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3 章

    一行三人站在城市之外的旷野上,凯戈曼沙抬头看着星星。

    天气并不太好,这个世界未经污染的夜空今晚被大雾蒙得暗沉沉的,偶尔阴影被风吹开时,用于校准的星才短暂地显露出微弱的光芒。

    恰当的昏暗显得四周愈发安静祥和,青草上连个马蹄印都找不到,没有任何被裁判所那等暴力组织涉足过的痕迹,已经能够证明藏在城市倒影中的庇护所是安全的。可是凯戈曼沙好像没有被这个事实安慰到,她的状态仍然很不稳定。

    过了一会儿,凯戈曼沙低下头,对齐蓟说:“米拉,请给我个拥抱。”

    齐蓟看到这位状态不好的守卫之蛇此刻眼睛里又有银红色在翻腾着,将其平静表情下的烦躁表露无遗,于是张开双臂,让体温炙热的蛇抱住她,一边把脑袋埋在她肩上,一边绷紧肌肉来强行让自己把呼吸放慢放轻。

    而齐蓟也在拥抱中摸到了对方衣服下那些浮凸分明的蛇鳞。

    如此近距离接触下,守卫之蛇作为一头来自异界神话的货真价实的巨兽,即便还保持着人形,仍使她的本能唤起的战栗前所未有地剧烈,背脊都为之僵硬。幸好还有人偶威洛尔的存在,另一个视角意外地能很好缓解身临其境的惊悸感。

    “你对以前那些女孩也这样做吗?”她轻轻喘息便恢复平静,半开玩笑似的问。

    “不……没有过。”凯戈曼沙说完又多拖延了一两秒才直起腰,结束了这个笨拙的拥抱。“你与她们不同。”

    看起来凯戈曼沙留给自己调整状态的时间掐算得刚好,她留在齐蓟身上的体温消散干净之前星星就已经抵达仪式规定的位置。

    守卫之蛇用指尖划开自己人形身躯的手掌,散发着奇异苦香的血液一连串地落在地上,同时齐蓟听见她低声说了句什么,那发音极为神秘和含混,仿佛完全不是人类的喉咙能作出的语言,连她经历三个异界至今无往而不利的语言精通能力都对其无效。

    话音落下,有什么东西发出齿轮归位似的脆响,原本在夜色中伫立着的远处那座现实中的城市也发生变化,它漆黑的剪影忽然扭曲得不成样子,好似被沉入动荡水波的一汪墨汁。

    伴随着极为短暂的失重感,齐蓟手中正在运转的两条傀儡线齐齐断裂了。

    齐蓟愕然四顾,发现由她的血为媒介才得以被召出的人偶威洛尔也消失无踪。这仪式竟然能够隔绝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神使持有的力量,不愧是能够从黑兽与人类的狩猎中伫立至今的庇护所。

    ——而就在这顷刻惊疑间,城市般巨大的阴影已经悄然又喧嚣地来到了她面前,近得真正触手可及,仿佛即将要俯身而下,将渺小的来访者吞没。

    虽然模糊,但直视它的第一瞬,齐蓟确实感受到了来自某些事物的注意。

    “它”在端详着她,将她判定为陌生的、看上去孱弱无比、似乎可以被就这样捕食的……仿佛是在考量能否将她纳入所有物,成为收藏品或奴隶亦或是孩子那样的东西。其中不包含任何低劣粘稠的情绪,然而比寻常的恶意更令人心生抵触与厌憎。

    这让齐蓟久违地想起她的异界之旅最早的那段日子,想起在她被送进宫殿见到伊坦纳之前遇到的那些想把她放进无数次暗杀策划中某一环的家伙。当然现在的这份视线要比他们可怕多了。

    海士班顿绝不是单纯的庇护所。她确定了这件事。

    事实上就在阴影降临的同时,一只染着血的苍白手掌已经按在了门上,像在抵住一切或许会有的前倾趋势。

    凯戈曼沙像完全没察觉到那窥视似的,稍一用力,便推开了闭锁的城门。

    城门内侧的光流泻而出,照亮了来客,使一切阴影不复存在。原来海士班顿的城门本身是漂亮的银色,雕饰着卷曲的叶片花纹和蛇首,精美得不可思议。

    “欢迎来到海士班顿。”凯戈曼沙轻声说。

    在她介绍中没有白天黑夜之分的海士班顿总是明亮繁华的,至少齐蓟看见的这一角的确如此。

    色彩浓丽的绸带和灯点缀着每一个角落,有一些是月光般的冷银和曜石那沉静的黑,还有些是蓝宝石或红宝石的颜色,一切光辉都清澈而绚烂。

    这座城市给齐蓟的第一印象,就如同光线中央的水晶般透明璀璨。

    让来客紧接着注意到的则是奏乐,那些悠扬的或是欢快的音乐在城中不知疲倦般回旋,飘来的歌声带着颂歌特有的神圣风格,却缺少庄严意味。

    海士班顿是众神与龙在那野兽侵袭时放下仇恨守卫的最后一块净土,世界上如今唯一仍属于神秘住民的安乐之乡,比起庇护所这一属性的建筑中通常具备的惶然气氛,它的居民显然都活得非常快乐,把藏在倒影中的城市建设成了属于这个世界的乌托或伊甸,美得像是不可思议的童话幻境。

    蛇瞳望向年轻的女孩,她看起来像之前那些访客一样被它的美所迷惑,要茫然地迈进城中去。

    但她停住了,她问:“那位神使呢?”

    齐蓟对得到的神力与陌生异界的各种法术之间会发生什么反应也心里没底,很可能人偶就是因为将海士班顿与外界隔绝的法术切断了傀儡线才消失的,但这不妨碍她做出试探。眼前的城市固然很美,但她可没忘了前一刻那来源不明的被观察感。

    意外地,凯戈曼沙第一次明朗地笑了,她原本铁灰色的眼睛已经彻底被来自巨龙的银红色占据,俯瞰沸腾大地般的矿石色彩使这张面容的气质彻底转为森然的捕食者气息,更加危险,而且残忍。

    “他只是被这里的神使们接走叙旧一会儿,你很快就能见到他了。走吧,亲爱的。”

    变得完全陌生的“凯戈曼沙”用柔和的口吻说道。

    “还有,别再弄伤自己了,在这儿任何法术都无效,你联系不到他的。”

    ……这绝不是凯戈曼沙,而且极大概率就是海士班顿刚刚现界时看着她的那个。而她明显已经掉进了陷阱,齐蓟想。

    凯戈曼沙在得到红的消息时原本已经放弃过来了,是她在得知裁判所的行动被叫停后提起了邀请,所以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计划?那个对于自己毕生守护的倒影城市的惦念绝无作假的凯戈曼沙,又究竟是何时被眼前的“它”取代的?

    但既然对方直接点明了她之前刺破手掌召出人偶的举动——想来当时凯戈曼沙也是有所察觉的,毕竟蛇类的嗅觉从来出类拔萃,凯戈曼沙又不是一条普通的蛇,能做到在与红冲突的同时发现一丝极其细微的血腥味来自何人这种程度并不奇怪——齐蓟只得暂且放弃再次尝试,乖乖被夺取或者披着守卫之蛇外貌的“它”揽住腰肢,情侣似的穿过住民们歌唱着欢笑着的街巷和广场。

    人偶这张牌被限制之后她开始真切地想念伊坦纳,不过还没打算坐以待毙。

    “嗯……至少,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吗?”齐蓟被扔在一张软榻上之后自己坐起身,看着“它”,姿态尽可能温顺地开口。

    这时对方已经找来了一副看上去就不简单的镣铐,沉重而且精密,光是锁链部分的直径就接近一颗无花果。“它”一手拿着镣铐,一手提着那条盘成堆的锁链,钥匙则只能衔着。大概这个家伙只要把齐蓟带进城来就达成了目标,所以不再维持这点古怪的和睦状态了。

    “我‘不应该’说谎,可是同样没必要回答你?”未知的存在顶着凯戈曼沙的外貌,意味深长地笑着。

    “我们用答案换答案。”齐蓟说。

    “听起来很有诱惑力。那么好吧,我回答你。”

    “它”一边抓住齐蓟的脚腕毫不留情地为她扣上镣铐,一边说道:

    ——“‘我’是‘她们’,既是‘永夜’,也是‘崴诺娅’,更是‘盘森荼’和‘凯戈曼沙’。”

    永夜是当初女巫集会的领袖,崴诺娅则是神妃的名字,而盘森荼是那位巨龙族长,再加上守卫之蛇凯戈曼沙,“它”一次报出了整整四个截然不同的身份,最可怕的是她说起这些名字时的语气每个都不像作假。

    “我回答完了,轮到你。”依然无法确定身份的怪物说着欺身登上软榻,膝盖没怎么留情地压着齐蓟的小腹,修长手掌则牢牢钳制住女孩不堪一击的反抗,扼着她的咽喉把面容端到自己眼前来细细端详。

    根据触觉的正常反馈,齐蓟觉得要不是通过“巡游”来访异界时真的像做梦一样没有痛感,恐怕受力的皮肤现在已经立刻开始火辣辣的刺疼起来了。

    “它”像一条真正的视力不好的蛇似的,贴近了看着她的脸,问道:“那么,你现在已经尝试过能和情人做的一切了吗,我亲爱的米拉?”

    被压制得完全动弹不得的齐蓟不想回答,只想狠狠对着“它”的脸揍过去……即使知道眼前这张脸属于那条有点忧郁的灰眼睛小蛇也拦不住她。

    她冷漠地说:“一切。全部。你来晚了将近半年,或者说197天。失望吗?”

    “……哦,当然。”本来想从她脸上看到恼怒或羞赧神色的怪物悻悻道,“我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姑娘……你甚至不喊一声痛!你太邪恶了,和外表一点都不吻合,比女巫还邪恶,能彻底奴役那可怜的凯戈曼沙。”

    “该我问了。你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齐蓟完全不跟着“它”的对话节奏,自顾自进行下去。

    “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们’不知道,只有‘永夜’知道。你来了,所以得被留下,我对你做什么都可以,就这样。”

    人称混乱的怪物说到后半句甚至用耸肩表示无辜,让又一绺深灰色卷发脱离约束凌乱地落到脸侧,齐蓟看着属于凯戈曼沙的外表被如此作践,不忍直视地闭了闭眼睛。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