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上午十点，郭长英大娘家客厅端坐着两个年轻人。一个坐在沙发这头，另一个坐在沙发那头。茶几上放着摆好的茶水，一人一杯。
长辈们在介绍完彼此之后，自动退到另一个屋，不时从窗户那偷看一下客厅的进度。
江芙两辈子都没这么尴尬过。她从头到脚都是按照王玉芝的要求打扮的，麻花辫、列宁装、白袜黑皮鞋。此刻就这么直挺挺地坐着，活像七零画报里的时代青年。
她也没想坐这么直的，可离她两人远的地方，有尊绿油油的石像，从刚才一坐下就一动不动的，弄得她也不好意思驼背。
陆原这个人跟外头传得差不多，刚才打招呼的时候，她礼貌性地看了一眼。长得是真得帅，让人想倒吸口气的那种，个头也很高，不过最震撼的还是那满身的正气，搞得她想立正站好听候发落。原本准备搞点儿破坏毁掉相亲的小心思，被灭得干干净净，满脑袋只剩下四个大字：不敢造次。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陆原率先开口。
“听张姨说你想当卫生兵？”
“是。”对了，人家连说话声儿都好听。
“为什么想当医生？”
“救死扶伤。”
江芙察觉到陆原好像点了点头，两人并排坐在沙发上，不方便扭头直视，所以只能靠余光瞎猜。
“我比你大不少。”
“……是。”
“我在边境，以后也不打算回来。”
“哦。”这是要劝退她？
“我没那么多时间在儿女情长上头，希望跟未来的一半，培养出共同进步、相互扶持的战友情谊。”
“嗯。”就是在拒绝。
“你有什么想法？”
“我理解，这是应该的。”保家卫国的伟大事业哪轮到她胡说八道，理解，非常理解。军人肯定不能和普通人一样自由随性。医生都是这样，更何况他们。
江芙余光注意到陆原好像又点了下头，她垂眼端坐着，心想这是个利落人，照这速度下去，相亲应该还很快就能结束。
“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
江芙乖巧摇头。
陆原再次点点头，然后安静了一会儿，跟着——
“你要是觉得还行，那咱们就先处处？”
！！！
江芙目瞪口呆，她原本以为陆原是要说结束，下意识地正准备点头，结果一听完发现是这个，脑子里嗡的一下全面炸开。
她难以置信地看向陆原，满脸写着：你说啥？
陆原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震惊，表情同样写着：怎么了？
“……”电光火石间，江芙明白过来，他刚才不是在拒绝！他是在介绍自己！！
还有，她刚刚是不是还点头赞同来着？
此事有点魔幻，江芙头脑剧烈风暴，好在她表情管理还行，即使内心狂乱如狗，面上也只是在震惊过后有些呆滞而已。
半天，她清清喉咙：“那个，你的意思是……你想跟我……嗯，处处？”
“是。”
“……”
陆原：“你有别的意思？”
江芙想了想，决定实话实说：“我以为……你刚才是在拒绝我。”
这话一出，换成陆原惊讶了，不过他很快恢复正常，低声澄清道：“我那不是拒绝。”
“……嗯。”她已经知道了。
其实吧，通过玉琴女士昨晚窃取来的情报，她已经知道陆首长一家的家风有多正了，而且刚刚虽然只是简短聊了几句，她还是能感觉得出来眼前这个青年很真诚，没有仗着自己怎么回事儿，就觉得应该怎么怎么样，对她很尊重。
江芙前世也快24了，俩人的岁数很相当，但问题在于，她不仅现在没有结婚的打算，就是上辈子也因为原生家庭的问题，不想靠近男人。
可能是见江芙一直不吭声，陆原开口道：“我的情况就是这样，以后没意外不会回京，你如果觉得可以接受，咱们试着接触一下？”
江芙偷偷攥着手指，内心有些纠结和不安。
如果这会儿直接说不，王玉芝知道了肯定疯，而且过后又会马不停蹄地开始介绍别人。但是你让她现在就立刻答应，心里又觉得别扭，毕竟她没有那个意思。
可是，再冷静下来细想想……她又是知道他的命运的。
英年早逝，尚未婚娶。
虽然江芙是真得很难过英雄会这么早离开，但是如果一直被逼着结婚，那么……守寡可能就是现在她能想出来的最优解。
况且，试试而已，就先试试，是吧，还不一定怎么样呢，没准儿人家明天就后悔了。
于是……急速的头脑风暴过后，江芙心虚地垂下眼睛，轻轻点了下头。
陆原颔首回应，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
江芙见状突然也觉得有点儿渴，同样端起杯子喝了口茶。
“下午去鼓楼大街逛逛？”陆原提议。
江芙眨眼，心说这也有点儿太快了吧。
“我只有两个礼拜的假。”
“……哦，那好。”
陆原点点头，“下午三点大门口见？”
“好。”
敲定好下一个约会地点，沉默又开始在空气中蔓延，这会儿好像比刚才多了点别的滋味，让两个没相过亲的年轻人，似乎都不知道还能再说些什么来了。
于是，陆原看了眼表，“那今天就这样？”
“好。”
另一个屋一直在密切观察的大人，见陆原起身看向他们，知道这是结束了，几个人说来了些场面话就各回各家了。
一拐弯，王玉芝就迫不及待地问闺女：“什么情况？怎么这么快就聊完了？”
江芙：“快吗？”
“不到二十分钟！”王玉芝恨铁不成钢，“我给你套过来那么多消息，你就没找点儿话聊聊？干坐着能相出个啥来？”
江芙安静受训，不敢回嘴。
王玉芝越说越气，数落了她一路，等快到家的时候，不抱希望地随口一问：“黄了是不是？”
江芙挠挠头，“他约我下午三点去鼓楼大街。”
“啥？！”王玉芝差点摔一个大马趴，一把薅住江芙的胳膊，表情瞬间立刻转怒为喜：“鼓楼大街？！这么说成了？！真成了？！”
“哪儿就成了？只是去逛个街。”
“这还不是成了？！”王玉芝开心得哈哈大笑，乐得眉眼都笑没了，“走走走，咱直接找你爸去！他估计操心操得也上不好班，咱让他高兴高兴去！哈哈哈哈！哎呦我的闺女啊！咋这么有福！！！”
江芙被王玉芝拽着拐了弯儿，一路被她兴奋地又捏又拍，夸得上了天。
这头江家兴高采烈，那头陆原和张姨一到家，同样被等候多时的原素琴拉住问话了。
“怎么样？”
“有戏！”张姨笑眯眯地忍不住宣布。
原素琴立刻高兴起来，心里石头一路地，满脸欣慰地看向陆原，“好好好！我说什么来着！江芙这小姑娘看着就是好！来，快给我说说怎么回事。”
张姨乐呵呵地看了眼陆原，笑着把相亲的过程说了，“俩孩子站到一块儿别提多般配了！而且今天我细细看了看江芙，那模样俊的哟，白白净净，跟能掐出水儿似的，别提多招人喜欢了！人特别有礼貌，大大方方，不卑不亢，特别好！”
原素琴笑得合不拢嘴，连忙问坐在一旁不说话的儿子：“那你没约人姑娘吃个饭什么的？”
陆原：“下午去鼓楼大街逛逛。”
原素琴满意地笑了，“去大街逛逛好，今儿天气不错，太阳大，外头也不怎么冷。”说完，见这小子相亲成功也没什么反应，她忍不住踢上一脚，“好好表现，别给我装深沉，话多一点儿，对姑娘家要温柔点儿，懂不懂？”
陆原点点头，拍了拍裤脚上不存在的灰。
原素琴笑着骂了他一句。
……
陆原和江芙相亲的事情进展顺利，江薇那头也没闲着。
原本心里不爽过后，她觉得就算江芙能跟陆原相亲，人家也看不上她，可睡了一宿，瞧见王玉芝喜滋滋地带着江芙去相亲，她在家里是越待越不踏实，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陆原脑袋一糊涂，真看上那蠢货怎么办？！
虽说陆原是个短命鬼，但嫁进去那就是首长家的儿媳妇了，只要首长在，以后还不是照样是人上人！
她是绝对不会眼睁睁看着蠢货有好日子过的！
于是，江薇找到了刘娇娇，简单一说，对方立刻疯掉，拉起她就去找陆英了。
俩人跑了好几个地方，最后在冰场上看见了正在飞扬的陆英。
刘娇娇一把拽住她，火冒三丈地把事情一说，身边的小姐妹们瞬间炸锅。
“假的吧，怎么可能？”
“骗人我是狗！上午就相完了！！就在我们院儿郭主任她家。”
“不是，原姨能同意吗？！这、这也太离谱了吧！”
“就是！这完全就是乱点鸳鸯谱嘛！”
“那个江芙凭什么啊？！”
姑娘们一个个气得面红耳赤，藏在人群中面露喜色的陈小菊，就显得有点独特了。她震惊过后，在心里给自己的姐们儿竖起了大拇指。
江芙最近实在是太猛了！光她以第一名的成绩考上卫生兵这事，已经让她惊掉下巴了，现在居然还跟陆原去相亲了！！！这是啥？这是奇迹！啊哈哈哈哈！
“这个江芙到底什么来头？怎么最近哪哪都有她？”一个姑娘郁闷地问。
刘娇娇不屑：“她能有什么来头？就是个不正经的狐狸精！见一个勾引一个！现在居然还敢对陆原哥下手！真是不要脸！死荡——”
“诶！”陈小菊皱眉，“刘娇娇你说话太难听了！”
“我怎么——”
“你们聊什么呢？”一个清脆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众人扭头一看，发现是徐曼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