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土豆从后面越来越近,洪烊在余光里看到了土豆。他一个怒吼奋发起来,把两个男生死死抱住。土豆咬咬牙,举起巨大的雪球朝三个人一起砸去。
顿时,轰的一声,三个同学的头发上、眉毛上、睫毛上都成了白的。
哈哈哈哈,三个男生加土豆,这四个人笑成了一团。不对,还有黑不点,它蹦跳着围着他们,也与他们笑成了一团……
土豆的兴奋溢于言表,放学的一路,他和晓颖一边踏着雪一边眉飞色舞地讲着。
“大哥,你以前没打过雪仗吗?”晓颖不解。
“打过!但是没在操场上打过。我们老师根本不让我们在操场上玩雪。”
“哎。”大屏幕外的晓颖一声叹息。
土豆和晓颖到了家门口,晓颖用钥匙开门:“家里没人。”
“你会生炉子吗?让暖气和炕赶紧热乎起来。”土豆往手上哈着气。
“我会生炉子,不会封炉子,我一会生上。”
在土豆眼里,生炉子已经是一项超级复杂的工程了,他满心崇拜地请晓颖先上楼梯。
晓颖上了二楼直奔厨房,不一会儿传来声音:“土豆,停水了啊!哎呀,是不是外面的水管冻了?”
晓颖踮着脚打开阳台门的插销,土豆这才第一次看到这个位于二楼的露天阳台,有1/4个教室那么大。这阳台正中是个露天的水龙头,水管上包着一层防冻“小棉袄”。
“冻上了!”晓颖拍拍水龙头。
“冻上了?”土豆头一次见这种事。他凑近去看水龙头,水龙头出水口里边是冰。这冰,不似屋檐下那锋利的冰溜子,而是圆润的,甚至圆润出了水滴的形状。
“这是,整个水管里边的水全冻成冰了?”土豆诧异,晓颖搓着手对他点头。
突的,楼下院子里有人喊晓颖。
“唉,周姥!”晓颖听见喊声立刻答应着,趴在阳台围栏上往下看。
晓颖家的阳台正下方是楼下的客厅,那客厅推门出来有一圈围绕着房屋的环形小院子,土豆见一位白发老奶奶正仰着头唤晓颖。
“周姥,怎么啦?”晓颖又往前探了探。
“晓颖啊,我家水管上冻了,你家呢?”
“我家也冻了!”
“晓颖,我给俺家老周熬药,家里暖瓶一点水也没有了。你家暖瓶有水吗?”
“周姥,你等我给你看看哈!”
晓颖快步跑去拽开阳台的门,跑进客厅抱起暖瓶。晃一晃,有水,还不少呢,这就放心了!她捧着暖瓶一刻不停地下楼梯:“土豆,你先看看厨房里存没存水,我把暖瓶给周姥送去。”
土豆答应着走进厨房。他见墙边有两口青色的大缸,便把一个缸上的盆子拿开,掀开缸盖,冷不防一股恶酸的气味直冲脑顶。
他强忍着定睛一看,这是一缸酸菜,最上边一颗酸菜上还压着一块大石头。他忍着没敢喘大气儿,把缸盖又盖上了。
原来我姥以前真是自己渍酸菜啊,土豆心里想着。在他记忆里,姥姥可是好些年没渍过酸菜了。
也难怪姥姥不渍,现在住楼房,走廊公共空间里不可能放酸菜缸,家里更不可能放,但是自家渍的酸菜,味道肯定不一样。
土豆往缸盖上放回盆子,盆还没放好,晓颖就回来了。
“找到水了?”
“找到一缸酸菜!”
“哎呀,你找错缸了,”晓颖咯咯地笑,“那另一个缸里肯定是水了。”
晓颖搬开另个缸盖,果然是一大缸水。她找来水瓢,舀了一大锅水烧热,兑好后端着往阳台去。晓颖解开绳子松开水管上的棉袄,用抹布蘸了热水糊在水管上。土豆也学着晓颖,用另块抹布去敷。
“水龙头冻上了?”李卫国下班回来,惊讶地看到俩孩子在干活儿。
“冻了!周姥家的也冻了!”
“你俩进屋,我来整。咱家整好,我就帮她家整。”
李卫国把进门脱下的工作服棉袄又穿上,往锅里又兑了热水,拿出三四条毛巾首尾相连敷水管。这边勤换着毛巾保持水温,那边他又从屋里拉出根电源延长线,把家里的电吹风拿出来,在阳台上插上电源吹起热风来。
吹了一阵,李卫国把电吹风在手指上一转,潇洒地轻放在地上,又把毛巾浸没在热水中来了新一轮的热敷。
看着他铿锵有力、干净利索、有条不紊地干活,屋里隔着玻璃看他的两个孩子都像是在看英雄。
一点点的,李卫国试着去拧那老式水龙头。刚开始,旋转头是被冻住的;渐渐的,它可转动的幅度越来越大;再一点点的,水龙头淌出了水。
“哇哦,成功了!”俩孩子搁屋里高兴地跳起来。李卫国回头冲他们笑笑,给水龙头小心翼翼地留了个小水流。
收拾好工具,李卫国开门进来又快速关上。他捂了会儿冻得冰凉的耳朵,拎着工具包马不停蹄赶去周姥家了。
李卫国回来时的身姿一直记忆在土豆脑海里:天已经彻底黑下来,楼梯的橘色灯光下,姥爷穿着工作服大棉袄,肩膀宽阔,他单肩背着工具包,腋下横夹着家里的空暖瓶,吹着口哨,满面自豪地两磴两磴迈上楼梯。
走上二楼,迎接姥爷的是姥姥早已准备好的热腾腾的饭菜。
当家里的挂钟指向8点,晓颖又准时困到不行。此刻土豆毫无睡意。
他想了一会儿狸花猫的事儿,又想起来晓颖的宝贝小人儿书《岳飞传》他已看了五六本,还剩几本没看完,于是他找出那剩下的几本,出神地把那些精美页面看完,又忍不住重头去翻第一本。
“我给你妈买过好多小人书。你想看吗?”姥爷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
“想看!在哪?”土豆瞪起眼睛。
“跟姥爷走!”
李卫国带着土豆走下楼梯。在一楼自家木质楼梯正下方,有一扇窄木门,木门也是白色的,上挂一个小锁头。
“这个小仓库,我给改造了一下。”李卫国用钥匙打开锁头,拉开门。他伸手在门边摸到灯绳,一拉,灯亮了,一间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小屋子出现在眼前。
一进这小空间,土豆立即被眼前这一切眩到了!四面墙都是琳琅满目的书、磁带、明星海报,天棚上也贴着海报。
土豆的眼睛都不够用了,他先对焦到墙上一个短头发女子,笑容如花。
“山口百惠。”姥爷指着这张海报说。
“就是《血疑》的女主角……”李卫国还想往下介绍,见土豆一头雾水,于是又指着旁边一张海报说,“这是周润发。”
海报上,那个青年男子戴着礼帽,搭着白色围巾。土豆看这帅哥眼熟,似乎在哪见过,又似乎没见过。见土豆没啥反应,李卫国只好把手指向旁边一张三人海报:“这个你肯定知道吧?这是晓颖贴上去的。”
那是三个年轻人,穿着同样的衣服,笑容满是青春元气。
“小虎队。”李卫国指着海报上的字。
“小虎队?”土豆看着那三张年轻的面孔,回忆起自己在农贸市场大喇叭里听到的那首歌,土豆按记忆哼起调子。
“对,就是这首。”李卫国惊喜地笑了。
这屋子里一面墙摆满了小人书和各种书报杂志,另一面墙摆满了盒装磁带。土豆还没去看满墙的小人书,先好奇地走向了磁带。他从墙上拿下一盒磁带,封面上是一个装束怪异的人,头上缠着带子,手上戴着手套,他旁边写着“霹雳舞”三个大字。
“姥爷,这是什么?”土豆扭着头问李卫国。
“磁带……我放给你听吧。”李卫国接过这盒磁带,取出带子,走到墙上那台双卡录音机前。这面墙上,各种各样磁带如众星捧月一般把这台录音机捧在中间。
土豆看到姥爷一按键子,那录音机便弹开一个“舱盖”,他把磁带放进去,盖上“舱盖”再按一下键子,录音机先传出“沙沙”声,不一会儿,强烈的音乐鼓点从录音机里传出来,与之伴随的是录音机上一排指示灯的闪烁——
这个?这是一首蹦迪曲子?土豆忍不住随音乐灵动起来。
“土豆,跳一个!”李卫国见土豆那小样,忍不住笑着拍他的肩膀。
“跳不好啊。”土豆有点难为情。
“你看姥爷给你跳一个!”李卫国按动了一个离录音机不远的开关,顿时屋里天棚上、书架上全亮起一闪一闪的霓虹灯光。
“哇!”土豆抬头看,发现一串串小灯嵌在棚壁上,这些灯不知怎么被姥爷巧手打造的,竟能随着音乐的节拍而闪动。
李卫国拉了一下灯绳,日光灯管黑了,屋里只剩一闪一闪的霓虹灯。此时,他一边随着鼓点用嘴发出着节奏“哒哒、咚咚,哒哒哒、咚咚”,一边左一下右一下,左一下右一下地舞动起来。
这完全是特别时髦的舞蹈啊!土豆看呆了!
霹雳舞音乐中,姥爷走起太空步,一步一步退着好像在地面上滑动一样。就这么着,姥爷围着土豆整整绕了一圈。土豆站在中间嘎嘎地笑。
更热烈的音乐部分响起!姥爷站定,两条胳膊似有电流通过,从左手指尖开始,有一个高点涌起,然后依次快速往左肘、左肩,然后是右肩、右臂……电流传到右手指尖了,很快,这股电流又反过来向左臂回传,高点又从右臂向左臂走了个通路。
“姥爷,太酷了!”土豆看得直鼓掌,不断地向姥爷哈哈笑着竖大拇指。
李卫国也笑,边笑边变成了“机器人”,每一个舞姿似乎都“卡顿”,但每一个舞姿又都流畅。跳着跳着,李卫国的脚踮起来了,他身体如面条一样,不断秀出S型,腿往左摆,上身就往右摆,腿往右摆,上身就往左摆。
好几次土豆以为姥爷要倒了,谁知姥爷像麻花一样拧个劲又拧回来了。土豆看得眼花缭乱,哈哈大笑。李卫国边笑边向土豆伸出双手,但手掌却似有阻隔一般总也伸不过来——
原来姥爷和土豆之间有层玻璃啊?土豆伸手去摸,却什么都没有!可是姥爷却被阻隔着,只能双手按在“玻璃”上费力地滑步行走。
“姥爷,太厉害了,哈哈哈!”土豆大笑着使劲地给姥爷鼓掌。姥爷跳着跳着就把土豆抱起来了,一边抱着土豆一边滑太空步。土豆嘎嘎地笑着,搂着姥爷脖子。
一曲跳完,李卫国和土豆都冒汗了。土豆用小手给姥爷鬓角擦汗,姥爷用胳膊蹭了蹭额头上的汗。
“姥爷,你太帅了!你真是我的男神!”土豆模仿着姥爷的S造型,开心地捂着肚子笑,这种开心此时此刻只有土豆一个人懂——眼前这时髦的姥爷与30年后的那个姥爷太难画上等号了。
大屏幕前一直静静注视着一切的李晓颖,此时又是眼泪汪汪了。“那间小屋子,算是我们家的一个精神乐园吧!”
苍穹中那个声音沉吟了片刻,然后发出了一句灵魂拷问:“你就说,是不是每位白发大爷当年都曾是一个时髦精?”
“啊?哈哈哈。”晓颖立时破涕为笑。