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

    “……”

    “醒醒……”

    “……？”

    “……选，醒一醒，求求你……”

    脑海里一团浆糊，思维跟随着不知何处传来的呼唤而去，像是从深渊回到人世间，他耳边响起一声又一声哀恸又隐隐透露出急切的呼唤，离得很近，像是在对他呼喊，他却又下意识排斥着这个声音，无论怎么努力，也无法撑开沉重的眼皮。

    他并不认识这个声音。

    不，不对。他只觉得自己本应该无比熟悉的五感像被不明的机器挤压过，身体的知觉也变得迟缓，甚至连本该想起的东西都变得无比模糊而陌生。他是谁？他这是在哪里？他明白耳边低沉的男声不是他所认识的声音，可是，他应该认识的……是谁？

    还没来得及把乱成毛线团的脑子梳理出个头绪，他身子一轻，感觉到自己的意识落在了一处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四下看不见除了黑色之外如何东西，更摸不着，可他莫名能感觉得到有一个人正站在自己面前，带着一丝笑意看向他。他甚至能隐约分辨得出这是个孩童，但却像是一团飘渺的云雾，让人无法看清是什么模样。

    那雾中的人影绕着他飘了一圈，像是对他做出了什么评价，最后点了点头，表示满意。他有些不耐烦，这人是谁？这是怎么回事？

    “我是林选，森林的林，选择的选。”人影似乎能够读懂他的所思所想，回应也出乎他意料的干脆，没有做任何悬念，直接给出了能给的唯一答案。声音也相当清脆俏皮，听着像是十岁出头的小孩，“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是你，不过交给你，我算是放心了。”

    交给我？……我，我是谁?他茫然的同时有些不好意思，但他对现状一无所知。

    那云雾构成的人影一阵轻晃，像是被他下意识的回复给震撼到了，“什么？你不知道你是谁？”

    抱歉，我……

    “好吧、好吧，那就没办法了。但是我的时间不多，就挑重要的事情跟你讲。”人影不愿意让他客客气气地浪费时间，抢先开口给他做了个简单的介绍。

    “我是林选，是天山镖局镖头之子。因为自己太笨，现在已经死了。但是这个身体被我爹用神丹的力量给救了回来，还不知道从哪里召唤来了你这个灵魂……哼，没想到死了倒比生前还要方便，只要是关于自己的消息，只要我想就都可以知道。

    “你叫杜哲，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只有通过我的遗体，才能继续留在这个世界上。我劝你最好不要想着回到原处去，既然你被吸引过来了，就说明你在原来的世界已经失去了可以依附的躯体才会到这里来的。而且，是寿终正寝哦。你大概是向菩萨或者别的什么佛祖许下了希望有第二次生命之类的愿望吧。”

    我已经……死了……？

    “是啊是啊，如果不好好珍惜我的身体，你就会死第二次哦。”

    林选没有说谎，这个名字确实让他有发自内心的熟悉感，虽然他暂时也想不到林选有什么需要欺骗他的缘由。不过，杜哲下意识低下头，想要抬手看看自己的身体四肢，还是什么也看不见。大概是因为这里是意识交流的世界，正常来说只要在黑暗中待的够久，人的眼睛就足以适应而能在黑暗中视物，但他面前仍旧是装满的墨水瓶般深不见底的黑。

    “……虽然你并不是这里的人，但我想要拜托你一件事。”

    云雾般的人影每说出一个字，身影都会再淡几分，声音也变得淡薄，如果不努力去分辨，最后的几句话几乎细不可闻。

    “我啊，死之前也还是个小屁孩而已，什么也不懂。直到死了以后才脱离了人间世，看得到关于自己的一切前因后果。我对不起独自一人抚养我到大，什么都依着我的爹爹。爹爹为了救回我的躯体，做了太多让步。我就只有这么一个亲人，如果可以的话，请你以我的身份……照顾好……他……”

    这种事情不需要受到别人的拜托也应该去做，杜哲默默想着，不知道林选能不能听得到。他失去了记忆，失去了所谓属于他的那个世界，被迫留在这里。他似乎应该归于宇宙虚无，却意外得到了延续生命的机会，即使他无法找到任何情绪来应对这段延续。应该开心吗？要是自己以前是一个自尽者呢？不，林选说过自己是寿终正寝……算了，无论哪种感情都好，随着记忆的丧失都已经无所谓了。杜哲有些忍不住想笑，因为他惊讶地发觉自己比自己意料之中还要豁达。

    “……哈，谢……你要小心千秋……”

    最后的几个字已经分不清到底是真的听到了这样的言语还是自己的幻想为这一席话做了补充，雾气从杜哲的感知里彻底消散而去，像是为他揭开了一层黝黑的幕布，眼前的一切随着五感的恢复而逐渐染上色彩，但痛苦也随之而来。

    身体像是被人塞进过一只炸弹还不受控制地爆炸过似的，虽然没有如何流血破碎的感觉，但痛苦却成倍地放大，几乎让他忍不住想要放开音量大喊大叫痛呼一番。可他想要张开嘴时才发觉自己的喉咙又干又痛，本想要放声吼上一嗓子抒发被囚禁在黑暗中好一阵子的压抑，最后却只是发出了嘶哑的低吟。

    杜哲有些不满，还没来得及再活动其他部位，就被一只粗糙的手缓缓扶起后脑，只觉嘴唇被一个坚硬冰凉的东西轻轻顶开一条缝隙，清凉的液体沿着那处缝隙流进他的口腔，又顺着喉管而下。杜哲顿时明白过来，这是一直守在林选身边的人发现他已经苏醒，想要让他舒服一点吧。林选说他只有一个亲人，那么……

    “爹……”

    “不急，不急。”杜哲的眼皮仍旧沉重得无法抬起丝毫，看不清身边到底是何许人也。虽然那个声音还是十分粗犷而又低沉，但已不复最初时听到的哀伤和急躁，只剩下失而复得的欣喜，“爹爹哪里也不去，爹爹在这里……”

    就算再休息一下也没关系，因为他在这里。身体自然地涌出了这样的想法，杜哲并没有排斥，顺从地接受了身体的选择。在适应这个世界以前，过多地去改变只会让身体负担变得沉重，他是外来人，自然应该客随主便的。

    不过，死亡还真是有够痛的。呼吸逐渐变得平稳之前，这是杜哲最后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