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东湖街口最是热闹繁华。这条街因为街边的东湖城市公园得名，距市中心不远，附近分布着大量新老式居民楼，街边随处可见小吃门店路边摊位。

    正直下班高峰期，交通拥挤，道路上喇叭轰鸣。街旁的公园里人影绰绰，孩童嬉闹奔跑，长椅上大爷大妈们闲扯家常。

    天还亮着，各式小摊沿着步行道铺排，买水果的，小吃的，冷饮的，玩具的都已经提前开启了橙黄色或白色小灯。

    “瞧一瞧，看一看了啊新鲜出锅的酱香饼”“鲜花九块九一束”“射击三十元十次啊”...

    江城的夏天来的早，公园湖面吹来潮湿的晚风带着热意。空气中混合着各种食物的气息，让傍晚更显闷热。

    一个不起眼的小摊，一块红布铺在地上，布上堆放着各式编织手串。穿着江城一中校服的女孩手里拿着小电动风扇，“手工编织手链五元一串”“五元三串”声音清冽冽的，干净动听。在一众成年人的声音中格外引人注意。

    不长的头发乱蓬蓬的，随意扎在脑后，额前的碎发沾着细密的汗珠。眉眼似浓墨重彩的古画，长相清冷。偏带着接地气的笑容，席地而坐，左手随意搁在膝盖上。

    有人路过便吆喝几声，没人就和隔壁摊位卖鸡蛋汉堡的王大娘唠嗑。

    “小宋今天来得这么早啊”

    “哎，对啊大娘，今天晚上有事要早点收摊，大娘今天生意不错啊”

    “是啊是啊，今天周五热闹些。对啊你们一中放学这么早吗?”大娘忙得笑呵呵的，飞快地往铁盘的凹曹里打鸡蛋。

    “啊啊没有的，是我收拾书包冲的快些”宋卓年向大娘笑了笑。

    嗯，是冲的很快，还翘了一节自习。

    江城一中是公立学校，平时抓得不紧。高一高二自愿参加周一到周四的晚自习，周五下午结束课表后放学。

    “哎，姐姐要不要看一看编织手链”刚下班的女白领，穿着干练的服装提着名贵的手提包路过，听到清冽的嗓音停下脚步。微微弯腰，低头看向女孩“小姑娘，手链怎么买啊?”

    “两元一串，五元三串”“姐姐买三串可以再送一串”宋卓年笑着爬起身蹲在小摊前，敛起几串递过去。

    女白领接过小姑娘递来的手链，由咖啡色麻绳编织，制式精巧特别，和她每天上班穿的西装衬衫很是搭配。

    “姐姐可以给家里人或朋友再带几串，这些都是手工编织，每一串都不一样的，平时工作出门都是可以带着的，而且也不贵。”

    “嗯，给我来三串”年轻的女白领笑起来。

    “好嘞”宋卓年用小巧的纸袋子装起挑出的五串手链，笑的眼角弯弯。“姐姐，喜欢下次再来啊。”

    街旁的公园里响起广场舞动感的音乐，混着晚风吹打树叶的沙沙声。这个点附近的学校都放学了，穿着校服的少年少女们三三两两，分享这一天的喜悦烦恼，一团团围着小吃摊。

    隔壁王大娘的小摊叽叽喳喳的。“大娘要番茄酱”“老板五块钱给你了这个是我的吧”

    “哎，听说了吗？聚盛娱乐又招新的练习生了”

    “啊啊啊是吗是吗！有没有帅的？”

    “肯定啊肯定啊那可是聚盛娱乐！这次新练习生据说年龄都不大，最小那个比咱们还小几岁”

    这个年纪的学生们都喜欢聊些八卦趣事，对偶像明星津津乐道。再加上前几年互联网的普及，那个每天有不少趣事，光鲜亮丽的圈子逐渐成为少年们常聊的话题。

    “哎，慢走。”宋卓年收下五元纸币塞在小钱包里。小摊上的手链精致特别，摊主又是学校的同学，宋卓年的小摊围着挑手串的少女们。

    “年年，吓死我了，老陈自习课的时候回来，问你去哪了。”一个扎着高马尾，身材高挑的少女蹲下来，右手勾过宋桌年的脖子“林杰那个傻的差点暴露了。”

    “谢了。”宋卓年笑着朝她眨眨眼。

    推着老式自行车，头发像鸡窝一样的林杰炸毛了“切，江京墨！你编的这理由也不怎么样嘛！扯什么闹肚子了，这个理由都用了八百回了！”

    “今天生意不错嘛。”林杰旁边跟着的陆玉成单肩挎包，轻笑着帮宋卓年接过几张五元纸币。

    “那是，多谢你们给我拉生意啦。”宋卓年看着身边的朋友们，“我再过几分钟收摊啦，你们先回去吧！我一会还要要去趟市医院。”

    几个朋友挥手道别。已是落日西沉，整片天空沾染上了各色的红，这座城市浸没在温暖微亮的橙光里。

    收拾好剩余不多的手链放进书包里，宋卓年清点了一下钱包里的钱。

    道别王大娘，慢悠悠的沿着公园湖边的步行道走。绕公园的湖面走一小段路，再穿过公园有一条去到医院的近路。

    公园的深处行人渐少，周遭变得安静起来，树叶沙沙作响，还能听到阵阵蝉鸣。

    步行道上跑过一群少年，穿着统一制式的运动服，个个神采飞扬。年龄都不大，大概都十五六岁的模样，头发打理的精致整齐。

    宋卓年站在一旁避让，这两天听到太多有关的传闻，几乎一下子就可以猜出他们的身份——聚盛娱乐的练习生。

    聚盛娱乐公司在附近的市中心，江城地标建筑之一江城国际中，占其中的六层。

    这几年娱乐行业快速发展，聚盛娱乐每年有几百个练习生，每隔几年会选拔练习生出道。聚盛江城分布是其中最大的分部之一，练习生每年有几十号人，但他们当中也只有极少数人能在这个竞争激烈的圈子中展露头角。

    他们时常会在公园里跑步锻炼，住在附近的人们也对此见惯不惯。况且宋卓年现在也没有太多的时间和精力关注这些。

    继续向公园深处走，傍晚的湖面跳跃着细细碎碎的金光，几只水鸟越过水面，划出一道道波纹。

    宋卓年感觉整个人都被裹在温柔的晚风中，终于感觉出丝丝凉意。微微依靠在湖边的栏杆上，抬头看着慢慢显现的几点繁星，深呼吸放空自己。

    回过神来，忽然发现几百米开外有个摇摇晃晃的人影，穿着练习生的运动服，朝着和江城国际相反的方向走去。他的背影极瘦小，扶着湖边的栏杆，似乎是扭伤了一只脚，走的很慢。在空旷没有多少行人的步行道上，显得孤零零的。

    虽是同向行驶，宋卓年与那个小少年的距离很快就拉近了。他身量不高，比宋卓年还矮半个头，身型瘦削，运动服穿在身上松松垮垮。头发似乎很长时间没有打理了，前额的碎发遮住双眼。

    夕阳已经完全落下，公园的路灯已经打亮。小少年的手肘膝盖上，是狰狞的伤口，鲜血止不住的向外流，在路灯的照射下格外的刺眼。他好像没感受到一样，扶着栏杆慢慢向前走。

    即使伤痕累累，也一声不吭，坚强地一步步向前。

    察觉到有人的到来，那小少年另一只手遮住手肘上的伤，微微背过身贴近湖面的栏杆。似乎想藏住膝盖上的伤。整个人与世界划出一道屏障。

    像一只带刺的小兽。

    宋卓年叹息了一声，看了看表，六时五十二分，已经不早了。

    走上前去“小朋友，需要帮忙吗？”

    沈随抬头，看到眼前来的人，站在路灯下，眼睛被纤长浓密的睫毛半遮着，里面似有星河流转。清清冷冷的站在那里，偏笑出一只梨涡，朝他伸出手。连头发丝都在发光。

    明明自己也是不大的小朋友。

    沈知随不想让旁人看见自己这副模样，虚弱的，狼狈的，无助的。只是痛恨自己的身体这么弱不禁风，可以被人轻易的推倒，重伤。膝盖还在止不住的流血，右脚踝一点力气都使不上来，爷爷还在医院里等着，自己却耽搁了这么久。

    他人的眼中流露的无非是令人厌恶的探究，怜悯，嘲笑。平日里沈知随并不在乎，可是今天他却莫名地难过。沈知随低下头，不再看面前的少女，抓住一旁的栏杆后退一步。

    “不需要”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冷冷的，又因为脱力带了点沙哑。

    这下她会离开了吧，转过身不再看我一眼，像他们一样。况且现在已经天黑了，公园人少又很黑，对这个年纪的女孩来说并不安全。她应该开开心心的回家的，凭什么因为路上一个陌生人耽搁了。

    宋卓年看到眼前这个小少年，缩成一团，用冰冷稚嫩的声音催自己离开，她莫名想起了自己八岁的弟弟。

    “姐姐，你们不用担心我，我不疼的”穿着病号服的小不点，明明疼的眼泪都忍不住了。

    明明都才这么点大，却把自己装进一层坚硬的壳子。

    宋卓年心下一片柔软，朝小少年背过身蹲下“来吧，我背你去医院”

    沈知随微愣，抓着栏杆没有松手。

    面前那人拍拍肩膀，示意他趴上来，回头看着他。“快点，我正好要去医院找人，顺路而已。”声音好听极了。

    那双眼睛亮晶晶的，藏着担忧和细碎的温柔，将他整个人包裹起来。

    心里有个声音一直在提醒他，不要，不要靠近....根本就不需要这样的好心和垂怜。可是身体却不受控制了一般。

    宋卓年用向后双臂圈起他的双腿，站起身，顺势向上抬了抬背后的小少年。他比想象的还要轻，如果不是手臂接触的地方硌着他骨头，宋卓年都怀疑自己背了一团棉花。

    沈知随大脑一片空白，他感觉自己的脸灼烧的滚烫。被往上掂了一下，下意识的勾过女孩的脖子。等反应过来后，又急急忙忙松开，但是整个人又止不住的往下滑。

    “抱.....抱歉。”

    “抓紧些，别掉了。”

    背他那人腾出一只手，抓着他的一只手绕过脖颈，又圈住他的腿把他往上掂。

    手臂上粘上了他腿上的血迹。

    沈知随不敢动了，他知道自己全身都是汗水，泥土和血污。而那人却穿着干干净净的蓝白校服，他不敢靠近，只能控制着身体和她的距离。

    不可以弄脏她，沈知随低着头。

    女孩的背纤细，笔直，头发乱蓬蓬的扎成低低的小揪，几丝碎发散落在他环绕的手臂上，痒痒的。

    她把他背得很稳，走得很快。怪不得那些小朋友都喜欢被人这样背着，很舒服很心安。但这种感觉陌生极了，他不习惯接受，也不知道怎么面对。

    沈知随感觉大腿与她手臂接触的地方滚烫滚烫的，他甚至可以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清香。

    脸上的温度一直烧到了耳尖。

    宋卓年走的很稳，脚步迈得很大。“你叫什么名字？我给你联系家长？”

    没有回应。

    明明刚才是会说话的啊，宋卓年也没问下去，大步往前走。

    “沈知随。”后面传来软软糯糯的声音。她回头看了看背上的少年，刚才一直低着头，眼睛被碎发遮挡，现在猝不及防直直地对视。

    他的眸色很深，眼睛很大，对视之后又急忙忙地躲开，鸦羽般的睫毛像扑闪的蝴蝶。

    “宋卓年。”

    宋卓年笑着回过头，从到公园的一个路口，转向长青路，已经可以看到医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