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叫什么名字？”
“……”
“连名字也说不出来了吗？”
“……”
“……是吗，真可怜。今天开始你就在这里好好生活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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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个时辰前。
天山镖局的总部离天山门群峰很近，早上等林健锋父子二人收拾好，清算了货物以后即刻启程，以普通人的脚力大概三天内就能到山门前。而天山门也从没有来信催促货物急送，所以大家一路嘻嘻哈哈插科打诨，策马慢行，每每路经村庄城镇都会给杜哲多少介绍一下，为他未来有可能接下的任务铺路。
可一路行到天山脚下开始走山道时，每一个人的表情都变得凝重起来，交谈也变少，视线以林健锋为中心，每个镖师默契地以自己的方位向外不断巡视。
杜哲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他能感觉到这并不是应该开口询问的时刻，只能把疑惑忍在心底，闭口不言，安静地跟在队伍之中。
行至正午，林健锋左顾右盼，最后还是选择了在林中视野较为开阔的水池边休整。每个人各自牵着自己的马在水池边喝水休息，小心地观察了一下林健锋的神色，杜哲终于有空开口询问他：“爹，为何一上了山，大家就都不再说话了？”
“……小选，这是一种直觉。”
林健锋虽是带着微笑回答，但杜哲却能够看得出笑容里带着些许苦涩，“做我们这一行虽然很多时候是能安安全全地把东西送到，但既然是需要江湖武人来护送的东西，总会遇上一些危险的。刚刚正是我们镖师遇上危险时身体本能的警觉反应，也是警兆。有时也会是有惊无险，但小心一点绝不会错。每个人自己的警兆也都不一样，你郑叔叔是冒冷汗，你王叔叔是胳膊上起鸡皮疙瘩，你李叔叔是……”
“可你还是不够小心。”
一道阴恻恻的声音伴随着一阵阴风从树林深处响起，借助密林的缝隙构筑起四面八方的回音场，营造成了像是同时从树林每一道阴影中传出话语声般的诡谲局面。
而林健锋的声音早在那阴沉声音响起之前就被一支携着阴风射来的飞镖硬生生截停，飞镖穿透了林健锋的喉管，擦着杜哲的脸颊而过，只是割断了他鬓角几根没有束起的乱发。杜哲不知道那支飞镖飞去了哪里，因为时间就像是要让他看清林健锋被贯穿的伤口里每根血管的断面似的停滞片刻，随后他便被那血洞里喷涌而出的温热血液遮蔽了大半的视线。
喂……这是什么情况啊？这是真的吗？
电光石火般的一瞬之间，四下金属碰撞剐蹭的刺耳声响和不知何处惊起的剧烈爆炸声混杂在一处，分不清使用者的剑气不顾敌我地飞散，不断擦破在原地静止不动的林家父子两人。杜哲被猛然袭来的巨大恐惧感攫拿动弹不得，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无论是他还是林选，都没有过杀人或是看见血脉至亲死在面前这般恐怖的场面，连一根手指都无法挪动，遑论是听从其他镖师不断发出的喊声起身逃跑了。
“爹，爹爹……我……”
像是被杜哲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呼喊唤醒，林健锋涣散的目光努力重新聚焦到面前的少年身上，拼着最后的一丝力气抬起手绕过他的双肩，将杜哲牢牢地抱进怀里，身体也因为向前倾斜而压着杜哲向他身后倒下。本就不热衷修炼武学的杜哲连林选一身天阶的功力都没有好好奠实基础，何况是反抗高出整整一阶的林健锋最后的回光返照？
杜哲有些自嘲地想着，看来，是要死在这里了。连金丹的父亲和一众老练镖师都无法防御的高人来索命，他不认为自己去拼杀除了送死之外还能有什么结果。借来的人生就此归还给宇宙洪荒，虽然他是没有什么意见，但是一踏出家门就这么丢脸地因为自己一个人的粗心大意害得所有人丧命，到了那个什么九泉还是什么泉水之下，会被林选骂上个狗血淋头的吧。要是到了死者的世界，他就不用再装模作样了，倒也是好事，还能告诉林健锋，那边的才是他心爱的宝贝儿子……
“我这边都杀光了。”
“我这边也是。找到了吗？”
“没有……”
“货物里没有。”
“可恶，到底在哪？快找！”
马车被砍翻，不断有布料摩擦的声音和脚步声在附近徘徊，杜哲明白这是劫镖者在一个个翻找地上的尸体，想要找出他们此行的目标，大概也是这一趟镖的货物。这次是在天山门脚下办事，所以镖局没带趟子手出来，但万万没想到劫镖者他们全不在乎天山门的名号，或者……
他们，本就是冲着天山门来的。
“啧。这里也没有……”
“镖头呢？镖头是哪个？”
“那边那个。”
“找！”
胡思乱想到了现在才稍微回神的杜哲这才听出来劫镖的不止一个，而且每一个人都相当急切。只要他们翻开了林健锋的遗体，断然没有独独放过他一人而不灭口的道理，他顿时想起死前的林选，连忙睁大双眼，想要在死前看清劫镖者的模样。林选死前说过，无论是什么事情只要想知道他就能知道，如果连杀了他们的人他都不去记忆，还有什么资格去见信任他，把一切都托付给他的林家父子？
几个劫镖者走到杜哲附近，但他双眼被血污糊住，只能隐隐约约看见是几个戴着乌喙面具遮住了脸的人。离得最近的一个正要俯下身来检查，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尖细的哨声吸引去了他们的注意力。
“得走了。”
“该死，没找到东西！”
“没时间了，快走！”
时间，什么时间？还没等杜哲反应过来，林健锋的遗体已经被他身前的面具人切断了双臂一脚蹬开，剑气如风般同时割碎了林健锋和杜哲身上的衣衫，金疮药、跌打膏等零零碎碎的物什落了一地，连杜哲都听得出来这其中并没有类似贵重木盒的声响，面具人也只是抬腿拨了两下，随即狠狠地咋了舌。
“在那边。你们是何人？！”
“师兄，地上……！”
“喂，不许逃！”
又是几声不同的喊话随着树枝被粗暴地踩折的断裂声而来，面具人顾不上检查杜哲的生死，只当他满脸喷血也是被人一击夺了命去，杜哲只觉得眼前黑影一闪，面具人便全都失去了踪影。
来的正是天山门中的弟子，一个个满脸义愤填膺的模样，在被破坏得一塌糊涂的池边不断走动，试着找到还能及时救治的伤员。
“已经断气了、这个也是、这个也……”
“我这边也没有……”
“怎么会……啊！这里有一个！”
“喂、喂？！你还能动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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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从昏迷中醒来，杜哲已经被那几个天山门的弟子给带回天山门安置在外门的客房中，洗净了身体，连沾血的外衣都被洗得一干二净，叠得整整齐齐地摆放在他床边。杜哲醒来时对现在的处境简直熟悉得想要苦笑，死亡、失去一切，孤身一人。
正当他想就此自爆经脉中的功力自尽结束生命时，门外守着他的天山门弟子听见了房里悉悉索索的响动，立即推门进来看他，“你醒了？太好了！”
杜哲稍微偏了偏头，看清床边是个身着白衣的年轻男子，长相稚嫩得很，还一身的书卷气，一眼便看得出没有多少武功在身。他有些疑惑，天山门明明是个修仙之处，还有这种不通武学的弟子？
“你昏迷了三天三夜，不知道你受了什么打击，精神紊乱几乎要就此失去意识成为空壳，还好有我们火凤峰的长老来为你诊治，你这才保住了一条命。”
那年轻弟子似乎不懂怎么读空气，对杜哲满脸的死志一无所知，只顾着一面兴致勃勃地为他擦拭身体，替他换掉床头燃尽的熏香，一面不断提出问题，全然不管杜哲回答与否。
三天三夜……已经这么久了？不行，现在还不能死。得先去让林健锋入土为安……杜哲没有回话的力气，听他这么一说才想起自己还能最后为林健锋做这么一件微不足道的事，便改了主意。什么峰什么长老对他来说根本无所谓，但再怎么说也要让林选的尸身和林健锋呆在一处，就这样死在舒舒服服的厢房里可不是他想要的。
“啊……对了。”年轻弟子拾掇好屋子，又看了杜哲两眼，露出一副想起什么般恍然大悟的表情，“长老吩咐我，等到你醒来，要你去一趟明德峰。”
这话让杜哲一阵冷笑，既有自嘲又有不解，挤出力气回答道，“我们镖局连镖都没能送到，那什么长老要见我作甚？”
“没送到？”
那年轻弟子也是一愣。
“可长老很高兴地说，你们这趟是这几天来，唯一成功送到的一趟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