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浴后，她吹完头发就出门，去找裴廷辉。

    敲开对方的书房门，就看到某个她不熟的工作人员在里面。

    阅读区的咖啡桌上，摆摊似的，平放着一双女鞋、一个包包、一条手链、一条踝骨链、三套衣服——都是杜家人刚刚送给她的。

    它们的包装上面或旁边，也都分别放着塑料小袋子装着的、跟芝麻差不多大小的黑圆片。

    赵茜茜下意识拿手指盖住了嘴唇，指了指：“？”

    裴廷辉坦坦朝她笑了下，先介绍陌生男人：“这是段哲，裴氏的安全组老大。”

    段哲朝赵茜茜礼貌点头：“太太。”

    赵茜茜微笑：“您好。”

    段哲不废话，抬手指了指桌面上的那排东西，解释道：“这些都是窃听设备，是从您的衣服、鞋、包和首饰里找到的。它们使用了迄今最先进的间谍技术，造价高昂。如果对方不是有十足的把握，和志在必得的信心，通常不是这种用法。”

    赵茜茜：“……”您就直说，是指他们笨吗？

    还是说，因为他们认为她足够笨？

    段哲：“目前它们已全部进入了自毁程序。”

    赵茜茜：“……啊？”

    段哲点了点其中一只小袋子里的“黑芝麻”，对赵茜茜和裴廷辉说：“十分钟内，这些小黑点就会化成粉末。”

    赵茜茜：“……那不就没有证据了？”

    裴廷辉看看她，简单提示道：“即使有证据，裴氏也不会有动作。”

    赵茜茜：“……哦。”

    经他一说，多想想，道理不难懂。

    杜家人给她全身安窃听，大概就是想借此捕捉裴廷辉的动向。

    贴身偷走裴氏的机密，再从中捞一点，也可能是很大的，好处。

    但这说到底，是清源老板人品上的问题。是阴谋。

    而裴廷辉说有证据也不会闹，则是因为裴氏跟清源合作，就是真正意义上的“共赢合作”，是合理合法合规的阳谋。

    如果因为杜家人的阴暗人品被抓个正着，就耽误了裴氏的发展布局，那当然不是明智之举。

    赵茜茜皱眉：“那就什么都不做吗？”

    一开始，段哲还不明白，这么机密的事，老板为什么完全不避讳他从杜家娶来的太太。

    现在听到赵茜茜的口风，再结合杜家人送她的这一堆窃听大礼包，就明白了大半。

    因此，他看了看裴廷辉的脸色，也没有保留道：“所以我们保留了那一对耳饰，会给他们听他们想听的东西。”

    ……哦，那就是反向烟雾弹。

    赵茜茜心情美丽起来，点点头。

    裴廷辉：“再让他们耳朵掉点血。”

    赵茜茜：……？

    段哲笑，说：“好的。”

    技术高手收起他带来的箱子，指指桌上的东西，说：“这些衣服首饰现在安全了，太太要喜欢的话，都可以正常使用。要是被杜老板他们问起来，就说让人清洗过，别的不知道。”

    赵茜茜：“噢，好的。”

    段哲走了，书房里只剩下赵茜茜和裴廷辉。

    四目相对间，她很难不去回想今天两人被迫说的那些话。

    赶在脸红前，她想起另一些重要的问题，注意力当即转开，认真道：“我跟舅舅说，会把我的安全域账号给他。你有办法吗？”

    她说前半句时，裴廷辉的眼眸中，似流过一抹幽光。似乎他也不确定，赵茜茜厌恶杜家人，到底到什么程度。

    在他不在场的时候，两方人甜甜蜜蜜，收受礼物，又互表情义忠心。

    尤其，在杜兴修祭出派伦的账号后——

    裴廷辉知道，赵茜茜对杜兴修的不满和怀疑，最实在的落点，就在那个账号。

    如今，杜兴修突然承认有这个账号，再把没告诉她的原因，说成是遵从她父母的嘱托，等于一下子就把赵茜茜的怀疑，洗白了。

    她要是真信，或者，在当时的情感冲刷里，一时失去理智……

    她跟杜家人有问必答，甚至，就他们整场相见而言，她也几乎都没有说一句谎。

    后来，她还顺着杜家人布下的圈套，主动说要把安全域“带给”杜兴修……

    再怎么深度合作，两家公司只要不是相互吞并，核心机密就是不共享的。

    何况，这也不是“共享”，而是单方面的窃取。

    如果赵茜茜真的那么做，杜家等于不花一分力气，就把裴氏的七寸捏在手里……

    总之，要说他的信任，从头至尾没有分毫动摇过，那是蠢。

    可现在，赵茜茜的话并不露骨，却轻松说明了她的站位和计划。

    这样一来，裴廷辉眸光一闪，就秒懂了她的用意。

    他朝她投注欣赏的目光，拿起手机着手安排：“给我三天。”

    赵茜茜点点头，又想到另一件：“还有，他们说，要送一个保姆阿姨过来，说主要为我工作。”

    裴廷辉手下顿了顿，眼里的笑意消失。

    似联想到什么不愉快的记忆。

    但他没解释，语气也依然平静，仿佛那浅滑而过的不愉快，只是他习惯性地收起表情。

    他说：“知道了，我让唐叔安排。”

    正经事说完，赵茜茜快快道别，闪回自己的地盘。

    关上门，她拿水，战略性喝了几口，试图让自己冷静。

    这时，脑子里系统的声音响起：【宿主，周英这个人，你还记得多少？】

    赵茜茜：【？记得她来过缦庄，然后就消失了。怎么？】

    书房里，裴廷辉放下手机，闭了闭眼。

    上辈子的记忆里，跟周英相关的那一段，理应出现在明年的五月。

    也是同样的理由，杜家说，怕自家亲如己出的养女寂寞，要送来个“体己人”。

    众所周知，缦庄不是什么人想来就能来的地方。

    它的日常安保，做得甚至比老宅还要严格。

    当时，由杜家人蛊惑，赵茜茜抹不开“家人”的面子，拜托唐叔到他这儿来刷脸。

    他彼时并不认为杜家人能恶毒到什么地步，一时心软，放了行。

    事后证明，那是他一生中做过的，最愚蠢的决定。

    周英进了缦庄，打的是“照顾太太”的旗号，但安全组的人并不信任她。安排她在缦庄另一个区域工作，想借此观察这个人来历是否单纯。

    计划本来不错，但周英亮相就是个老实巴交的老妈子人设。

    岗前培训期间，她就多次犯诸如，记错部分服装面料分类、混淆餐具使用场合、记错物品清理周期等小错误。

    平时说话，也常口不择言，颠三倒四。

    但因为态度极好，不论培训师怎么说她，她都总是勇于认错，笑靥如花，脸皮弹性极大。

    而且，每每她被批评，就总会无辜又可怜地赔笑，说：“嘿嘿，我就是个阿姨啊，是想好好陪太太的！你们那些规定，太细太细，我分不清，记不住！但我擅长听太太的话，太太以前跟我，感情老好了……”

    安全组的人问过赵茜茜，过去跟周英有没有接触过。

    她出于对杜家人的盲目信任，说有。

    总之，周英的表演自然，又有赵茜茜兜底，安全组的人就渐渐放松了警惕。

    于是，家政部给她分派任务，偶尔也会派到主楼来。

    几次试验任务后，家政部虽然还没有放心真的把她安排到赵茜茜身边，但她再往主楼跑时，安全组对她的限制也不再严格。

    再然后，就是明年十月左右出现的事了。

    那时，仍是杜家怂恿，杜白晴深度参与，让赵茜茜允许“朋友们”到家里来玩，还说，“你堂堂一个富家太太，连在家开趴的资格都没有吗”。

    那时的赵茜茜，一方面不敢驳杜家人的要求，另一方面，也不愿意让裴廷辉背上“待老婆刻薄”的骂名。

    于是，她再次顶着山大的压力去求唐叔。

    裴廷辉也再次让步。

    之后，杜白晴三天两头就会带人来，在他的地盘上一通狂欢。

    他们嫌唐叔的团队“表情太死板”、“让人看了不开心”，反客为主，把他们轰出去。

    客人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他们走后，唐叔要赶在裴廷辉回来之前，带人赶紧收拾现场。

    但他们的时间并不能次次把握得那么准。

    于是，有几次，裴廷辉到家后，不得不穿过忙碌收拾的众人。

    等上到楼上，看到满地狼藉，没来得及打扫的晴雨连廊，以及连廊那头，赵茜茜半开的房门。

    房间内一点声音都没有。

    他自然而然地走过去，一眼看到她醉卧在沙发上，不省人事。

    初秋的天气，房间内门窗洞开，她身着单衣，微微蜷缩着。

    裴廷辉不是个轻易怜悯人的人。

    因此，他也无法解释自己的行为。

    看到她瑟缩在秋夜里的单薄身体，他在理智归位前，已跨过他们清醒时恪守的地盘界线。

    抱起她，轻轻把她放到卧室床上，替她拉上被子。

    再退出来，替她关上门窗。

    仅此而已。

    可没想到，就这么个细微的动作，却引发了杜家人的丰富联想。

    他们大概从她口中套取到，他俩关系并不亲密。

    他们享受这个答案，却仍想更准确地了解，他们到底不亲密到什么地步。

    然后再来盘算，赵茜茜能在哪个层面上，为他们所用。

    现在他们知道了。

    裴廷辉不理赵茜茜是真的；可他依然会关心她。

    既然连她在秋凉中受寒都看不过去，自然也不会听说她遭遇意外、只剩一口气后，对她坐视不管。

    然后，就有了十一月的那场坠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