回到开发组，进入PBC项目。”我微微地点了点头，余光瞟了下运维组长，一时不知如何进退，“愣着干嘛？回去收拾东西吧！”
“嗯。”我应着，心里如释重负，我终于可以离开这里了，但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谢谢大家多日的关照! 那我现在回去收拾东西了。”
这时，运维张组长半开玩笑地说，“陈磊，要不是你的人，我就把银航留下了。
陈磊也笑看着运维张组长说道，“所以，我要赶紧带走呀！
我转身出门时，跟郭靖插肩而过的瞬间，看到他脸色苍白，身体微微晃了两下。他没有看我，也没有说任何话。
我东西不多，一个背包就装下了。我利落收拾完，跟周围同事打了声招呼，就直奔电梯，这个是非之地我是一刻也不想要多留。没想到在电梯口正好碰到陈磊。他看了看我，伸手到我身后，颠了颠我的背包。
我转头看向他，笑着说，“没事儿，不重！我自己可以背！”
陈磊轻笑了一下，“我没要帮你！”
我没有尴尬，反而笑着说，“那正好。”
电梯到了，我和陈磊一起步入电梯。电梯门缓缓合上，陈磊有意无意地说道，“你胆子挺大的！” 我抬头看他，他看了我一眼，继续说道，“像个男孩子！”
我心里想这么温婉的淑女，他是那只眼睛看我像男孩子？但是，我没有反驳，而是笑着说，“我就当是褒奖了！” 不知道脸皮厚是不是也会传染，我今早得到了董鹏飞的真传。
陈磊也笑了，没有看我，而是看向电梯的镜面，“你要进入的PBC项目是整个部门今年的重点项目。现在，整个项目都在攻坚阶段，全部项目成员无休息，无假日。”
“嗯。”我也看向镜面中的陈磊，目光坚定，心里忐忑。
“你就没有其他想问的？” 陈磊惊讶于我的淡定和从容，不免有些疑惑。
我想了一下，转头看向陈磊，“郭靖会不会受处罚？”
电梯开了，陈磊率先走出电梯，我跟了出去。陈磊停了一下，看向我，“每个人都有每个人要承担的东西，做好你自己的事！”
我点了点头，没有再继续追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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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BC项目组因为时间紧迫，被集中在33楼东南角的会议室办公。我被陈磊带进去的时候，都没有人抬头看我们。七八个人很忙碌的样子，不是眼睛紧紧盯着显示器，就是在讨论问题。
陈磊拍了下手，“停一下，我说一个事情。”大家才陆续把目光集中到陈磊身上，“这是银航，从今天起加入PBC项目。” 项目组成员都面无表情，毫无反应，只有站在白板旁边的一个白白净净的男生笑着快步走了过来，陈磊接着介绍，“这是刘鑫，你也可以叫他Lion，是这个项目的项目经理。接下来，就是他给你派活了。”
“我就说嘛！应该给我们组派个女生！” Lion笑着说。
“我是女生，但是，不用因为我是女生就特意照顾我。”我笑着声明了一下。
陈磊看了我一眼，好像我想多了，“银航是新人，刚过实习期。你先让她了解一下项目，再做安排。”
“明白！” Lion说的很爽快。
陈磊走后，Lion把我安排在了他旁边的位置，然后，发给了我一堆文件，“你先看着，我一会儿给你开通项目文档查看权限。有什么不明白的，直接问我。”
我看了眼他发给我的十几个文档，如果细细看，一时半会肯定看不完。我必须有的放矢才好，于是，抬头问他，“好，我看完了，要做什么呢？”
Lion还没想好，他看了看我，又想了想，“开发任务都已经下发了，你现在还不了解需求，加进来，反而有可能影响进度。”
“那我看完文档后，可以代码走查或测试。”我建议道。
Lion笑了，“好啊！女生就是细心！”然后，对着大家说，“兄弟们，别都见到美女就不好意思抬头！”我笑了，大家也都纷纷抬起头，看着我笑了。
“中午，我请大家吃饭！地方任选！”Lion说完，会议室的气氛一下子热起来。
“那下午，我请大家吃下午茶！”我跟帖道。会议室响起掌声。
“看来美女的下午茶比我的饭好吃！”Lion笑着打趣。
“那是自然！” “那是必须的！”其他人笑着应和。我笑了，原来木讷有时只是不善言辞的表象，只要你一下下耐心地敲击出缝隙，内心的温暖就会像岩浆一样涌出来。
No.
我不知不觉加班至凌晨才回家。我推开家门，所有灯都开着，我换好鞋，走进客厅。餐桌上的火锅翻滚着，一堆啤酒罐儿捏扁了堆在一边，董鹏飞看见我，兴奋起来，“你终于回来了！”
刘涛回身，看见我，站了起来。他变得更黑，更瘦了。我走过去，抱了抱他，我都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的肋骨，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刘涛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背，“我没事儿，真的，真的没事儿。”他在安慰我，又好像在安慰他自己。
我用手背擦了下眼睛，松开手，点点头。我不能再哭了，否则大家都会难过，“董鹏飞，你快给我涮点儿肉！我都饿了！”我走向董鹏飞身边的位置。
“好，公主！我就猜你回来肯定饿了！火都没关。”董鹏飞说着把旁边一盘肉放进锅里，又对着对面的刘涛，一脸得意地说，“你看她，就是使唤我使唤惯了！”
我站在座位旁，伸手要拉开椅子，“呦，你还有怨言？！”
董鹏飞迅速伸手把椅子移开，“那没有，我也是伺候你伺候惯了！”
“你欺负我欺负惯了吧！”我回怼，坐下。
“你就不记我好！”董鹏飞笑着把锅里的肉夹到我碗里。
刘涛坐到对面，喝了口酒，眼神迷离地看着我们笑了。也许是我们怼来怼去让他想起了从前，他开始忆当年，“银航，你是不知道，当时老刘利用你整董鹏飞！”
“利用我？”我边吃边问。初中时，董鹏飞握着竞赛生的请假特权，经常上自习课，偷偷去打篮球，分担区也从来不扫，调皮捣蛋的事儿天天推陈出新，让我们刘教导主任头疼不已。
“我都听说了，老刘发现天不怕地不怕的董鹏飞，一提到你，就跟踩了尾巴似的。你没发现，冬天的学校板报，学校运动会的赞助都是董鹏飞吗？”我吃惊地看向董鹏飞，刘涛说的事情，我竟然闻所未闻。
“你是为了当学生会主席吧！”我不敢置信。董鹏飞什么也没说，继续捞了块肉到我碗里。
我看向刘涛，“你就瞎说！吓了我一跳，差点被你蒙住！”我继续吃着碗里，慢慢堆积起来的小山，“要说，这事儿是你为了许文琪干的，我倒是相信！”我说完，突然意识到说错话了，抬头看向刘涛。
他淡然地喝了口酒，“这都是命！”他特别认真地看着我，“如果杨帆混得不好，你还会跟他在一起吗？”
我心里隐藏的伤口被一下撕开，我从旁边拿了罐啤酒，一下拉开，“我会。”我喝了口酒，“但我更希望他过得好，即使他离开我。”
董鹏飞看着我，眼睛里的波澜晃得厉害。他默默地举起啤酒罐，跟我和刘涛碰了一下，“敬天下的傻子！”
我和刘涛伸出手，三只啤酒罐碰在一起，“敬我们三个傻子！”
那一晚，我们说了很多，从初中到高中，从高中到大学，那些细小的散落在时光角落里的秘密，被重新翻出来，擦去灰尘，焕然一新，仿佛就在昨天。那些跟我们一起哭过笑过的人，被我们一遍又一遍的提起。在疼痛和快乐中，我们才发现那些一起哭着笑着打着闹着的日子发着不可磨灭的光，深入骨髓，融入血液。我们三个人，撕开伤口的血合着心里涌出的泪跟酒一饮而尽。
那一晚，我们敬了很多人，很多事儿。从愿杨帆万事顺意到许文琪嫁个好人，从刘涛找到工作到董鹏飞拿到普利兹克奖，从我早日升职加薪到父母们都健康长寿，从楼下小吃部24小时持续营业到世界和平。我心里一点一点暖了起来，我们就像彼此的路灯，照亮了彼此纠结迷茫忐忑未知的前路。因为有彼此的陪伴，我们好像都变得更加坚强和勇敢了一点。路灯的光虽然没有太阳那么亮，但那一点光，一点温暖已经足够支撑我继续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