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 章

    “虽然可能有些冒犯,但我坐了很久的马车来见您,实在是累坏了。”

    齐蓟委身坐到窄床边缘,眼神与凯特琳夫人铁灰色的眼睛一触即分,落回到自己的手指上,慢慢地将裙子抚平整,自言自语似的说道。

    “既然门锁了,我想休息一会儿,您不会介意吧?”

    凯特琳夫人沉默片刻,目光从她的面孔顺着脖颈落到身体上,估量着这女孩的情绪里到底有几分畏惧或者戒备,当然未果。

    她嘴角勾起一道冷淡的笑容,轻声回答:“当然。请躺下吧。”

    齐蓟把罩袍叠好放在一边,当真老老实实地躺到了床上。

    但由于凯特琳夫人占了窄床的中间,即使年轻女孩身材纤细,床一侧剩下的面积也不足够她躺平,除非她缩进凯特琳怀里去。

    说真的她其实不介意这么做,凯特琳夫人这样的美貌对异性或许是充满危险感的,此刻摆出的态度又像是带着讥讽,已经足够刺激内心脆弱的人的逆反心理,但仅仅这样的话很难激起齐蓟的畏惧。

    在她看来凯特琳就像是博物馆里沉静森然的古生物骸骨,连冰冷都留有余地。

    游人坐在长椅上看着数十米高的一座骨骼耸立峥嵘,在来往的身影中间为短暂窥探到的时间长河一角从心里萌生出敬畏与赞叹,而即使默默凝望一整个下午也不会觉得它可怖。

    如果说奥蒂莉亚的美丽是晴空下绽放的柔软花朵,威洛尔的女儿是会嗅着花朵在草丛间打滚的毛皮火红的小动物,那么眼前的凯特琳则是花朵根系下半掩在泥土中的神殿或者龙骨,在夕阳中投下深色坚硬的阴影,神秘莫测,然而的确是隐含着包容的。

    要是把这位顺利带走,说不定比年轻靓丽的某些从属卡更容易被眼光挑剔的大小姐拦住当街提出建立友好关系吧?齐蓟漫无边际地想。

    她的行动则是慢慢挪着靠近了一点,在碰到对方之前停下,好像真的很累了似的闭着眼睛不动了,双手老老实实交叠在腹部。

    凯特琳撑着脸默然不语,面无表情,只有铁灰色的眼珠轻微转动,从女孩漆黑碎发间干净无瑕的额头一寸寸地划向她圆润完整的指甲,再到细腰和平坦的小腹、裙摆下并拢的膝盖、笔直的小腿,看上去很有些像是正在估量猎物有几斤好肉的巨蟒。

    齐蓟就在如此诡异的注视下安之若素地躺着,在马车里窝了几天的身体放松下来一一平展之后让人十分懒得动弹。

    她现在能如此淡定,说来还要归功于伊坦纳。

    身为名副其实的暴君他在最早的时候倒也不是时时刻刻都发自内心温柔深情的,可能还有几分期待她这宠姬装不下去了撕破脸动手刺杀的情节上演,所以在齐蓟休息时也曾用类似的目光打量过她……虽然这种状态只持续了很短的一个阶段。

    总之齐蓟一回生二回熟,要不是还等着凯特琳夫人可能会说点儿什么,就在这睡一觉也无所谓的。

    幸好她等对了,凯特琳果然开口。

    “你不是我要找的那个女孩,对不对?”

    “是的。”齐蓟应了声,只是睁开眼睛看着她,脆弱的脖子露在对方触手可及的范围内也没有藏起来的意思。“所以您要处置我吗?”

    “我只是想知道你真正的名字。”

    凯特琳垂眸看着女孩,好像看着捻在指间的一粒明亮的宝石、一簇细小的花球,她的吐息低而平缓,态度好像由于距离的拉近而比之前多了几分诚恳,又或者是出于对赏心悦目的食物的认可而生的柔和。

    “米拉。您可以叫我米拉。”齐蓟说。

    “既然我回答了您的两个问题,现在是否轮到您为我解惑了?”她说。

    “‘我’是第三个,那么在我之前的女孩呢?您总不是吃了她们吧。——我的意思是,如果这次来您身边的是原本想要顶替‘卡罗琳’的那种人,搭配着解毒的食材和酱汁也很难咽得下去不是吗。”

    “还有……唔,我还没弄明白让年轻姑娘不惜杀人也要占上这个名额的,究竟是什么样的诱惑呢。当然您可以不回答,我没法对您做什么。”

    当然凯特琳夫人还是回答了,因为这些问题对她来说其实不算敏感。

    她说:“我已经很久不吃人了,所以她们都活着。只是没有回家,也不在这座城市,而是留在了海士班顿。”

    说到这个地名时女人瞳孔中有银红的光芒一闪而过,被她掩在睫毛后面无人知晓,她挪动手臂去用指尖触碰女孩温暖的耳垂,让齐蓟发现她的皮肤看似素白失温,实际上却堪称滚热,让末梢神经觉得像泡在温泉里,麻酥酥的,带着一点还在忍耐范围内的烫。

    “我召集年轻女孩,是因为需要她们作为女伴陪在身边才能进入海士班顿……我得靠着这种尚且干净的灵魂的气味安抚自己,否则那座城市会将我拒之门外。”

    “而她们在见过海士班顿之后,无一例外地选择了向我辞别并留在那儿。足够简单的灵魂也就代表着无法抵制诱惑。所以也可以说的确是我吃掉了她们……夺走了她们那本可以淳朴一生的安宁未来。”

    凯特琳的手指有意无意在齐蓟颈侧徘徊着,脸上的笑容却漂亮得标准如雕塑:

    “不过这只是我的一面之词,那么你愿意相信吗?”

    她问。

    眼前的女孩黑发深浓,灵魂散发着甘美的气息,那味道不像社交场中的香水那样诱惑地撩拨,也与水果的新鲜微酸不同。

    在她的感知里,这种气息就好像是天色还没有亮起来时合拢着的花苞,还在无风的混沌里安睡,连表层凝结的露水也是温温吞吞的,舔舐时尝得到很淡的甜味。

    所以凯特琳愿意对她说这些,就像小孩子对着满满登登装饰了最喜欢的水果的双层蛋糕言无不尽。

    齐蓟余光没瞥见蛇尾巴之类的东西从床边游上来,直到话音落地凯特琳脸上也未曾出现任何异样,看来这位不避讳吃人话题的夫人自控能力还挺强,应该没有显露本性当场开饭的意思。

    “我当然相信您呀。您真要吃人的话哪里用大张旗鼓的去乡下带猎物回来。”

    齐蓟说着掩唇轻轻打了个哈欠,眼角带了点水光。

    犯困实在不是她的问题,凯特琳连手指都是微烫的,体温也不会低,而这种特征在刚靠近时还奇异地没有显现出来,从凯特琳开始主动碰触她之后却飞快变得明显起来,热烘烘的温度搞得距离这么近的她就像在奔波一天之后回家躺倒烤着壁炉似的,很难提起精神。

    她困倦地说,“可原来的卡罗琳被人害死了,想顶替她的那个也死掉了,您这次的女伴人选还有别的替补吗?我应该不符合标准吧……”

    这时凯特琳夫人不知从哪变出一张薄毯来,是像她的头发一样的深灰色。

    凯特琳把毯子盖到齐蓟身上,理了理她的头发:“不,你就是最合适的。”

    灰发高挑的夫人说完就飘然离开了,还没忘了锁好门。

    她身后困得反应迟钝而挽留不及的齐蓟呆了呆,在毯子下默默缩成一团,没了睡意。

    她抱着一起塞过来的枕头,慢慢挪动到凯特琳刚才待着的位置,忧郁地蹭了会儿余温。

    ——花了几个月变得习惯在伊坦纳怀里睡觉之后,她这几天在马车上根本没有休息好过。

    所以方才没能把凯特琳留下实在是败笔,失去二号大暖炉之后的现在即使她已经掌握了拿出人偶的办法,也可想而知的没什么帮助。

    因为小公主固然好抱却不够暖和,西莱斯特又不好挪动,而人鱼姑娘娜丽芙尔和父亲威洛尔的红发红鳞虽然看起来温暖热烈,可是他们作为人鱼其实连皮肤都比活人坚硬得多,皮下肌肉的触感更接近肉质紧实的大鱼,体温也很低,都不是什么良好的抱枕兼取暖源。

    这一刻齐蓟捏着傀儡线,实在是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忍住没有把放出去的大猫叫回来的。毕竟用睡不好所以十分思念他这种理由打乱双方布局喊人过来当抱枕也太胡闹了一点,她还不如爬起来拍门要求和夫人一起午睡什么的。

    经过艰难的心理斗争齐蓟只是把“海士班顿”这个关键词和凯特琳的名字告诉了伊坦纳,并且要求他别对那边下城区鼠疫的发生冷眼旁观再在爆发后加以利用。

    虽然花费心力救异界的平民没什么必要,也达不到效率最大化,但既然她不想看到这些想要活下去的人们大规模死去,他就会做到的。

    金发的暴君倚在包厢角落抚摸着绕在手腕上不可见的傀儡线,在外人看来好像在侧耳聆听恋人的爱语,这才能让他的神色如此柔和。

    幸而侍奉的是那对获救父子里的少年,他发誓献上的忠诚不允许他窥探主人,这时只是在观察着其他客人的细微动向并牢牢记在心里。

    少年倒没错过被主人随意扔在座椅里的“装饰佩剑”终于安静下来这回事,但他也对其中原理一无所知。

    他只知道这把奇特的剑从昨天有贵族不经意提起得用的仆人发热死了之后就不消停了,细碎的金色焰光时不时从锈红色剑身的花纹里溅出些许,幸好没点燃任何东西,只是像无力的催促似的无奈地闪过。

    现在它终于不再闹腾了,可是因为什么?因为主人在刚刚改变了某个念头吗?少年摇摇头不去过多探究这些自己不被允许知道的秘密,继续紧盯着某位侯爵情人和他兄弟借帘子遮掩的秘密会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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